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子如數奉還?胡萬里不由瞥了那劉掌櫃一眼,這人怎麼做上掌櫃的?最少也得雙倍奉還嘛,沒點好處誰肯讓步?
“你這掌櫃,好不曉事,休的在此囉嗦。”魏一恭說完便轉頭望向窗外。
一見二人不好打發,劉掌櫃忙陪着笑臉道:“二位客官,非是小的囉嗦,實是客大欺店,小人委實難做。”說着,他略一猶豫,便接着道:“今兒天氣晴朗,小店爲一衆客官在河邊張羅一桌,飲酒賞景兩相宜,席面亦概由小店贈送,以爲陪罪,如此可好?”
聽的這番話,胡萬里不由暗讚了一聲,這掌櫃之前不過是試探而已,這番軟硬兼施的話纔算是顯出了水平,既點出了來人不好招惹,又設身處地爲他們着想,還贈送一桌酒席,可謂是面面俱到,這下面子裡子都有了,倒是可以就坡下驢了。
不料魏一恭卻絲毫不爲所動,仍是淡淡的道:“不勞掌櫃的費心,此處同樣是飲酒賞景皆相宜。”
話說到這份上,已是沒有了絲毫斡旋的餘地,劉掌櫃這下可真是有些發愁了,正待放下身段磨磨嘴皮,一名年約四旬,戴着萬字巾,穿着墨綠色直裰,留着山羊鬍,搖着一把摺扇的中年文士漫步而來,輕蔑的掃了魏、胡二人一眼,他才輕哼了一聲,道:“京師之地,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撒野的,甭敬酒不吃吃罰酒。”
劉掌櫃生怕兩邊起衝突,忙微微一揖,陪着笑臉道:“趙二爺息怒,您老且安心寬座,容小的勸說幾句。”
胡萬里尚在琢磨對方是什麼身份,魏一恭已是反脣相譏道:“天子腳下,我倒要看看什麼人敢如此猖狂。”說着臉色一沉,道:“掌櫃的,此地不容惡客,送客!”
那趙二爺聽的一愣,狠狠的盯了魏一恭一眼,一言不發,掉頭就走,劉掌櫃的追了兩步,又折回身來,哭喪着臉衝魏一恭連連作揖道:“二位客官,自古道,窮不與富鬥,富不與官爭,二位客官瞧着亦是讀書人,何苦招惹京師權貴,方纔那位趙二爺乃是當朝禮部尚書李大人府上的管事。”
禮部尚書李時府中的人?魏一恭、胡萬里不由對視了一眼,二人雖然是在京師戶部觀政,但對京師各部院的主官皆是一清二楚,這位禮部尚書李時,乃是在正德駕崩之後,第一個提出‘兄終弟繼之議’的,嘉靖即位,他是實實在在的擁戴之功。
也正因爲此,李時在短短八年時間內,從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一路遷升到如今正二品的禮部尚書,可謂是聖眷深濃。
而他們如今不過是觀政進士,根本就不夠看的,魏一恭狠狠的盯了那掌櫃的一眼,道:“早先怎麼不說?”
“客官,在下先前就說了,客大欺店。”劉掌櫃連忙叫屈道,心裡卻是憤憤不平,先說出來你們會信嗎,指不定還以爲我虛言恐嚇呢。
略一沉吟,胡萬里便開口道:“萬事擡不過一個理字,無妨,掌櫃的先去忙吧。”
聽這話的語氣,根本就沒有讓位的意思,劉掌櫃不由暗暗叫苦,看來這幾個士子也不是尋常的秀才,多半是舉人甚或是進士出身,這可如何是好,看來只得另想法子了,他忙腳步匆忙的追了出去。
待的掌櫃的離開,魏一恭便問道:“長青何以說無妨。”
胡萬里卻是不答反問:“道宗兄方纔何以不願意讓步?”
魏一恭看了他一眼,才道:“狎妓飲酒,酒到酣處,恐有失態之舉,河邊人來人往,萬一被同年撞見,徒惹非議。”
原來是爲了喝花酒,難怪他不肯讓步,微微點了點頭,胡萬里才含笑道:“今日端午,天子賜百官宴,東苑射柳觀馬球,李大人自然不會親來,再則李大人年已六旬,又是新近從低品驟升高位,其子定然年在四旬左右,也必然頗爲穩重,況且,以其子的身份,即便是前來踏青,亦會有妥當安排,不會反覆無常。
如此便知,來者必然是李時之孫,不過是紈絝子弟罷了,上不得檯面,自然是無妨,不過,年弟以爲,還是忍讓一下爲好。”
聽胡萬里分析的頭頭是道,魏一恭亦穩下心來,略一沉吟,便道:“難得長青如此老成持重,不過,此事咱們並無過錯,一衆同年又皆是年少得志,怕是咽不下這口氣,還是待衆人回來,再做決定。”說着,他便吩咐跟隨的小廝去喚衆人。
胡萬里亦不多言,只是慢慢的啜着茶,魏一恭說的不錯,一衆同年皆是年少得志,未必甘心騰地方,不過,瞧那李府管家跋扈的樣子,李時的孫子未必是什麼好鳥,若是鬧將起來,卻是頗爲不妥。
卻說李府的管事趙棟樑下了樓之後便一臉陰沉的坐在大堂,等着掌櫃的來回話,今日他們李府的小少爺李文軒相約京師的幾個官宦子弟出遊,原本是預定的這家‘棲雲軒’,聽聞還有人預訂了‘流盈軒’便臨時起意去‘流盈軒’,結果到了‘流盈軒’,卻是發現不如人意,又掉頭要回‘棲雲軒’,不意就這麼一盞茶工夫,‘棲雲軒’竟然就租了出去。
李文軒歷來好面子,今日又是當着一衆少爺公子的面,若是這事辦砸了,他回去少不得要被一頓訓斥,而且還會落下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劉掌櫃很快就追了下來,一揖道:“趙二爺,小的另外再給您騰一處地方可好。”
“你沒點明爺的身份?”趙棟樑沉聲問道。
“小的瞧着那幾個年輕人怕是都有功名在身。”劉掌櫃忙陪着笑臉,道:“小的這就去給二爺騰個地方出來,包二爺滿意。”
“北廂三間乃是你‘棲雲軒’最好的地方,你還能騰出更好的地方?”趙棟樑冷冷的說道:“我家少爺隨後就到,你還是讓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趕緊的將地方騰出來,惹惱了我家少爺,拆了你這破店。”
聽的這話,劉掌櫃亦是暗自惱怒,是你們退訂在前的,這怪的誰來?如今兩方僵持不下,卻將他夾在中間爲難,雖然惱怒,但他臉上卻是不敢帶出絲毫不滿,生意人講究個和氣生財,惹出事端來,吃虧的還是他。
他忙賠着笑臉道:“趙二爺稍坐,小的再去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