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報?胡萬里瞥了他一眼,難道新來的邸報又有什麼不利的消息?當即他便一笑,道:“豈敢如此勞煩先生,學生回衙心切,一路走的急,正好去先生處討杯茶喝。”
薛良輔酒量不大,但半斤八兩還是不在話下,之所以中途逃席,是因爲喝急了,自知不妙,心裡實則還是很清明,聽的胡萬里這一說,他忙側身禮讓,道:“堂翁請。”
兩人進的院子,一個十七八歲的丫鬟便迎了出來,將兩人請入書房,上了茶,才掩門退出,薛良輔自案頭抽出才送來的邸報遞了過去,道:“堂翁以爲,張閣老復任首輔,會否有所改變?”
張閣老復出?胡萬里趕緊的拿起邸報,第一條諭旨便是,遣行人周文燭齎敕召致仕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張孚敬復任辦事。
詔曰:朕聞君臣相與,自昔爲難,卿以赤誠輔朕,朕亦腹心是託,不意一時被惑,自陷於過,朕不敢私,特令卿致仕以避人言,自卿去後,不獨朕思念之,聖母嗟問者亦數次矣,夫人誰無過,臣子於君父義法具在,茲以萬機事重,輔贊乏人,朕費類必得卿終始以佐之而後可。
今遣行人周文燭敕往召之,卿即兼程星夜而進復任事庶,慰我聖母至懷,不負朕思託之,如忌而疑之,恐非事君之道,郡宜早來以匡朕,慎勿自負。
細細看完這道諭旨,胡萬里不由暗鬆了一口氣,張璁果然是復任首輔了!從這道諭旨看,張璁的聖眷絲毫不受影響,倚重之情,躍然紙上。
張璁回閣復任首輔,對他而言,不啻於是天大的喜訊,至少福建這幫齷齪官員會有所顧忌,不敢恣意妄爲,輕鬆下來,他纔想到薛良輔的問話,張璁再次復出,會否有所改變?這是指張璁結黨?還是指他媚嫉忌惡?這兩點,張璁怕是都沒可能改,根子不在張璁身上,而是在嘉靖身上!
微微沉吟,他才道:“先生對此是何看法?”
薛良輔喝了些酒,也不似平日那般謹慎,脫口便道:“斷無可能改變,反而會變本加厲!張閣老離任雖然不過四月,但京師人事變動不小,聖上在有意無意之間,已經爲張閣老豎立了一大對手,不是一人,而是一羣,一派,一黨!
堂翁,即便是破鏡重圓亦會留下痕跡,何況京師如今是這種情形,何去何從,堂翁可要三思。”
黨爭?張璁與誰?嘉靖火速提拔起來的,現任禮部尚書的夏言?明朝的黨爭難道始於嘉靖朝的張璁和夏言?胡萬里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明朝的黨爭是相當出名的,東林黨更是如雷貫耳,黨爭的殘酷他也是很清楚的,而且張璁在歷史上並不出名,多半是個失敗者!
薛良輔的這個擔憂並非是杞人憂天,確實該未雨綢繆,預做佈置,一旦張璁與夏言展開黨爭,他這個張璁的得意門生,頗受嘉靖賞識的五品知縣,必然是夏言打擊的首要對象!如果張璁是個失敗者,他又豈能倖免?
見胡萬里默然無語,薛良輔呷了口茶,緩緩說道:“皇上自御極登基以來,屢屢超擢,京師文武大員阿諛奉承以求倖進者,比比皆是,京師清談禮儀之風方興未艾,崇尚齋醮之風又起,若是再起黨爭.,朝局不堪想象。”
微微頓了頓,他才接着道:“堂翁出京以來,首倡驛站之弊,繼之又言科舉之弊,建言推行漢語拼音,一統方言,籌建農學院以促進糧食增產,革除錢法之弊,推行銀幣,一統錢幣,樁樁件件皆是實務。
既長於實務,又爲聖上所賞識,一旦捲入黨爭,堂翁必然首當其衝,晚生竊以爲,堂翁應該乘着張閣老復出之機,急流勇退!”
急流勇退?才二十七歲就讓我致仕退隱?胡萬里甚是驚訝的看了他一眼,不是酒喝高了吧?
少一沉吟,胡萬里站起身道:“先生金玉良言,然事關重大,學生須得仔細權衡。”說着,微微一揖,便出了房間。
宅門後,秋蝶、葛佘芳、張小娥帶着一衆丫鬟皆在門後恭候着,胡萬里回衙的消息她們一早便被報知,齊齊趕來恭迎,一見胡萬里緩步踱了進來,便紛紛上前見禮,登時便一片鶯聲燕語,胡萬里滿腹心思立時被衝的一乾二淨。
縣尊回衙,張璁復任首輔的消息很快就在縣衙裡傳了開來,縣衙一衆官吏無不大爲欣喜,次日一早,縣丞張明賢也不敢擅自安排衙務,但左等右等卻不聞雲板響,他只得敢到宅門外求見。
不一時,門房小廝李風烈便快步出來道:“老爺吩咐,着縣丞大人照常處理衙務。”
張明賢微微一愣,道:“張閣老復任首輔的消息一傳開,今日必定有不少官員縉紳前來縣衙拜訪。”
“老爺吩咐了,病體未愈,一概不見。”李風烈忙含笑道。
張明賢眉頭不由一皺,不在衙中也就罷了,明明在衙也不見客,這卻是爲何?漳州官場誰不知道胡知縣以病乞休是怎麼會事,如此大刺刺的拒見,會不會招來閒言贅語?略一沉吟,他才試探着道:“堂翁是否身體不適?”
李風烈微微笑道:“老爺確實身體不適,令小的將送來的名刺都整理好,過幾日一一拜會。”
三堂簽押房,胡萬里慢慢的翻看着這三個月來的邸報,薛良輔說的不錯,以禮部尚書夏言爲首的一衆官員如今已經開始公然的支持參與嘉靖的齋醮,欽安殿祈嗣醮,不僅尚書夏言擔任醮壇監禮使,侍郎湛若水、顧鼎成亦擔任醮壇導引官,還有不少文武大臣進香。
看來,夏言他們是另闢蹊徑,由禮儀而轉向齋醮了,京師除了禮儀新貴,又要出現一批齋醮新貴了!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不消說,張璁一回京與夏言之間必然會有一番明爭暗鬥,他這個張璁的得意門生,只要身在官場,哪怕是躺的再遠,估計也有中槍的可能,真如薛良輔建議的急流勇退,退隱?
問題是一旦退隱,還有沒有復出的可能?他可不是張璁,與嘉靖也沒什麼交情,若是張璁被鬥跨了,夏言會給他機會復出?即便有機會復出,單槍匹馬又如何鬥得過夏言?
如此看來,急流勇退是個餿主意!便是爲了自己,也得幫張璁撐下去,至少在張璁垮臺之前得在嘉靖面前混個臉熟,留下個深刻的印象,最好是能混個二、三品的大員,否則根本沒有自保的能力。
想到這裡,胡萬里腦子裡猛的冒出一個念頭,急流勇退,全力發展東興港如何?不,應該是全力發展小琉球,這個念頭也就是一閃,很快就熄滅了。
開發小琉球,以他現在的實力和財力,沒個數十年,怕是難見成效,而且一旦規模稍大,很可能就會引來朝廷大軍的徵繳,嘉靖是不可能坐視小琉球出現一股足以威脅到東南沿海各省的強大勢力,若是小琉球戰爭不斷,估計也沒人願意來了。
因此,要想開發小琉球,就必須有強大的海軍,必須有能夠承載數十門重炮的戰艦,且不說風帆戰艦,最起碼也得有能裝載二三十門火炮的輔助艦才能火炮充分發揮火器的優勢,才能安心開發小琉球。
尚在規劃中的東興港造船廠何年何月才能造出能夠裝載數十門火炮的戰艦現在還是個未知數,能否有足夠的財力支撐造船廠也是個問題,造船廠、移民、研製火器同時展開,這壓力實是太大了。
雖然能夠用鐵模快速鑄炮,但海商的需求量畢竟有限,估計全力鑄造半年就會達到飽和狀態,總不能將火炮賣給造反的那些義軍吧,那無異於是在犯罪!
不對!什麼時候眼光變的如此狹窄了?火炮火槍怎能只想到在大明賣?南洋各國,莫臥爾帝國(印度)、中東都可以賣!
想到這裡,他頓時豁然開朗,這些國家如是擁有大量的火炮火槍,歐洲各國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奴役他們,還有中東,現在應該是阿拉伯和奧斯曼兩大帝國的天下吧?如果有不遜色於歐洲的火器,他們將會極大的牽制歐洲!
如此一來,整個世界的格局都將爲之一變!
不過,要想成爲世界軍火供應商,必須打通與莫臥爾帝國奧斯曼帝國、阿拉伯帝國的航線,首先必須奪取馬六甲海峽!現在應該是被控制在葡萄牙人手裡,問題是海商誰敢去招惹葡萄牙人?吳家有這個膽量,有這個野心嗎?
是自個去打通這條航線?還是另外找盟友?找一個富有侵略性,野心勃勃的盟友?胡萬里不由又有些糾結起來,盟友找得不好,可是一**煩,容易遭到反噬,親自出馬,卻又太費時日。
略一沉吟,他便微微笑了起來,有些操之過急了,不論是親自出馬還是另找盟友,如今都未時尚早,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儘快加強東興港的防衛力量,加強船員水手的訓練,這至少還要兩三年時間。(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