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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仁兄很是生猛,拼死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體擋刀,被砍得鮮血淋漓,巍然不動(血淋漓,猶不動)。
明軍護衛這才反應過來,一擁而上,把那幾名日軍亂刀砍死。
驚出一頭冷汗的陳璘沒有絲毫喜悅,他很清楚,日軍包圍圈越來越小,跳上來的人會越來越多,援兵到來之前,如果不玩一招狠的,下個被砍死的,必定是自己。
沉吟片刻後,他做出了一個決定。
很快,奇特的景象出現了,逐漸靠攏的日軍驚奇地發現,陳璘的旗艦上竟然看不到任何士兵!船上空空蕩蕩,無人活動,十分之安靜。
這是十分詭異的一幕,但在頭腦簡單的日軍士兵看來,答案十分簡單:陳璘船上的人,已經全部陣亡。
於是他們毫無顧忌,紛紛跳了上去。
然而他們終究看到了明軍,在即將着陸的時候。
其實明軍一直都在,只不過他們趴在了甲板上。
爲了給日軍一個深刻的印象和教訓,陳璘命令:所有明軍一律伏身,並用盾牌蓋住自己(挨牌而伏),手持長槍,仰視上方,當看見從天而降的人時,立即對準目標——出槍。
伴隨着淒厲慘叫聲,無數士兵被紮成了人串,這一血腥的場景徹底嚇住了日軍,無人再敢靠近。
趁此機會,圈外的部分明軍戰艦衝了進來,與陳璘會師,企圖攻破包圍圈,但日軍十分頑固,死戰不退,雙方陷入僵持狀態。
然而,就在這戰鬥最爲激烈的時刻,陳璘的船上突然響起了鳴金聲。
在日軍思維中,鳴金,就是不準備打了,可如今大家都在海上,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沒有收兵回營這一說,您現在鳴金,算怎麼回事?
而明軍戰船在收到這一信號後,卻極爲一致地停止了攻擊,日軍不明就裡,加上之前吃過大虧,也不敢動,平靜又一次降臨了戰場。
這正是陳璘所期盼的,因爲這一次,他並沒有故弄玄虛,之所以鳴金,只因爲他需要時間,去準備另一樣秘密武器。
他得到了足夠的時間。
隨即,日軍看到了另一幕奇景,無數後部帶火的竹筒自明軍艦上呼嘯而出,重重地擊打在自己的船上,所到之處爆炸起火,濃煙四起,日軍艦隊陷入一片火海。
這種武器的名字,叫做火龍出水。
明朝那些事兒6[1272]
雖然許多年後,面對拿火槍的英軍,手持長矛,目光呆滯的清軍幾乎毫無抵抗之力,但很多人並不知道,幾百年前的明軍,卻有着先進的思維、創意,以及登峰造極的火器。
火龍出水,就是明代軍事工業最爲優秀的傑作。
該武器由竹筒或木筒製成,中間填充火藥彈丸,後部裝有火藥引信,射程可達兩百步,專門攻擊對方艦船,是明軍水戰的專用武器。點燃後尾部帶火,在水上滑翔,故稱爲火龍出水。這也是人類軍事史上最早的艦對艦導彈雛形。
什麼新玩意都好,反正日軍是經不起折騰了,陳璘和李舜臣趁機突圍,開始組織追擊。
至此,戰場的主動權已完全操控在陳璘手中,然而接下來的事情,卻出乎他的意料。
在貓島設下水雷,在觀音浦安置伏兵,正如陳璘計劃的那樣,日軍的所有去路被一一切斷,與順天敵人會師的夢想也徹底破滅,然而他依然疏漏了一點:失敗後的敵人,將只有一個選擇——撤退。
而撤退的唯一通道,是露樑海。
此時防守露樑海的,是鄧子龍,他的手下,只有三千人。
島津義弘已無任何幻想,他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此刻唯一的奢望,就是逃離此處。
在這最後的時刻,他用自己的實際行動詮釋了窮寇莫追這個成語。遭受重創的日軍艦隊再次聚攏,不顧一切地向堵截他們去路的鄧子龍水師發動了近乎瘋狂的進攻。
明軍畢竟人少,在日軍的拼死攻擊下,防線漸漸不支,行將崩潰。
關鍵時刻,鄧子龍出現了。
他雖然年過七十,卻依然挺身而出,率領自己的旗艦,不顧一切地衝入日軍船陣,因爲這是唯一能夠阻攔日軍、爭取時間的方法。
鄧子龍的戰艦成功地吸引了日軍的注意,在數十艘日艦的圍攻下,鄧子龍的船隻很快起火燃燒,部下隨即請示,希望鄧子龍放棄此船,轉乘小艇,暫避他處。
然而鄧子龍回答:
“此船即我所守之土,誓死不退!”
然後,他整裝正容,在那艘燃燒的戰艦上,堅持到人生的最後一刻。
堅守自己的崗位,無論何時、何地。在他看來,這是他應盡的職責。
從軍四十餘年,一貫如此。
明朝那些事兒6[1273]
終結的決斷
鄧子龍戰死了,他用自己的生命擋住了日軍的退路。
在島津義弘看來,失去將領的明軍很快就會被擊潰,並乖乖地讓開道路。
但是他錯了。
此時的明軍已不再需要指揮,當他們親眼目睹那悲壯的一幕,怒火被徹底引燃之時,勇氣和憤怒已經成爲了最爲偉大的統帥。
在復仇火焰的驅使下,鄧子龍的浙兵發動了潮水般的逆襲,日軍節節敗退,被趕回了露樑海內。
在那裡,他們又遇見了分別不久的老朋友:陳璘和李舜臣。
這下熱鬧了,陳璘軍、李舜臣軍,再加上退進來的島津軍和追擊的鄧子龍軍,露樑海里佈滿戰艦,可謂是人滿爲患。
島津義弘軍的末日終於來臨,等候已久的陳璘和李舜臣對日艦發動了最後進攻,數百門艦炮猛烈轟鳴,無數日軍不是被炮彈當場炸死,就是跳海當飼料。在刺鼻的硫磺和血腥味中,伴隨着燃燒的烈焰,藍色的露樑海一片赤紅。
這就是曾經橫行海上,驍勇善戰的島津水軍的最後一幕,也是古往今來侵略者的必然結局。
絕望的日軍開始了最後的反撲,但已於事無補,在大炮的轟鳴聲中,他們都將前往同一個世界。
然而就在最終勝利的時刻即將到來的時候,一個意外發生了。
在戰鬥中,李舜臣又一次身先士卒,考慮到之前他只有十二條破船就敢打日軍四百條戰艦,而今正值痛打落水狗,不表現一把實在說不過去。
但就在他奮勇衝擊的時候,一顆子彈飛來,擊中了他的胸膛。
這是一件極爲匪夷所思的事情,此時明朝聯軍佔盡先機,日軍已是強弩之末,一盤散沙,打一槍就得換個地方,基本屬於任人宰割型,行將崩潰。
敵軍已被包圍,兵力武器佔優,士氣十分振奮,殘敵不堪一擊,這就是當時的戰況,且李舜臣乘坐龜船,四周都有鐵甲包裹,射擊空隙有限,說難聽點,就算站出去讓人打,都未必能被擊中。
然而李舜臣還是中彈了.
明朝那些事兒6[1274]
在這世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準的,比如二戰時的蘇軍大將瓦杜丁,自出道以來身經百戰,什麼惡仗、硬仗、找死仗都打過。斯大林格勒挺過來了,庫爾斯克打贏了,追得德軍名將曼斯坦因到處跑,如此猛人,竟然在戰役結束,到地方檢查工作的時候,遇上了一幫土匪,腿上捱了一冷槍。按說傷也不重,偏偏就沒搶救過來,就這麼死了。
李舜臣的情況大致如此。
啥也別說了,總之一句話,這就是命。
身負重傷的李舜臣明白,他的使命即將結束,但這場戰役並未終結。
於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對身邊的部將李莞留下了這樣一句話:
“我就要死了,但現在戰況緊急,不要透露我的死訊,請你接替我的位置,以我的名義,繼續戰鬥下去。”
這也是他的最後遺言。
在戰場上,唯一的衡量標準就是勝負,因爲只有勝利者的故事,才能流傳下來。
所以李舜臣依然是幸運的,他雖沒能看到勝利的來臨,但他的一切都將作爲勝利者的傳奇傳揚萬世,正如他所寫過的那首詩句:
全節終須報,成功豈可知?
平生心已定,此外有何辭!
節已報,心已定,便已成功,再有何辭?
伴隨着李舜臣的逝去,日軍迎來了自己的最後命運,在明朝聯軍的全力猛攻下,戰鬥變成了屠殺,日方四百餘艘戰艦被擊沉,一萬餘人陣亡,日軍慘敗。
但要說日軍毫無亮點,那也是不客觀的。要特別提出表揚的,就是島津義弘同志,他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的逃跑本領可謂舉世無雙,在拋下無數墊背、送死的同胞後,他終於逃了出去,雖然此時他的身邊,只剩下了幾十餘條破船和幾百名士兵。
萬曆二十六年(1598)十一月十九日中午,歷時一天半的露樑海大戰正式結束,日軍精銳第五軍全軍覆沒,史稱露樑海大捷。
露樑海大捷後,翹首期盼的小西行長部終於徹底崩潰,紛紛化整爲零,四散奔逃,小西行長不落人後,率殘部趁明軍不備,乘船偷渡出海,經過千辛萬苦逃回日本,餘部大部被殲。
至此,抗倭援朝戰爭正式結束,此戰歷時七年,最終,以中國軍隊的徹底勝利,以及日本軍隊的徹底失敗而告終。
七年前,那杯由邪惡與野心釀成的苦酒,最終澆到豐臣秀吉的墳頭上。
活該,死了也該。
正義終究戰勝了邪惡,無論此時,或是三百四十年後,歷史都用事實告訴了我們相同的道理:
無論何時何地,總會有那麼幾個不安分的侵略者,他們或許殘暴,或許強大,或許看似不可戰勝,但終將被埋葬。
明朝那些事兒6[1275]
戰爭結束了,勝利也好,失敗也罷,參戰的主角們都有了各自的結局。
兩年後(1600),超級“忍者”德川家康終於發作,集結兵力,準備欺負豐臣秀吉的孤兒寡婦,死硬派小西行長當即聯同石田三成等人,組成西軍,出兵迎戰。
但滑稽的是,出於對小西行長、石田三成的極度憎恨,作爲豐臣秀吉的鐵桿親信,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人當機立斷,放下與德川家康之間的敵我矛盾,毅然投入到轟轟烈烈的內部矛盾中去,加入東軍,跟小西行長玩命。
而最搞笑的,莫過於島津義弘,此人和豐臣秀吉關係本就不好,開戰之初是德川家康的人,並奉命去幫助守城。結果城裡的人未接通報,以爲他是敵人派來忽悠的,不但沒有開門,還對他放了幾槍。
換了別人,無非是回去找德川家康告一狀,之後該幹嘛還幹嘛,可這位就不同了,二桿子精神再起,操着傢伙連夜投小西行長去也。
經過你來我往數個回合,這一大幫子人終於在日本關原碰上了,展開死磕,經過一天戰鬥,西軍敗退,小西行長戰敗後逃走,後又被擒獲斬首,島津義弘還是一如既往地跑了路,後來託人求情撿了一條命。
豐臣秀吉創立的事業就此完結。
但歷史的懲罰並未結束,十五年後(1615),戰火再起,在大阪夏季戰役中,德川家康攻克了豐臣家的最後據點大阪城,豐臣秀吉的老婆孩子都死在城裡,豐臣家族滅亡,斷子絕孫。
我不是報應論者,但這一次,我信。
此後,德川家康統一日本,並建立了著名的德川幕府,他着力與明朝恢復友好關係,發展經濟,頗有建樹。
朝鮮失去了李舜臣,卻迎來了和平,回覆了平靜的生活,爲紀念那些爲了朝鮮人民的安寧和自由而犧牲的明軍將士,朝鮮政府修建了大報壇,每年祭祀,以表示對明朝仗義相助的感激,並提醒後輩不忘報恩。
現在,大報壇已經消失了,爲什麼消失,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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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的大軍得勝歸來,萬曆並沒有虧待他們,將領之中,麻貴升任右都督,陳璘和劉綎也升了官。
明朝那些事兒6[1276]
當兵的也沒白乾,爲表彰羣衆,據說萬曆從國庫裡撥出了八萬兩白銀,作爲對士兵的封賞,當然,具體到每個人的頭上,一層扒一層,外加還有陳璘這樣的領導,能分到多少,那就不好說了。但無論如何,也算夠意思了。
雖然在七年之中,曾有過無數的曲折,遇上許多的困難,付出了相當的代價,但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因爲打贏了。
所謂正義、邪惡、侵略、暴行,大多時候都是毫無意義的胡扯,衡量戰爭的唯一且永遠的準則,就是勝利,或失敗。
用黑暗的暴力維護了光明的正義,這正是明朝創立的不朽功勳。
這場戰爭的最後結局大致如此,十分清楚,但有趣的是,幾百年後,歷史對於這場戰爭的評價,卻十分之不清楚。
具體說來是這樣的:日本的史料表示,這是一場延續了戰國光榮以及名將光輝的戰爭,雖然未必光彩(這一點,他們是承認的)。
朝鮮(韓國)的史料則認爲,這場戰爭之所以勝利,主要是因爲李舜臣和朝鮮義軍(無奈,政府軍的表現實在太差),至於其他方面的因素,當然是有的,但似乎也是比較次要的。
而明朝方面……,基本沒什麼動靜。
現象是奇怪的,但原因是簡單的,因爲在明朝看來,這場戰爭,壓根就不是什麼大事。
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所謂的抗倭援朝戰爭,在史學界實在不算個啥,也沒聽說哪位專家靠研究這事出了名,即使在明代,它也只是萬曆三大徵的一部分而已,史料也不算多,除了《萬曆三大徵考》還算是馬馬虎虎外,許多細節只能從日本和朝鮮史料中找。
說起來,也只能怪我國地大物博,什麼事都有,什麼人都出,就規模而言,這場戰爭確實不值一提,打了七年,從頭到尾,明軍的總人數不過四萬左右,直到最後一年,才勉強增兵至八萬,且打兩個月就收了場,架勢並不算大。
而日本爲了打這場仗,什麼名將精兵之類的老本全都押上去了,十幾萬人拉到朝鮮,死光了再填,打到後來,國內農民不夠,竟然四處抓朝鮮人回去種田,實在是頂不住了。
朝鮮更不用說,被打得束手無策,奄奄一息,差點被人給滅了,國王都準備外出避難,苦難深重,自然印象深刻。
相比而言,日本是拼了老命,朝鮮是差點沒命,而明朝卻全然沒有玩命的架勢,派幾萬人出國,軍費糧食自己掏腰包,就把日本辦挺了,事後連戰爭賠款都沒要(估計日本也沒錢給)。
什麼叫強大?這就叫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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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行這場戰爭的同時,明朝還調兵十餘萬,圍剿四川方向的楊應龍叛亂,在萬曆同志看來,這位叫楊應龍的土財主(土司),比豐臣秀吉的威脅更大。
基於以上理由,在宣傳方面,明朝也是相當落後。戰爭結束後,在日本,明明表現不咋樣的加藤清正、島津義弘都被捧上了天,所謂“虎加藤”、“鬼石曼子”一波接一波的吹,從沒消停過。
朝鮮方面,貨真價實的李舜臣自不必說,死後被封公爵,幾百年下來,能加的榮譽都加了,成爲了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
至於明朝,對相關人員的處理,大致是這樣的:
戰後,劉綎、陳璘任職都督同知(從一品),算是升了半級。當然,也不是白升的,幾個月後,這二位仁兄就被調去四川播州的窮山惡水,因爲在那裡,還有個楊應龍等着他們去收拾。
英勇獻身的鄧子龍也得到了封賞,他被追賜爲都督僉事(從二品),並得到了一個世襲職位,給兒子找了個鐵飯碗。
僅此而已。
但和李如鬆比起來,以上的幾位就算不錯了。這位仁兄智勇雙全、能征善戰,幾乎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朝鮮戰局,是朝鮮戰爭中最爲傑出的軍事天才。
可這位蓋世英雄,死後不但沒人捧,還差點被口水淹死第二遍。
說到底,都是言官惹的禍。
明代是一個開明的朝代,言官可以任意發言,批評皇帝,彈劾大臣,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民主。
可是民主過了頭,就有問題了,發展到萬曆年間,言官們已經是無所不罵,壞人要罵,好人也要罵,不幹事的要罵,幹事的也要罵,且職位越高,權力越大,罵得就越響。
而李成樑十分符合這個條件,這位兄弟鎮守邊界數十年,權大勢大,是最好的目標,外加他虧空貪污之類的事情也沒少幹,下臺之後自然不招人待見,彈章堆得和山一樣高,說什麼的都有。
李如鬆自然也未能倖免,加上他在朝鮮風光一時,功勳卓著,就成了連帶打擊對象。最噁心人的是御史丁應泰,不但攻擊他本人,連他的戰績也要罵,說平壤戰役是小勝,日軍死傷極少,碧蹄館之戰是大敗,明軍死傷極多。
這還不算,他居然檢舉朝鮮與日本串通,說李如鬆也有通倭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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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按照他的說法和算法,明軍的士兵估計都是死後從墳裡刨出來的(一共也就四、五萬人),日軍都是拿白鴿的和平使者(死傷不多,就是要逃)。李如鬆應該算是雙面間諜,明明和日軍勾結,偏偏還把日軍趕跑了。
這人不但無恥,還很無聊,彈劾一封接着一封,鬧到最後,連不愛搭理人的萬曆也忍不住了,直接給他下了個革職令讓他滾蛋。
然而,從根本上講,封賞過少,彈劾過多的責任者並不是丁應泰,更不是萬曆,因爲按照明朝的慣例和規定,像抗倭援朝這種規模的戰役,帶幾萬人出去打一場,封賞就這麼少,彈劾就這麼多,大家都習慣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雖然可笑,卻很真實:
對明朝而言,這實在不是個太大的事。
既然不是什麼大事,自然就沒人管,自己不管別人當然也不管,加上那些無聊的言官潑髒水,修明史的清代史官照單全收,日本和朝鮮史料又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各說各話,於是,對這場戰爭的評價,就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爭議、誤解、謎團。
然而無論大小,歷史上確實存在過這樣一件事情:
四百多年前,有一羣人爲了摧垮貪慾和邪惡,遠赴他鄉,進行過一場偉大的戰爭,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較量裡,他們中的許多人,爲此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所以我認爲,我們應該知道這一切,知道有這樣一場戰爭,有這樣一羣人,曾爲了捍衛自由與正義,英勇奮戰,毫無畏懼。
爲了那些無比的智慧,無畏的勇氣,以及無私的犧牲。
萬曆二十七年(1599)四月,徵倭總兵麻貴率軍凱旋歸來,明神宗在午門接見了他。
在搞完大大小小不厭其煩的程序儀式後,明神宗下旨,當衆宣讀大明詔書,通傳天下,宣告抗倭援朝之役就此結束。
這是一封詔書,也是一個預言,因爲在這份長篇大論之中,有這樣一句話:
義武奮揚,跳梁者,雖強必戮!
絕頂的官僚
在萬曆執政的前二十多年裡,可謂是內憂不止,外患不斷,他祖上留傳下來的,也只能算是個爛攤子,而蒙古、寧夏、朝鮮、四川,不是叛亂就是入侵,中間連口氣都不喘,軍費激增,國庫難支。
可是二十年了,國家也沒出什麼大亂子,所有的困難,他都安然度過。
因爲前十年,他有張居正,後十年,他有申時行。
請假條:
各位網友:
大家好,實在是對不起。太忙,
明日暫停更新。週一恢復更新。
當年明月
2008年2月16日
《明朝那些事兒》當時明月/著
明朝那些事兒6[1279]
若評選明代三百年曆史中最傑出的政治家,排行榜第一名非張居正莫屬。在他當政的十年裡,政治得以整頓,經濟得到恢復,明代頭號政治家的稱謂實至名歸。
但如果評選最傑出的官僚,結果就大不相同了,以張居正的實力,只能排第三。
因爲這兩個行業是有區別的。
從根本上講,明代政治家和官僚是同一品種,大家都是在朝廷裡混的,先裝孫子再當爺爺,半斤對八兩。但問題在於,明代政治家是理想主義者,混出來後就要幹事,要實現當年的抱負。
而明代官僚是實用主義者,先保證自己的身份地位,能幹就幹,不能幹就混。
所以說,明代政治家都是官僚,官僚卻未必都是政治家。兩個行業的技術含量和評定指標各不相同,政治家要能幹,官僚要能混。
張居正政務幹得好,且老奸巨滑,工於心計,一路做到首輔,混得也還不錯。但他死節不保,死後被抄全家,差點被人刨出來示衆,所以只能排第三。
明代三百年中,在這行裡,真正達到登峰造極的水平,混到驚天地、泣鬼神的,當屬張居正的老師,徐階。
混跡朝廷四十多年,當過宰相培訓班學員(庶吉士),罵過首輔(張璁),發配地方掛職(延平推官),好不容易回來,靠山又沒了(夏言),十幾年被人又踩又坑,無怨無悔,看準時機,一錘定音,搞定(嚴嵩)。
上臺之後,打擊有威脅的人(高拱),提拔有希望的人(張居正),連皇帝也要看他的臉色,事情都安排好了,才安然回家歡度晚年,活到了八十一歲,張居正死了他都沒死,如此人精,排第一是衆望所歸。
而排第二的,就是張居正的親信兼助手:申時行。
相信很多人並不認同這個結論,因爲在明代衆多人物中,申時行並不是個引人矚目的角色,但事實上,在官僚這行裡,他是一位身負絕學,超級能混的絕頂高手。
無人知曉,只因隱藏於黑暗之中。
在成爲絕頂官僚之前,申時行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具體點講,是身世不清,父母姓甚名誰,家族何地,史料上一點兒沒有,據說連戶口都缺,基本屬於黑戶。
文章引用自:
明朝那些事兒6[1280]
申時行是一個十分謹小慎微的人,平時有記日記的習慣。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天我和誰說了話,講了啥,他都要記下來,比如他留下的《召對錄》,就是這一類型的著作。
此外,他也喜歡寫文章,並有文集流傳後世。
基於其鑽牛角尖的精神,他的記載是研究明史的重要資料。然而奇怪的是,對於自己的身世,這位老兄卻是隻字不提。
這是一件比較奇怪的事,而我是一個好奇的人,於是,我查了這件事。
遺憾的是,雖然我讀過很多史書,也翻了很多資料,依然沒能找到史料確鑿的說法。
確鑿的定論沒有,不確鑿的傳言倒有一個,而在我看來,這個傳言可以解釋以上的疑問。
據說(注意前提)嘉靖十四年時,有一位姓申的富商到蘇州遊玩,遇上了一位女子,兩人一見鍾情,便住在了一起。
過了一段時間,女方懷孕了,並把孩子生了下來,這個孩子,就是後來的申時行。
可是在當時,這個孩子不能隨父親姓申,因爲申先生有老婆。
當然了,在那萬惡的舊社會,這似乎也不是什麼違法行爲,以申先生的家產,娶幾個老婆也養得起,然而還有一個更麻煩的問題——那位女子不是一般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尼姑。
所以,在百般無奈之下,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被送給了別人。
爹孃都沒見過,就被別人領養,這麼個身世,確實比較不幸。
但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個別人,倒也並非普通人,而是當時的蘇州知府徐尚珍。他很喜歡這個孩子,並給他取了一個名字——徐時行。
雖然當時徐知府已離職,但在蘇州幹過知府,只要不是海瑞,一般都不會窮。
所以徐時行的童年非常幸福,從小就不缺錢花,豐衣足食,家教良好。而他本人悟性也很高、天資聰慧,二十多歲就考上了舉人,人生對他而言,順利得不見一絲波瀾。
但驚濤駭浪終究還是來了。
嘉靖四十一年(1562),徐時行二十八歲,即將上京參加會試,開始他一生的傳奇。
然而就在他動身前夜,徐尚珍找到了他,對他說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你不是我的兒子。
沒等徐時行的嘴合上,他已把之前所有的一切都和盤托出,包括他的生父和生母。
這是一個十分古怪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