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是不錯,不過,劉思武卻極爲反感將火炮賣給朝廷,東興港能迅速崛起,依仗的就是火炮優勢,若是朝廷也擁有大威力的加農炮,勢必會影響東興港日後的發展,而且會給東興港帶來大量的傷亡。
看了薛良輔一眼,他才沉聲道:“在下留守東興港,負責的只是東興港的安全,招安之事,本不該插言,但加農炮的流失,將直接影響到東興港的安危和護衛隊的傷亡,竊以爲還是該謹慎考慮,朝廷也不是那麼好騙的,一旦察覺咱們沒有誠意,難免惱羞成怒,咱們可不能給少爺留下一個爛攤子。”
見他堅持己見,薛良輔不由微微笑了笑,頗爲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難怪胡萬里放心由他留守東興港,就算自個手中有胡萬里留下的親筆信,真要做出對東興港不利的決定,這小傢伙也未必會賣賬。
斯條慢理的呷了口茶,薛良輔才含笑道:“劉團長有多長時間未去火炮鑄造作坊了?”
劉思武這段時間忙着訓練新兵,內外巡察,閒暇之餘則在製作東興港沙盤,還真是沒去火炮作坊轉悠,聽的這話,他不由微覺詫異,道:“火炮作坊又在鑄造新炮?”
薛良輔含笑點了點頭,道:“來人,去火炮作坊將總管方晚成請來,另外,着他將新鑄的野戰炮圖紙帶來。”說完,他才笑道:“在下面村子轉悠了一整天,顆米未進。軍營的伙食不錯,劉團長能否管頓飯?”
劉思武正在琢磨野戰炮是什麼新炮,聽的這話,隨即笑道:“早已通知伙房準備了一桌席面爲謝東家接風洗塵。薛先生稍待。”
火炮鑄造作坊距離軍營不遠,不多時,總管方晚成就帶着圖紙趕了過來,一見圖紙上所畫的野戰炮,劉思武便默然不語,所謂的野戰炮就是帶有兩個大車輪的加農炮,從標註的數據可以看出,這是一門十二磅加農炮,不過,炮身並不長。倍徑顯然無法與戰船上的十二磅加農炮相比。威力也應該差的多。但卻是實實在在的加農炮。
兩個巨大的車輪顯然是爲了便於火炮的快速移動而設計的,這種火炮,東興港根本就用不上。微微沉吟,他才問道:“這是少爺什麼時候交付你們鑄造的?”
方晚成絲毫也未猶豫的道:“是在澎湖海戰之後,如今還未能鑄造,不過,鐵模鑄造的泥模已經成形。”
微微點了點頭,他纔將圖紙捲起還給方晚成,道:“你先下去吧。”稍一沉吟,他纔看向薛良輔,道:“少爺設計的這種野戰炮是專門爲朝廷西北之戰準備的?”
“不清楚。”薛良輔微微搖了搖頭,道:“少爺當時將圖紙交付給火炮作坊時未明說。在下也不敢多問,不過,這種火炮,東興港目前顯然是用不上的。”微微一頓,他才含笑道:“孫知縣與少爺是同年,微服前來月港,顯然是出自首輔張閣老的授意,只提條件,卻並未明確說出招安,可見其意是在試探咱們東興港有無招安的可能。
若是直接拒絕向朝廷提供火炮,張閣老就極有可能斷絕了招安的念頭,如今少爺不在,咱們不能妄自做主,斷絕朝廷招安的可能,如今這只是初步的接觸,就算咱們應允下來,朝廷誠心招安,也還會派遣官員,前來正式的商談招安事宜,這事還早的很,一來二去,沒個半年一年的,根本談不下來。,少爺最遲也就兩個月,便會回港。”
說着,他便站起身來,爲免劉思武尷尬,便一笑轉移話題,道:“天都快黑了,在下是真餓了,現在能開席了罷?”
“開席,開席。”劉思武輕笑着道,說着伸手禮讓,道:“薛先生請,謝東家請。”
倭國,堺港。
堺港是倭國京都近海的港口,因位於攝津國、和泉國與河內國的交界處,由此而得名“堺”,一路行來,胡萬里對倭國也稍有些瞭解,知道倭國人口中所謂的“國”實則只是大明的縣,也知道京都有五畿——京都附近五縣,攝津、和泉、河內都是京都五畿之列。
京畿之地在大明曆來都是富庶之地,倭國也不例外,地處三畿交界之地的堺港曾經是倭國最爲繁華的港口,也是倭國對外海貿的最大港口,大明、朝鮮的海船以前大多來此貿易,其繁華鼎盛,遠不是地方港口能夠相提並論的。
不過,自長達十年的應仁之亂(1467——1477年)後,京都數十年來就一直在上演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的鬧劇,京都京畿都被打的稀爛,堺港自然也是飽受蹂躪,更爲雪上加霜的是,嘉靖二年發生‘寧波爭貢’之役後,大明一怒之下關閉了朝貢的大門,失去了大明的海貿,堺港也漸漸敗落下來。
這日午時,胡萬里率着東興港艦隊浩浩蕩蕩的抵達堺港,看到的是冷冷清清,空空蕩蕩的港口,別說是海船商船,小漁船都不見一艘,港口碼頭、海岸上也不見人影,偌大一個堺港,竟似空無一人。
見的這情形,胡萬里不由大是疑惑,看了許明軍一眼,道:“你不是說堺港以前是極爲繁華的一個港口嗎?就算是敗落了,也不至於渺無人煙,爛船還有三斤釘呢,怎麼回事?”
“少爺。”許明軍苦笑着道:“咱們艦隊一路耀武揚威而來,聽聞咱們艦隊前來的消息,堺港成爲一座空城,也不難理解。”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一笑,東興港艦隊一路依仗着火炮之威,敲詐勒索,想來已是惡名在外,這才讓堺港的船隻和守軍望風而逃,“少爺。堺港不是空城。”李健這時放下望遠鏡,輕聲稟報道:“碼頭上一片凌亂,顯然是剛撤進城不久,城牆上有不少守軍在依託城牆嚴陣以待。是否攻擊?”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舉起望遠鏡細細的觀察,確實,通過望遠鏡,可以清楚的看見一隊隊倭國兵丁蹲在簡陋的城牆上,從兵丁的頭盔來看,明顯要比地方大名的兵丁強,幾乎人人都戴有簡陋的黑盔,放下望遠鏡,他才問道:“堺港的商人聽說很有錢?”
“以前肯定富足。如今。可就難說了。”許明軍遲疑着道:“少爺。堺港的商人在京畿有一定的勢力,再則,要壟斷倭國海貿。咱們也需要一些倭國商人。”
微微沉吟,胡萬里才沉聲道:“打!打一打,才能讓他們認清形勢,商人,那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要擔心倭國會缺少商人!要壟斷倭國海貿,首先就得將這些有朝貢經驗的堺港商人打掉!”
“是,屬下遵命。”李健忙朗聲應道,隨即便下令着艦隊排成戰鬥隊形。隨着令旗揮舞,一艘艘戰艦緩緩的橫過身來,一扇扇炮門相繼打開,一門門黑洞洞的炮口從船舷炮門伸了出來。
堺港城的城牆上,城主木下藤吉郎看着密密麻麻的一排排炮口,驚恐的張大了嘴,對於明人火炮的威力,他可是早有耳聞,根本就不是堺港這種臨時修築的簡陋城牆能夠抵擋的,他不由暗罵了一聲,便一迭聲的催促着道:“掛白旗!快掛白旗!”
毫無鬥志,早就心慌意亂的兵丁聽的命令,連忙手忙腳亂的將白旗伸出牆外,木下藤吉郎又趕緊下令道:“開城門。”
話音才落,“轟轟轟”震耳欲聾的炮聲便接連響了起來,木下藤吉郎呆愣愣的看着一片黑乎乎的炮彈掠過頭頂,他甚至能夠清楚的聽到炮彈的呼嘯聲,他頓覺頭皮發麻,緊接着,就聽的後面響成連成一片,他連忙轉身望去,無數的房屋被炮彈擊中,但見瓦木橫飛,煙塵四起,不少原本躲在家中的百姓紛紛衝上了街道,一片混亂。
“少爺,他們掛起了白旗。”李健大聲喊道。
“那就等等。”胡萬里也是高聲喊道,並做了暫停的手勢,耳朵被震的嗡嗡直響,即便是高聲喊話,對面也未必能夠聽的清楚,他其實在開炮前就已經看到了白旗,不過,戰船上開炮的命令下達了,很難及時收回。
硝煙散盡,堺港城牆上伸出的幾面白旗也分外醒目,一衆炮手一路打來,早已習慣,知道往往一輪炮擊之後,就是等着對方送錢送人,因此,不待命令下來,都未擅自開炮,只是忙於做好炮擊準備。
見明人停止了炮擊,木下藤吉郎不由長鬆了一口氣,連忙輕聲吩咐道:“犬之助,去城門口候着,看看對方提什麼條件?”
敲詐勒索的事情,許明軍早已十分熟練,不過,這次不同,胡萬里要見倭國的國王和將軍,還有細川家的家督,艦隊有可能會在這一帶停留,一上岸,他便命人將北條家的家老大道寺重興也接上岸來。
見對方上岸之後,便停足不前,副城主工藤犬之助稍爲猶豫之後,便帶着一幾個護衛小心翼翼的迎了上去,到的跟前,他才深鞠一躬,道:“在下堺港城副城主工藤犬之助,堺港城願意投降,還望閣下能夠停止炮擊。”
許明軍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堺港乃是倭國最爲有名的港口,富商巨賈不少,停止炮擊,自然可以,上繳五萬兩白銀買平安,否則,就將堺港轟成一片廢墟,記住,是大明的兩,按你們倭國的兩來計算,就是十萬兩。”
十萬兩白銀!工藤犬之助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這些個明人胃口可真是不小,他當即苦着臉道:“閣下,堺港以前是繁華港口不錯,不過那是以前,這數十年來,京畿戰事不斷,各地大名在京畿進進出出,都要搜刮堺港商人,而且,如今與大明的海貿也斷絕了,城內的商人都一貧如洗,哪裡還能湊出十萬兩鉅額白銀。”
“沒有白銀?”許明軍微微笑了笑,轉身朝港口外的戰艦一指,道:“沒有白銀。那隻開炮了。”
工藤犬之助膽怯的望了一眼那兩排戰船,又是一鞠躬,苦苦哀求道:“城裡的商人都逃的差不多了,還望閣下能夠減免一點。”
大道寺重興這時乘着小船靠上了碼頭。上的岸來,他便含笑道:“許先生別逗他了。”說着,便轉身對工藤犬之助道:“你是什麼身份?”
“在下堺港城主木下藤吉郎屬下。”工藤犬之助忙鞠躬道:“還請閣下多多關照。”
堺港什麼時候有了城主?大道寺重興雖然疑惑,也不便多問,直接就問道:“木下藤吉郎可是細川家家臣?”
“是。”工藤犬之助毫不遲疑的回道,而後遲疑着道:“閣下是。”
“北條氏家老,大道寺重興。”大道寺重興說着便道:“去請木下藤吉郎前來,有事相商,我保證他的安全。”
稍一遲疑,工藤犬之助便躬身道:“嗨。”說着快步轉身離開。
待他走遠。大道寺重興才道:“堺港是有不少富戶。不過這一帶海域開闊。離着幾個出口較遠,是貴方艦隊停泊的最佳地方。”
聽的這話,許明軍微微點了點頭。道:“堺港距離京都多遠?”
“百里而已,快馬報訊半日便至。”大道寺重興隨口道:“不過,細川睛元會否前來見你家少爺,可就難說了,至於陛下,更不會出京都城。”
很快,木下藤吉郎便隨着二人上了胡萬里所在戰船,待的他見禮之後,胡萬里便含笑道:“細川睛元的家臣,很好。你稍待片刻。”
說着,他便對許明軍微微點了點頭,起身進了艙房,待的許明軍跟進來,他便含笑道:“我來口述,你寫,給細川睛元寫封信,讓這人快馬送去京都。”
一聽這話,許明軍不由爲難的道:“少爺,屬下會說倭語,卻是不會寫,要不,叫大道寺重興來代筆?”
胡萬里微微搖了搖頭,道:“不妥,細川睛元輕易不敢來見我,必然要給予他足夠的誘.惑,對細川睛元最有吸引力的,不外乎兩件事,一是對大明的海貿,二就火器買賣,讓大道寺重興知道太多,不太好。”
略微沉吟,他纔看向許明軍道:“你可有膽子跑一趟京都去見細川睛元?”
這事情有風險,但風險應該不大,京畿是細川睛元的地盤,再未見到細川睛元之前,不存在什麼風險,而見到細川睛元,憑藉這兩個條件,細川睛元就會將他待如上賓,況且,這才新投靠東興港,總的立點功勞纔是。
想到這裡,許明軍當即沉聲道:“屬下願意效勞!只是屬下不會騎馬,堺港距離京都有百里,一來一回,怕是要耽擱點時間。”
“不過百里而已,能耽擱多少時間,不過是一天光景而已,細川睛元也不可能快馬趕來。”胡萬里含笑道:“還有一事,叫細川睛元帶幾個倭國的大臣一起來,要知禮儀,官秩高點,有無實權無所謂,我會安排這些高官去大明京師拜見咱大明的天子。”
許明軍微微點了點頭,纔有些擔心的道:“少爺,假如,細川睛元不願意前來見您,該如何回話?”
“細川睛元若是不願意來見我。”胡萬里沉聲道:“你就告訴他,我帶着人馬去京都見他。”說着,他便吩咐道:“去將大道寺重興叫來,讓他跑一趟近江桑實寺,將足利義晴請來。”
“少爺,倭國這個將軍足利義晴如今毫無實權,還有必要請他來?”許明軍輕聲道:“近江國桑實寺在京都東北側,距離並不遠,不過,前來堺港必須經過京都,除非是細川睛元出面請他,否則,他未必敢來。”
“那就讓細川睛元出面請,傀儡將軍也是將軍,細川睛元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胡萬里說着,微微一頓,才接着道:“大明當年封的幾任日本國王不是倭國的天皇,而是足利氏的將軍,相信足利義晴如今也渴望得大明的冊封,日本國王雖說只是一個虛名,但有咱們的支持,這分量就大不一樣了,以足利義晴如今的處境,豈有不動心之理?
這話不能對細川睛元說,只說此番前來,要見這幾人,就是爲嘉靖二年的‘寧波爭貢’之役而來,要足利義晴這個將軍親去大明道歉。”
微微一頓,他才道:“就說我時間很緊,沒時間多等,讓細川睛元快馬報訊,不是說倭國那什麼後奈良天皇日子也過的悽慘無比,若是願意到大明京師去覲見大明皇帝,我也不介意,至少大明白皇帝的賞賜,足以讓他回來體體面面的辦個登基大典。”
胡萬里說的雜七雜八,許明軍用心默記了兩遍,才道:“少爺,細川睛元必然會問及您的身份,該如何回覆?”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一笑,道:“咱們艦隊一路敲詐勒索,說是大明的水師,有些辱沒大明瞭,直接告訴他,是小琉球的東興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