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萬里張着手,任由幾個丫鬟身前身後的忙碌,心裡卻在琢磨着今日該做什麼?歷來新官上任,皆要拜廟拈香、清倉盤庫、閱城巡鄉、清理監獄、對簿點卯、傳考生童、懸牌放告、拜訪縉紳、張貼告示等等。
昨日縣丞張明賢的挑釁,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估摸着今兒會繼續鼓搗出一些小麻煩來,眼下師爺薛良輔不在,參隨也只有一個,該挑個簡單點的,按說拜廟拈香最簡單,不過卻須七日戒,三日宿,頗爲繁瑣,還是閱城巡鄉好,很快他就否定了這一念頭,龍溪附廓府城,檢查城垣這種事跟他這個龍溪知縣沒一毛錢的關係,清釐監獄還是對簿點卯?
待的收拾齊整,用過早點,門房已經打五點,傳二梆,通知縣衙的官吏準備點卯,隨着內衙擊點三聲,各房的書吏衙役盡皆肅立靜聲,胡萬里官袍齊整的邁出內衙,早堂開始。
升堂之後,皁隸報門,陰陽報時,同僚揖,首領揖,六房揖,門庫參見,胡萬里卻是一眼就發現主薄趙德友臉色灰白,當下便開口問道:“趙大人身體不適?”
趙德友忙微微躬身,虛弱的道:“回大人,下官昨晚發熱,高熱不退,半夜不敢貿然打攪大人,今日早堂,又系大人頭一遭,下官不敢缺了禮數。”
昨日還生龍活虎的,晚上就高熱不退?聯想到昨日張明賢的挑釁,胡萬里眉頭不由一皺,這其中要說沒有貓膩,他是不信的,可就算明知有貓膩,他又能如何?請個郎中來看,不消說,定然是重病。他可不想落個刻薄同僚的名聲,微微沉吟,便道:“可請了郎中?”
“回大人,衙門一開,便着人去請了。”
胡萬里點了點頭,道:“有病在身,豈能強撐着,先下去歇息。”
“大人仁厚,下官感激不盡。”趙德友躬身一揖,便退了下去。
趙德友剛剛離開,典史王治中便出列躬身一揖,道:“稟大人,屬下一早得報,龍溪二十五都珍山保、大深保發生宗族械鬥,傷者頗多,屬下懇請前去安撫善後。”
哼,這是想讓我做光桿司令?胡萬里瞥了他一眼,當下便道:“報訊人何在?”
話音一落,堂上衙役當即便揚聲道:“傳龍溪二十五都都保長上堂。”
這話一句傳一句,很快就傳到門外,不多時,一個四十餘歲滿臉滄桑身着士庶巾服的中年人便快步趕到大堂,躬身跪下之後,便磕頭道:“草民黃立薄拜見青天大老爺。”
他一開口,胡萬里便皺了皺眉頭,聽不懂,一個字都聽不懂,他在龍溪西南各都也轉了一個多月,知道閩南話難懂,有時候鄰村的話都不同,別說是百姓,就是一般的都保長不會官話的也大有人在,當下心裡便有些後悔,只好裝模作樣的問道:“珍山保、大深保何時發生的宗族械鬥,傷者多少?有無亡者?有無具體數據?”
聽的他這話,黃立薄卻只是低着頭不吭聲,滿堂官吏盡皆低頭暗笑,王治中躬身道:“大人,他從未離過境,聽不懂大人的官話。”
真真是雞同鴨講,胡萬里不由頗爲泄氣,宗族械鬥不是小事,不能不派人去安撫查看,想到這裡,他眉頭一揚,這什麼宗族械鬥,估計也是杜撰出來的,若是自己要親去安撫查看,他們會是何反應?
看着王治中與那都保長一問一答,胡萬里心裡不由一陣冷笑,這些個小伎倆也敢在他面前玩,若是報假案,這什麼都保長就是假的,二十五都他知道,是在正北面,約五六十里遠,沿途都是旱路,不可能半夜去將當地的都保長叫來,只須找個不熟悉地方民情的書吏分開盤問二十五都的具體情況,便知真假。
不過,他卻不想如此做,如今情形不明,不知這主薄和典史與縣丞是聯手抗衡還是找藉口避出去兩不相幫,若是揭穿他的把戲,無異於是逼迫他與縣丞聯手了。
待的王治中翻譯了那都保長的話,胡萬里便沉聲道:“宗族械鬥非同小可,本官應親自前去查看安撫,以穩定人心。”
聽的這話,王治中心裡不由咯噔一下,他本就是找個藉口下鄉,若是胡萬里執意要去,對他來說還真是個大麻煩,心裡一急,他後背登時就沁出一身汗來,張明賢心裡也是大爲着急,但他卻不敢幫着說話,否則就將王治中害苦了。
王治中也是急中生智,當下便躬身道:“踏勘災傷實是大人職責所在,不過大人昨日才上任,公務繁忙,按理今日該去拜訪知府大人,若是因此小事而引起誤會未免不美,不如遣屬下快馬趕去二十五都,若是案情重大,大人再去踏勘安撫,若是事情不大,大人也省卻一番跋涉之苦。”
裝模作樣的沉吟一番,胡萬里才道:“如此甚好。”
見他沒了下文,典史王治中不由暗自腹誹,躬身道:“還請大人賞下票牌。”
胡萬里瞥了他一眼,道:“宗族械鬥,宜解不宜結,豈能輕給票牌?爾下去應善加安撫,妥善和解,不得妄自拘捕百姓。”
“屬下尊命。”王治中忙躬身道,心裡卻是暗忖以後這日子怕是不好過,這大老爺可不好糊弄。
待的王治中躬身退下,內外巡風、灑掃、提牢、管庫等雜官逐一稟報無事,並依次在公座簿畫押以示負責,隨後,自吏房起先將一日行過公文或申或帖或狀,依數逐一稟報點對,各房挨次畫押用印。
一通忙碌下來,胡萬里發現自己與傀儡無異,自然也就察覺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因爲這些個書吏衙役人人皆是一口閩語,雖然說的是漳州官話,但那濃重的漳州腔調他十句只能聽懂一兩句,還是蒙的,這官怎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