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廷擁有隨時登陸攻擊小琉球的能力的情況下,小琉球發展的越好,東興港就越會有顧忌?果真如此嗎?王廷相出了北院,一路細細琢磨着這話,總覺的有些欠妥,思忖良久,他才明白,自己擔憂的是什麼?是東興港可怕的發展速度!
現階段來說,大明的實力遠勝小琉球,不論是造船還是鑄造火器,大明的底蘊都不是小琉球能夠比擬的,大明三五年之內可以建造數百艘大海船,上千門火炮,兵力更是強項,小琉球根本就無法相提並論。
但三五年之後呢?東興港才創建幾年?在大規模移民的情況下,三五年之後的東興港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屆時,朝廷能擁有或是說保持隨時登陸攻擊小琉球的能力?想到這裡,王廷相不由隱隱有些擔心,嘉靖雖然年輕,但眼光卻並不短淺,只怕未必會同意,除非。
後院廳堂,胡萬里剛剛洗浴出來,正慵懶的半躺在躺椅上,任由葛佘芳、小娥兩女按摩鬆骨,這段時間,日日陪着張璁、王廷相一衆人四處參觀,讓他覺的勞乏無比,那種感覺就好比是陪着女人逛街,雖然強度不大,感覺卻是比五公里越野更累人。
論及按摩的手法,擅長舞蹈的小娥自然遠勝葛佘芳,她一邊爲胡萬里揉捏着肩部一邊竊竊私語,說着一些私房話,就在胡萬里愜意的昏昏欲睡之時,丫鬟小紅輕步進來,細聲細氣的說道:“老爺,門房來報,說是王大人來了。”
王廷相來了?胡萬里睜開眼睛,不叫他過去,反而單獨來後院見他,顯然是有要事要談,獨自前來。是試探嗎?張璁、王廷相這次來東興港,雖然沒有明說,但他很清楚,二人一是探探東興港虛實,二是有意緩和東興港與朝廷的關係,這也是他極爲樂意的,否則他隨便一個藉口。根本就不會露面。
他當即坐起身來,道:“請王大人去書房。趕緊更衣。”
胡萬里的書房是裡外兩間,外間是寬大的會客廳,房裡的桌椅都是出自東興港工匠之手,木材自然也是就地取材,看起來厚重樸實,卻跟精美沾不上邊,王廷相進來略微打量了下,忍不住暗歎了一聲,他是真沒料到胡萬里書房會如此寒酸,這傢伙不僅是小琉球總兵官。更是富可敵國,不意竟然如此簡樸,北院的陳設也比這裡好太多了。
略微感慨,他的眼光便被掛在牆上的一副航海圖吸引了,他也不落座。緩步走過去觀看,這是一幅南洋的詳細海圖,南洋諸藩屬國的航線港口都有詳細的標註,特別是安南和原占城的疆域,都有紅筆勾畫,另外一個紅筆勾畫的則是呂宋。
看到這裡,王廷相不由暗暗驚詫,難道東興港還準備征伐呂宋?這傢伙真是野心不小,不過,就憑東興港目前區區兩千人的兵力,顯然不可能,這應該是長遠的計劃。
“有勞浚川公久候,實在是失禮。”胡萬里說着含笑一揖。
王廷相回身看了他一眼,見他頭髮未乾,知道他剛剛洗浴出來,當即微笑道:“來的突兀,長青不見怪就好。”
“浚川公請。”胡萬里也不廢話,直接伸手讓座。
李風烈這時趕緊將茶水送了上來,出去順帶輕輕掩上房門,王廷相用碗蓋輕輕颳了刮茶,聽的腳步聲遠去,便放下茶盅,道:“長青是明白人,但有些話,老夫還是要直說。”
聽的這語氣,胡萬里便知今日談話極爲重要,立時就打起了精神,凝神細聽,王廷相接着道:“長青暗地經營小琉球,短短不過數年,便有與朝廷對抗之力,雖說是佔有海峽之利,但東興港發展之迅猛,仍是讓朝廷寢食難安,眼下,朝廷在小琉球的開發事宜上舉棋不定,朝廷與小琉球目前互不信任,互相防範的局面,皆因長青而起,責不在朝廷。”
聽的這話大有興師問罪的意思,胡萬里不由無語,這話確實是實情,事情的起因確實在胡萬里身上,朝廷不信任,防範甚至是想方設法的削弱東興港實力,都是情理中事,易位而處,換做胡萬里處於嘉靖或是張璁的位置,同意是這個態度。
見胡萬里不吭聲,王廷相放緩了語氣,道:“一直接以來,羅峰公對長青皆是極爲賞識,多般迴護,而且信任有加,此番微服前來東興港,亦是用心良苦。”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沉,道:“長青怕是不知,羅峰公有恙在身,已萌退意,眼下,長青和東興港已是羅峰公最大的心結。”
張璁有病,已萌退意?胡萬里不由一驚,這可真是一個壞的不能再壞的消息,小琉球如今連起步都談不上,這節骨眼上,張璁這個一直對他照拂有加的首輔若是致仕,小琉球崛起的路將更爲艱難。
“恩師是什麼病?”
“痰火上衝,喉吻常痛,應該是長期事煩心勞所致。”王廷相緩聲道:“去年年底和今年年初,羅峰公在閣房暈昏不醒人事兩次,年初就已上疏乞休,皇上不允,此事,舉朝皆知,長青身居海外。”
難怪這次張璁來東興港話語不多,胡萬里不覺有些失神,長期事煩心勞,自然是免不了東興港的責任,看來,張璁是想在致仕之前,盡力緩和朝廷和東興港的關係,以免留下遺憾,他心情不由有幾分沉重,默然半晌,他才沉聲道:“浚川公有何想法,直說無妨。”
聽的這話王廷相眼裡不由閃過一絲喜色,當即便道:“前番長青直言,朝廷不應限制小琉球發展,而應該大力發展水師艦隊,恩師與老夫皆是深以爲然,不過,西北不靖,軍費開支浩大,國庫空虛,根本無力籌建水師艦隊,這一點。長青應是深知。
而今有一條兩全其美之策,東興港幫朝廷籌建水師艦隊,朝廷幫長青大舉移民小琉球,如此一來,既不影響小琉球開發,朝廷亦可安心,不知長青意下如何?”
朝廷出面大舉移民小琉球!胡萬里心頭一振。對他而言,這可是夢寐以求的事情!原本他只敢指望朝廷不設置障礙。不干涉東興港大規模的移民入小琉球,不想張璁、王廷相居然比他還膽大。
有朝廷出面組織遷移,有東興港商船隊以及僱傭的海商船隊組織運輸,小琉球的移民遷入速度將會大幅提升,一年遷入十萬都不是幻想,再加上沿海各省自發的移民進來,小琉球的人口增速將會極爲恐怖,短短几年,就能破百萬!當然,這要東興港有足夠的銀子做後盾!東興港會沒有銀子嗎?簡單的很。去搶!
說實在話,胡萬里確實是等不起,若是按部就班,小琉球要發展起來,絕對需要十多年。十多年後,他都四五十歲了,他等不起!王廷相的這個提議對他來說,實在是太誘人了!
強壓下心頭的興奮,沉穩的端起茶盅輕輕的颳了刮,淺呷了口茶,他才放下茶盅,道:“浚川公,晚生確實想盡快開發小琉球,但不知朝廷要什麼規模的水師艦隊,又能提供多少移民?”
聽的這話,王廷相當即便爽快的道:“三萬戶,二十艘風帆戰艦,外加白銀三十萬!”
在心裡快速的換算了一番,胡萬里才緩緩開口道:“三萬戶,差不多是十萬到時十三萬人之間,居然要一百三十萬兩銀子,浚川公,您可知南洋一個精壯的奴隸是多少銀子?五兩!移民卻是男女老幼統統十兩銀子一個,小琉球不是晚生的,是朝廷的,這筆賬晚生着實算不過來。”
南洋一個精壯奴隸只要五兩銀子?王廷相還真不知道,不過他反應很快,當即便以揶揄的口吻道:“長青不會是準備買幾萬南洋未開化的土著奴隸來開發小琉球吧?”
胡萬里起身不願意在小琉球引進南洋奴隸,南洋的土著又懶又饞,不是好奴隸,要說號奴隸,還是黑人和印度人,不過,他並不願意將黑人和印度人引進小琉球,即便是避免不了要用奴隸,數目也會有限,一旦開發美洲,他也會將小琉球島上的所有奴隸遷往美洲。
聽的王廷相這話,他一邊暗自腹誹,一邊微笑着道:“反正是開發小琉球,會耕地就成,土著亦能將就用。”
“哼哼。”王廷相冷笑着道:“東興港護衛隊難道還準備吸收南洋土著子弟?”
胡萬里雲淡風輕的道:“浚川公忘了,小琉球是全民免費教育,即便是南洋土著,幾年就同化了,影響不大。”
王廷相瞪了他一眼,恨恨的道:“看不出,長青也是隻鐵公雞。”說着,他語氣一沉,道:“大明一個小廝都值三四兩銀子,而且這事關係到朝廷和您恩師以及老夫的聲譽,咱們可是擔着天大的擔子。”
這倒是實話,若是泄露風聲,張璁、王廷相絕對是名聲臭大街,東興港現在要的是人口,銀子,想辦法去搶去掠奪便是,倭國、南洋的小國,東南亞的藩屬國,放手去搶就是,只要有人口,一年時間,護衛隊兵力就能破萬,還怕支付不起一年一百多萬的銀子?再則,吃點虧,也讓張璁的日子好過點,沒錢家難當。
稍稍思忖,胡萬里才道:“浚川公也清楚,東興港就一個造船作坊,風帆戰艦,東興港眼下造不及,可以給朝廷一艘樣船,朝廷自行打造,船上配置的火炮,東興港出。”
wWW ●тt kΛn ●¢ Ο 王廷相卻是毫不讓步,“別跟我說月港沒有造船作坊,南洋滿刺加也應該有吧?一年二十艘並不多,長青也別以爲老夫不知道,風帆戰船的造價遠遠高於一般的福船,否則海商會將風帆戰艦價格估如此高?”
胡萬里苦笑着道:“不瞞浚川公,風帆戰艦的建造,如今還只有東興港的船匠熟悉。”微微沉吟,他才接着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東興港也不敝帚自珍,晚生分撥一部分工匠去月港傳授造船技術,朝廷從工部調撥一批船匠去月港學習建造風帆戰船,三四個月時間就足夠掌握這技術了。
國庫空虛,恩師身爲首輔,不免事事焦慮。這樣,船由朝廷自造,船上火炮東興港出,每年給朝廷四十萬兩白銀。”
王廷相當然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朝廷能夠自造風帆戰船自然是最好的,而且對方又加了十萬了白銀,也算不虧。當即他便頜首道:“既是如此,連帶着風帆戰船的訓練。東興港也全包下罷。”
“沒問題。”胡萬里爽快的道,這是沒法推卸的,除了東興港,根本找不到人來爲朝廷水師進行訓練,微微一頓,他才道:“不過,事先聲明,訓練可以,實彈訓練要額外交銀子,朝廷給多少銀子。就發多少彈藥。”
這點小錢,王廷相根本就懶的理會,嘀咕了一聲“小氣。”他才沉聲道:“這事只能說是暫定下來,事關重大,羅峰公即便身爲首輔。亦不敢私下議定,必然要徵得皇上同意。”
說到這裡,他稍稍一頓,才肅然道:“天心難測,這個議定雖說是既利朝廷又利小琉球,但皇上未必就會允准,問題就在於皇上對東興港對長青深具戒心,長青可有消除皇上戒心的法子?”
胡萬里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在下又是送金礦又是送艦隊,還傳授風帆戰船的造船技術,免費爲朝廷水師訓練,還不能消除皇上的戒心?”
“這些都是朝廷大力支持小琉球開發的交換條件。”王廷相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道:“水師艦隊成長起來需要時間,長青如何讓皇上信任,如何讓羅峰公安心?”
默然半晌,胡萬里才幽幽的道:“浚川公還有附加條件?說罷。”
王廷相捻着長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卻是遲遲沒有開口,見這情形,胡萬里心裡不由一沉,這傢伙在打什麼主意?除了銀子,東興港只有火器了——新式火器,難道他瞧出什麼端倪了?
“長青,朝廷最爲不安的就是東興港火器作坊的規模以及對火器的創新改良。”王廷相緩緩說道:“規模尚在其次,畢竟朝廷不擔心在作坊規模上遜於東興港,最主要的是東興港對火器的創新改良,不論是加農炮還是野戰炮,威力都遠遠大於弗朗機炮,要想消除皇上的戒心,莫過於讓朝廷分享東興港的在火器方面的改良和創新。”
聽的這話,胡萬里微微一笑,道:“浚川公有所不知,加農炮本就是自弗朗機人手中學來的,至於野戰炮,不過是給加農炮裝了兩個大輪子而已,算不上什麼創新,改良亦是有限。”
王廷相大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呷了口茶,纔好整以暇的說道:“以人口換艦隊,這是利於朝廷,利於小琉球,利於羅峰公,利於長青,利於東興港護衛隊的大好事,若是皇上不同意,未免功虧一簣,還望長青三思。”
見王廷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胡萬里不由暗自疑惑,難道這幾日說話說漏嘴了,讓這個老狐狸嗅到什麼味道了?東興港的新火器,如今就只兩款火槍,帶刺刀的遂發槍和米尼彈線膛槍,後者根本就沒提及過,要泄露只有前者,問題是前者也從沒提及過,他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哪裡出了紕漏?
這兩款火槍在徵安南時都要露面,特別是帶刺刀的遂發槍,大規模的使用,根本不可能隱瞞的住,想到這裡,他微微搖着頭道:“浚川公細查入微,晚生着實是欽佩不已,東興港確實新研發出一款火槍,跟朝廷分享可以,不過,要等到明年,東興港要徵安南,沒有多餘的給朝廷。”
說到這裡,他已是反應過來,對方必然是從東興港執意要徵安南猜測到了東興港有更好的火槍,畢竟東興港的兵力不多,在武器上不佔據絕對的優勢,不敢輕易徵安南。
“明年沒問題,不過能否讓老夫觀看一番。”王廷相笑吟吟的道,東興港果然研發出了更好的火槍,雖然早有預料,但得到胡萬里的親口承認,他還是有些震驚,東興港這個地方不大,火器作坊規模也未必及得上兩京的軍器局,但在火器的研發上卻是太令人震驚了。
觀看?胡萬里登時無語,這老狐狸臉皮還真不是一般的厚,微微沉吟,他才道:“可以遠觀,不過,先聲明,爲研發這款新槍,東興港投入了鉅額的費用,跟朝廷分享可以,但不能白白分享,東興港可以一次性賣給朝廷一萬枝,分兩年交付,十五兩白銀一枝。”
“十五兩白銀一枝火槍?”王廷相笑罵道:“你怎麼不去搶?”
“浚川公的行爲才叫搶。”胡萬里針鋒相對的道:“這是一錘子買賣,這批火槍賣給朝廷,朝廷就會仿造,一萬枝不過才十五萬兩白銀,東興港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