嵐衫一整晚都沒有說什麼。
女孩子的表情還是柔和而恬淡, 甚至坐在嵐衫正對面的鐘晴都一點也沒有看出什麼不對。唯獨白之彤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她往嵐衫的碗裡丟了一塊排骨,動作上帶了一點的兇, 卻其實是認真控制過力道的, 不至於讓碗底的湯汁飛濺出來, 弄髒嵐衫的衣服。
“吃肉啦!”白之彤說。
嵐衫也就沒多說什麼, 默默地把那塊排骨給吃掉了。
砂鍋不大, 三個人分過一輪之後,白之彤一個人就把剩下的給包圓了,還又從食堂阿姨那裡打了一份菜, 這才填飽肚子。鍾晴可能是很久沒沾肉了,拍着肚子大呼開心, 然後一個勁兒地誇嵐衫會做家務又這麼溫柔, 以後肯定是一個好太太。白之彤愈發嫌棄這傢伙聒噪, 拐着嵐衫就回宿舍了,不想搭理鍾晴。
嵐衫被拽着, 得快走兩步才能跟上白之彤這傢伙的大步流星。
今晚沒有課,按理嵐衫是會給自己加訓的,但既然已經被拐帶回了宿舍,嵐衫也就不返回去了。
白之彤把自己往沙發上一丟,也學鍾晴的模樣, 揉着自己的肚子。只可惜腹部平平, 一點都沒看出剛剛吃了那麼多東西, 還喝了半砂鍋的湯。這麼一個白之彤, 毫無說服力地學着鍾晴嚎叫:“吃得好飽呀!我妹的手藝真好, 煲湯超好喝的,以後肯定是一個好太太, 不知道是哪家小姐這麼有幸,能吧她給娶回家呢?”
白之彤一邊說着,眼神一直停留在嵐衫的身上。自家妹今晚一整晚都掛着淺淡的笑,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回也沒接白之彤的話。
白之彤感覺自己彷彿是跟人演出對手戲,結果對手根本不接招,白朝空氣開了個大,略尷尬地自顧自演下去:“哎呀,是白家二小姐,又漂亮又體貼,才能娶到這樣的老婆呢!”一邊說着,她一邊單膝跪沙發上,伸出半個身子,打算去撈站在沙發旁的嵐衫。
嵐衫沒有躲,順勢還兩隻手抱住了白之彤的臉,往她懷裡倒了下去:“對呀,就是這麼幸運的白二小姐呢。”
白二小姐把自己新鮮出爐的小女朋友摟在懷裡,心滿意足。兩個人此時的姿勢極爲彆扭,但那在身體上的彆扭卻彷彿是一點都影響不到她倆似的。
等了一會兒,嵐衫還是調整了一個姿勢,好端端地坐在了布藝沙發上,又窩回了白之彤的懷裡。
她的右手在白之彤的左手手心裡安穩地躺着,那隻手在來到華悅的這段時間裡少做了許多的家務,但觸摸上去的時候,白之彤還是發覺了,這隻手曾經操勞過。
嵐衫今年只有19歲,在尋常人家裡正應該是剛結束最忙碌的高中生涯,進入大學繼續深造的時候,不應該做過那麼多家務的。但嵐衫並沒有出生在尋常人家。
白之彤還記得那個網上的爆料。
儘管嵐衫並沒有主動開口再提那件事,那一天的尷尬之後緊接着告白,告白之後又忙着去修改那首曲子,正是剛剛捅破那層紗窗的兩個人,僅僅是靠在一起忙工作都彷彿整個人心被填得滿滿地,很多事情都拋到了一邊,還來不及仔細去問或者也來不及向對方交代。直到這一天,短暫的忙碌終於告一段落,再靠在一起的時候,白之彤覺得自己想聽得並不僅僅是屬於嵐衫的心跳,還想聽有關嵐衫的一切。
有關她的出生,她的成長,她一路的坎坷和一路的幸福,有關她如何來到這個地方和自己相遇。這些她都想直到。白之彤想要問,但白之彤沒有問。
白之彤曾經好奇過嵐衫的出身,但那時候是出於對自己喜歡的妹妹的好奇,也是因爲知道人和人交往之間需要守一定的分寸,她沒有問。白之彤現在想知道,則是出於另一種心情了。如果她是遠古的那種無所不能的大妖怪,她可能甚至會把自己塞回過去,從嵐衫剛一出生開始就守在她身邊,陪伴她經歷她的一切。白之彤現在不問,是因爲她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怕問到讓嵐衫傷心的問題。
在白之彤胡思亂想的時候,嵐衫自己先說話了:“我煲湯是跟我們福利院的院長奶奶學的手藝哦,奶奶現在年紀大了,我們幾個大一點的孩子都不想她太勞累,就主動分擔了院裡的家務。彤彤姐姐,你真的覺得好喝嗎?那我以後可以經常給你做哦!”
嵐衫說着:“院裡的孩子很多,分一鍋湯都不能保證每個人的碗裡都有肉。我是負責分發食物的那個,會偷偷地給我自己的碗裡只盛菜和湯。但有時候別的孩子會瞧見,然後主動把肉往我的碗裡送。——他們這麼做的時候,和姐姐你剛剛的動作很像呢。”
嵐衫回憶着,笑了起來。手指頭在白之彤的手心戳戳點點,反手就被白之彤緊緊拉扯住了,不讓她隨意地動。話題已經打開了,那麼接下來的交談便變得容易了起來:“妹,你真的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啊?”
“嗯,我……”也許是因爲居住在福利院的時間太長,嵐衫還是仔細想了好一會兒,才捋順清楚要從哪裡開始講的,“我也不知道我的父母是什麼人,我是在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遺棄在福利院的,院長奶奶把我抱了回去,給我起了名字,讓我跟着她姓。我就在那裡長大了,身邊的別的孩子有來的也有走的,但也許是因爲我性格不好吧,我一直在孤兒院留到十八歲,成年了,才離開,獨立生活。”
嵐衫這麼說,白之彤就不高興了。她的手搭在了嵐衫的肩膀上,嵐衫的頭髮披散下來,白之彤很容易地就把幾絲半長的發繞在了自己的指尖。嵐衫的髮色烏黑,和蔥白手指以及嫣紅的指甲交纏到一起,順着手指滑落,又被纏繞回去,白之彤一邊玩着一邊嘀咕:“哪裡性格不好了,我妹這麼溫柔體貼,是性格最最好的!”
白之彤這就是睜着眼睛說瞎話了,嵐衫的性格太內向,光是向華悅毛遂自薦都是鼓足了勇氣的,因爲性格問題,來來回回光被應人歌明裡暗裡地提點都不知道多少遍了。甚至就連白之彤自己,以前也拿嵐衫的內向小開過玩笑。但一聽到嵐衫自我否定,她還是立刻下意識地這麼說。
嵐衫在白之彤的臂彎裡發出了悶笑,肩膀一抖一抖地。被人護短的感覺很令人開心。
福利院不是不好,福利院裡的院長、老師、孩子們和志願者也儘量地彼此扶持,但那和真正親密的人的感覺還是不一樣。嵐衫必須得承認,她曾經以爲自己和福利院的人親如家人,但僅僅是和白之彤相處的這段短短日子,就讓她打破了以前的認知。以往的扶持更多地是同樣無根的飄萍相互倚靠,真正的家人還要更加地親密。
她如今和白之彤正在熱戀,但熱戀的火焰細慢烹煮着兩個人的感情,最後匯聚成的感情,才應該是真正的“家人”的感覺呀。嵐衫這麼想着,慢吞吞地說:“我覺得我最近有變好哦!彤彤姐,你說是不是?比起你剛認識我的時候,我現在是不是要外向一點啦?”
她把自己的手機打開,手機屏幕上展示着聊天界面,對面正是殷馮半夢那個傢伙。白之彤看着礙眼,但嵐衫卻把自己主動提出要添加殷馮半夢的好友這件事當成了進步的一小個臺階了。她邁了過去,回過頭看着自己的足印,不禁生出歡喜。
嵐衫晃了晃手機界面。
白之彤把她那隻手也給摁了下去,把手機抽出來放到桌子上,然後把嵐衫還自由着的這隻手也捉了,兩隻手都牢牢攥着,這樣她們兩個人就都再也不能分心去做點別的事情了,只能專注在彼此身上。
嵐衫絮絮叨叨地,給白之彤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嵐衫講得很亂,想起什麼就說什麼,沒有順序。說開心的,也說了不開心的。都是一些小事,很多甚至嵐衫自己都已經丟在記憶的角落了,還是今天從記憶深處翻騰出來的。講到最後,嵐衫都覺得口渴了。但兩隻手都被捉着,她也沒辦法去夠就在不遠處的水杯。
嵐衫望了一眼杯子,不知道爲什麼,渾身都翻涌着一股倦意,立刻就從想喝水但是摸不到杯子,變成了不想伸手去拿杯子。
她擡起眼,看着白之彤,忽然問:“彤彤姐小時候是什麼樣子的呢?”把話題乾脆也丟出去,這樣的話就不用自己開口說話啦,只需要聽着就好。嵐衫的小機靈展露了出來。
白之彤卻是一抖。
緊貼着的兩個人讓白之彤的抖動無所遁形地傳遞給了嵐衫,對於這樣的反應,嵐衫感到十分地意外。她詫異地坐起來,認真注視白之彤。等了一會兒,才聽白之彤拖着長長的尾音:“嗯……我小時候嘛……”
白之彤心呼不好,她這幾天高興過了頭,忘了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她根本不是人,是個貓妖啊!慘了慘了,怎麼辦怎麼辦,這種事情要不要跟妹坦白一下啊?
兩個人的手不自覺地鬆開,白之彤抱着自己的腦袋彎下了腰,好像很痛苦的樣子。嵐衫終於能抽出手來拿起水杯了,一邊小口的喝水,一邊很奇怪地看着白之彤。彤彤姐姐的童年有很多不愉快的回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