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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老天爺都不喜歡嚴嵩了,那麼還是讓他滾遠點的好,不然自己的長生報告,老天爺估計也不會簽字蓋章的,這大致就是那天之後,嘉靖同志的真實感想。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徐階的耳朵裡,他當即興奮起來,因爲他知道,自己等待十餘年的機會終於來到了。

於是他找來了鄒應龍。

“現在是動手的時候了。”

當鄒應龍聽到這句話時,他毫不遲疑地答應了,在屈辱和隱忍之後,反擊的時刻終於到來。

“我即刻寫奏疏彈劾嚴嵩!”他摩拳擦掌,準備馬上就幹。

徐階卻攔住他,神秘地笑了笑:

“彈章自然要寫,但對象並非嚴嵩。”

鄒應龍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薑還是老的辣,一點不錯,真正的目標應該是另一個人。

他立刻趕回家,連夜寫好了那份著名的奏疏,雖然在歷史上,這篇彈章的文才與知名度遠遠不如楊繼盛和海瑞的那兩篇,但是,有效。

很快,嘉靖就看到了這篇奇文,真可謂是開門見山:

“工部侍郎嚴世蕃憑藉父權,專利無厭!”

鑑於篇幅太長,這裡就不多摘錄了,在列舉了衆多罪行之後,鄒應龍寫下了一句在彈章中十分罕見的話:

“臣請斬世蕃首懸之於市,以爲人臣兇橫不忠之戒!“

刀子都亮出來了,真可謂是殺氣沖天。

雖說鄒兄是奉命行事,但他依然是值得稱讚的,因爲在這篇奏疏的末尾,還寫着這樣一句話:

“苟臣一言失實,甘伏顯戮!”

這就是傳說中的玩命,綜合此文的中心思想,不外乎這樣一個意思:

嚴世蕃是個壞人,罪行累累,請皇帝陛下殺了他,如果我說的話有一句不真實,陛下就殺了我吧!

積聚了二十年的怒火終於爆發了,不用再忍了,也不用再退了,生、死,成、敗,就看這一錘子買賣!

這記重錘錘中了,合適的人,在合適的時間,摧向了一個合適的目標。

徐階實在是聰明到了極點,他知道嚴嵩已經失寵,但他更知道,二十多年的交情,嘉靖絕不忍心對嚴嵩下手。所以要徹底攻倒嚴嵩,必須先打倒嚴世蕃。

嚴世蕃是嚴嵩的智囊,也是嚴黨的支柱,而更爲重要的是,對於這個人,嘉靖沒有任何手軟的理由。

很快,皇帝顯示了震怒,他連下幾道諭旨,嚴令緝拿嚴世蕃,並將其逮捕入獄,而嚴嵩也接到了一道令旨,大意如下:雖然你兒子有罪,但我相信與你無關,你是無辜的,可是你畢竟是他爹,怎麼說也要負上點教育責任,所以我體諒你,現在撤去你的所有官職,你也不用管事了,安心退休回家養老吧!至於你的退休工資,我也會按期發放的。

此時,是嘉靖四十一(1562)年五月。

接到聖旨的嚴嵩如五雷轟頂,他曾預料到有這麼一天,卻沒有想到來得這麼快,勢頭這麼猛,但老流氓就是老流氓,他又拿出了從前的手段,一方面上奏請罪,暗地裡卻上密摺向皇帝求情,表示自己身體好,還能多幹幾年(多貪幾年),希望繼續爲大明發揮光和熱。

但他等來的不是皇帝的挽留和感動,而是朝廷官員的催促:已經是退休的人了,怎麼還不上路?快滾!

就這樣,政壇常青樹,混跡江湖半輩子,擔任首輔十餘年的老壽星嚴嵩終於倒臺了,此刻距沈鍊之死六年,距楊繼盛之死八年,距夏言之死十五年。

但勝利終究還是到來了。

歷史一次又一次地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真理:

正義和公道或許會遲到,卻絕不會曠課。

終結?

一切都如此地順利,嚴嵩倒了,嚴世蕃入獄,嚴黨四分五裂,勝利似乎已然屬於了徐階。

當鄒應龍因奏疏命中而名聲大噪,嚴世蕃黯然神傷,高唱囚歌,朝中一片歡欣鼓舞之時,徐階卻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去拜訪一位特殊的客人。

他去的是嚴嵩的家,而去的目的,是爲了安慰嚴嵩那受傷的心靈。

和所有人一樣,嚴嵩大爲意外,但意外之餘他也感激涕零,都到了這個時候,徐階同志竟然還如此仗義,實在是個好人,於是他頓首不已,千恩萬謝。

可以肯定的是,徐階沒有精神失常,更不會突然轉性行善。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之所以會如此這般,只是因爲他很清楚,一切還尚未終結。

這是一個十分正確的判斷,長達十餘年的鬥爭,明代有史以來最爲強大的奸黨,一個夾雜着無數智慧與陰謀,天才輩出的年代,如此精彩的一幕演出,是絕對不會就此草草謝幕的。

真正的好戲纔剛開始,徐階下完了自己的那步棋,現在輪到嚴嵩了。

嚴嵩的反擊

嚴世蕃入獄了,嚴嵩倒臺了,在很多人看來,徐階同志的屁股即將挪到首輔的寶座上,事情已經圓滿結束。

有這種看法的人,大致是不懂政治的,在這個世界上,什麼都好商量,但只要涉及到利益二字,翻臉會比翻書更快。

而翻臉的程度及其表現方式,就要看利益多少了,動嘴動手,還是動刀子動導彈,都取決於此。要知道,平時上街買菜,爲幾毛錢都要吵一吵,而在皇帝不大管事的當年,首輔的寶座就是最高權力的象徵,也是最大的利益,不打出個天翻地覆、滄海桑田那纔有鬼。

徐階清楚這一點,嚴嵩自然也知道,幾十年的政治經驗讓他很快由震驚中恢復平靜,並開始積聚反擊的力量。接下來,他將用行動告訴對手,自己之所以能夠屹立政壇二十年不倒,絕非偶然。

徐階,讓你看看我真正的實力吧,較量纔剛剛開始。

事實上,嚴嵩之所以能夠超越之前的楊廷和、郭勳、張璁、夏言等人,成爲最爲強大的權臣,靠的絕不僅僅是嚴世蕃的聰明,還是他的同黨。因爲一直以來,嚴嵩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嚴嵩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股勢力,一個利益共同體,我當了郎中,你就是員外郎,我當了侍郎,你就是郎中,大家共同進步,共同發財。

現在徐階竟然要整治嚴大人,那還得了?老婆纔買了首飾,兒子要上私塾,我還指望升遷,你徐階敢動我們的飯碗,就跟你玩命!

刑部右侍郎鄢懋卿就是上述人等中的一員,自投靠嚴嵩以來,他做了很多壞事,正是在他的建議之下,楊繼盛最終被殺,作爲回報,他獲得了管理鹽政的美差,撈錢簡直撈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之前嘉靖同志每年只徵六十萬鹽稅,他上任之後,竟然要求改徵一百萬,既可以討好皇帝,又能夠趁機敲詐地方,不愧爲奸人本色。

所以當嚴嵩下臺的消息傳來時,他立即找來了嚴黨的同夥,緊急商量對策。

鑑於嚴嵩已經退休回家,在仔細分析形勢之後,鄢懋卿決定了第一步行動計劃——解救嚴世蕃。

作爲嚴黨的智囊,嚴世蕃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這位仁兄撈出來,讓他拿個主意,大家這纔好辦事。

但這件事談何容易,嚴世蕃由皇帝下旨查辦,涉及嚴重經濟犯罪,住的是京城模範監獄,不是打架鬥毆關進派出所,等人擔保就能搞定的。

更麻煩的是,這件案子是皇帝交辦,按例由三法司會審,而所謂三法司,是指大理寺、都察院和刑部。所以要想撈人,必須擺平這三大部門,一個都不能少。

鄢懋卿是刑部右侍郎,刑部的事情自然好辦,但嚴嵩已經倒了,內閣沒有說話的人,大理寺和都察院怎麼解決?

這就是鄢懋卿面臨的大致情況,看上去確實很難辦,但事實結果告訴我們,他做到了:

經過三法司會審,一致認定嚴世蕃貪污罪名成立,查實金額共八百兩,着令發配雷州充軍。

多年的工部侍郎包工頭兼機要處長,原來只值八百兩,還真是個吉利數字。

當然了,處理結果也不可謂不重,所謂雷州,就是今天的廣東雷州,在當年是著名的蠻荒之地,到那裡充軍十有八九回不來。

但歷史對我們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緩可以轉無期,無期可以轉有期,有期再轉保外就醫,事情就解決了。嚴世蕃自然也不例外,但他的方法比較簡單——逃跑。

這位兄臺剛走到半路,不知是買通了押送人員還是自行決斷,竟然就這麼跑了回來,按說要是逃犯,總得找個比較偏僻的地方藏起來,起碼沒有人認識自己。

可嚴世蕃實在是藝高人膽大,他竟然跑回了江西,堂而皇之地住下來,照常上街買菜東遊西逛,比衣錦還鄉還衣錦還鄉。

重大貪污犯變成八百兩,充軍充回了家,嚴黨的勢力確實超出了徐階的想像,但當他正準備回擊時,皇帝突然下達了一道諭旨,正是這道諭旨使事情再次失去了控制。

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說句寒酸話,就算是條狗,養二十多年也有感情了,何況嚴嵩長得比狗精神得多。所以在驅趕了嚴嵩之後,嘉靖便感到了一種孤獨,很快,這種孤獨就演變成了同情,於是他下令:

“嚴嵩退休了,他的兒子也已伏法認罪,今後有人再敢上與鄒應龍相同的奏摺,立斬!”

這下徐階完了,他本已準備趁勢追擊,用奏章把嚴世蕃淹死,嘉靖的命令剛好擊中了他的要害,轉瞬之間,他失去了所有進攻的手段,只能坐在原地,等待着對方的反擊。

徐階之所以對嚴世蕃如此執着,是因爲他十分清楚,這是一個破壞能量太大的人,只能關在籠子裡,決不能放歸大自然。以此人的智商,如果稍有不慎,自己就會被置於死地。而事實也驗證了他的預想,不久之後,嚴世蕃就出招了,不但狠毒,而且致命。

嚴嵩退休之後,按道理應該回老家,他卻在經過南昌的時候停了下來,因爲他不甘心就此失敗,而且他很清楚,事情還沒有結束。

事情的發展證明了嚴嵩的直覺,這位老江湖在南昌等來了皇帝的諭令和他那聰明絕頂的兒子。

在諭令中,嚴嵩看到了希望,而在他的兒子那裡,他找到了反敗爲勝的方法。

嚴世蕃依然十分沉着,他告訴自己的父親,雖然事已至此,雖然徐階已經成爲首輔掌握重權,但他並不是堅不可摧的,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只要突破一個人——藍道行。

嚴世蕃那個只有一隻眼睛的腦袋,卻有着極爲可怕的智慧,在無數的表象之下,他牢牢地抓住了事務的本質。一點也沒錯,藍道行正是問題的關鍵所在。

嘉靖之所以驅趕嚴嵩,是因爲神仙不喜歡他,而不是藍道行。所以只要證明那天在沙盤上寫字的人不是神仙,問題就都解決了,要是順便能把徐階拉上,說明他與此事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那就是欺君之罪,必死無疑。

到那個時候,嚴嵩將光榮返聘,繼續牟取私利消極怠工,嚴黨將再度掌權,所有的一切都將回到起點。

行動開始,嚴嵩先命令朝中的同黨送錢給藍道行,希望他反戈一擊,指證徐階策劃此事,事成之後保證升官發財。

藍道行拒絕了。

既然軟的不行,就來硬的,嚴嵩出錢買通了宮中的太監,指使他們誣陷藍道行,並將其關入了監獄。更爲惡劣的是,他還疏通獄卒,對藍道行嚴刑拷打,百般折磨,逼他誣陷徐階(似乎也算不上誣陷)。

藍道行依然拒絕了,雖然他被打得遍體鱗傷,卻始終不吐一字。

軟的硬的都不吃,嚴嵩納悶了,在他看來,藍道行不過是個江湖騙子,一個吹牛的道士而已,怎麼會如此強硬?

從道士到鋼鐵戰士,只是因爲一件東西——信仰。在這個世界上,信仰是最爲堅固的物體,一旦堅持,就很難動搖,而金錢、美色在它的面前,是極爲軟弱無力的。

藍道行是一個道士,但他卻信仰王學,他相信,在這位傳奇人物的光明之學中,他能夠找到真正的光明。所以無論是利誘還是威逼,金錢還是皮鞭,他都絕不屈服。

這就是信仰的力量,是任何物質無法動搖的力量,而對於這些,利慾薰心的嚴嵩,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藍道行挺住了,徐階也挺住了,嚴嵩一擊不中,再次開始了等待,他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皇帝會逐漸想起他,同情他,到時配合朝中的嚴黨勢力,他必定能東山再起。

這是一個不錯的打算,事實上也很有可能,之前的那道諭令已經部分證明了這點。令人費解的,卻是徐階的態度,嚴嵩此次大舉進犯,可從頭至尾,他都沒有作出任何反應,更沒有利用手中的權力發起反撲,雖然這對他而言十分容易。

政治家是這個星球上最堅忍的動物,他們從不輕舉妄動,只有在勝券在握的情況下,纔會發動最後的猛擊。經過嚴世蕃和藍道行事件,徐階已經看清了嚴嵩的真正實力,他知道,雖然自己身居首輔,但是嚴嵩對皇帝仍有着相當的影響力,而在朝中,嚴黨依然擁有強大的勢力。

所以現在只有等待,等待對手的下一個破綻,它一定會再次出現。

於是徐階對嚴嵩的攻擊不但毫不在意,反而還經常寫信問候在南昌的嚴嵩,恭祝他身體安康,多活幾年。他明知嚴世蕃擅自逃竄回家,也從不派人去查,就當作不知道。

更有甚者,在徐階成爲首輔之後,他的兒子曾經對他說,老爹你受了那麼多委屈,現在終於熬出頭了,應該找嚴嵩報仇。

出人意料的是,徐階竟勃然大怒,破口大罵:

“要是沒有嚴大人,我哪有今天的地位,你怎麼能夠這樣想?”

對兒子都這樣,別人更是如此,久而久之,這些話都傳到了嚴嵩的耳朵裡,讓他深有感觸。

原先當次輔的時候低調做人,現在大權在握,也不落井下石,徐階的舉動使嚴氏父子產生了這樣一個感覺:徐首輔是一個厚道人。特別是嚴世蕃,他當逃兵跑回來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要想整治他,把柄是現成的,徐階對此卻毫無動作,所以這位自負天下第一聰明人也由衷地感嘆了一句:

“徐大人不坑我啊!”

嚴世蕃是個太過聰明的人,所以他也有點太過自負,在這十幾年中,他從沒有把徐階放在眼裡,把他當作看門大叔之類的人物,肆意欺凌,蠻橫無禮,然而徐階都忍了。現在的徐首輔依然故我,絲毫沒有報復的打算和行動,看來他還準備繼續忍下去。

嚴世蕃放心了,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的逃兵身份,堂而皇之地在江西蓋豪華別墅,準備當土財主,享受之前十幾年的腐敗成果。

然而狂得過了頭的嚴世蕃並不知道,從不坑人的徐大人此時正在挖坑,一個比上次更大的坑。因爲所謂復仇,從來都不是熱菜,而是冷盤。

嚴世蕃不瞭解徐階,徐階卻瞭解嚴世蕃,他很清楚,這位獨眼龍天才雖說聰明絕頂,卻也有着一個致命的缺點。

估計是因爲身體殘疾,嚴世蕃存在某種心理問題,簡單說來就是有點變態,綜觀他的一生,只做壞事,不做好事,着實不易,而且他窮奢極欲,做事情不分場合、不分地點,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比如當年他母親死了,本該在家守孝,幫老爹幹活,他卻只是每天躲在家裡搞女人,對老爹交待的事情全然不理,嚴嵩同志都八十多了,頭暈眼花,公文看不懂,青詞寫不來,幾次被皇帝罵得狗血淋頭,纔有了後來下課倒臺的事。

所以從政治學的角度講,嚴世蕃是一個天才的幕僚,卻是一個蹩腳的政治家,他不懂得隱藏壓抑自己的慾望,在這一點上,他和自己的父親差得太遠。他當逃兵也好,蓋別墅也好,徐階一概不管,因爲他相信,自己等待的那個破綻必將在這個人的身上出現。

成也世蕃,敗也世蕃,命也。

一塊磚頭引發的血案

在徐階看來,把嚴世蕃放出來比關在籠子裡好,讓他去飛,讓他去闖,終有一天會惹出麻煩的。

正如所料的那樣,麻煩很快就來了,但肇事者不是嚴世蕃,而是另一位老熟人——羅龍文。

這位仁兄前面已經介紹過了,他是胡宗憲的同鄉,爲剿滅徐海當過臥底,立過大功,但之前也說過,此人心胸狹窄,好挑是非,不太講道理。所以在胡宗憲倒臺後,他因勢利導,不知鑽了誰的門路,竟然投奔到了嚴世蕃手下,所謂臭味相投,兩人很快結成知交。

既然是知交,嚴世蕃充軍,羅知交也充軍,同理,既然是知交,嚴世蕃當逃兵,他自然也當了逃兵。不過他沒有逃到江西,而是再次審時度勢,投奔了他當年的敵人——倭寇,成爲了逃兵兼漢奸。

雖說飯碗有了,但搶劫畢竟是個高風險的活,不比京城裡自在,久而久之,羅龍文越來越懷念過去的美好時光,也越來越痛恨坑他的鄒應龍與徐階,經常對人大聲疾呼:

“必取鄒應龍與徐階的首級,方泄我心頭之恨!”

這大致也就算個精神勝利法,他一無錢,二無人,憑几個搶劫犯,也就只能在千里之外發發牢騷而已,反正京城裡的人也聽不見。

但他絕對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這句話正是最終毀滅的起始。

很快,京城的徐階就聽到了這句話,天真的羅龍文並不知道,作爲嚴世蕃的重要同黨,從他逃跑到投奔倭寇,都有人在一旁監視着他,看着他由逃犯成爲搶劫犯,卻從來沒有人去制止。因爲在徐階看來,這個人現在的舉動,將會成爲誅殺嚴世蕃的利器。

得知這句話後,徐首輔立即開始了行動,他不但將此話向皇帝上奏,大張旗鼓地進行宣傳,還調派大量錦衣衛保護自己和鄒應龍的家,並公開表示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了嚴重威脅。

嚴嵩整治藍道行之時,可謂是生死攸關,徐大人卻穩如泰山,一個人在千里之外威脅了幾句,他卻如此激動,歸根結底,只是因爲一個原因——政治目的。

只有把羅龍文的事情鬧大,才能引起所有人的警覺,從而引出嚴世蕃,羅小弟做了倭寇,嚴大哥自然也逃不脫干係,而對於這位獨眼龍,皇帝大人一直就沒什麼好感。

嚴世蕃和嚴嵩已逐漸被逼入死角,到目前爲止,一切都在徐階的掌控之中,但連他自己也沒有料到,一件偶然事件的發生,卻讓這場好戲早早落幕。

事情的起因,只是一塊磚頭。

與羅龍文不同,嚴世蕃不沮喪,也不發牢騷,他正在江西袁州一心一意地蓋自己的新房,恰如徐階所料,嚴世蕃實在有夠囂張,按說一個逃犯,找幾個狐朋狗友,蓋了小茅屋住,躲着過日子也就罷了。可這位兄臺竟然找了四千多民工,還唯恐人家不知道,每天敲鑼打鼓地開工修豪宅!

當然,嚴世蕃敢如此招搖,袁州的知府大人自然也是打點過的,所以也沒人去管他。

可惜的是,明代的官員編制並非只有知府。

修房子的工人多了,自然會聚成一團找樂子,就在他們說說笑笑的時候,一個人路過此地,便多看了他們兩眼,偏偏這幫人正好乾完了活想找事,就向這位路人挑釁,說着說着,不知是誰無聊,還朝人扔了塊磚頭,當場掛彩。

這位兄臺還算理智,也沒有大打出手(對方人多),只是走上前來找他們的領導——嚴世蕃的僕人理論。

可是嚴府的僕人態度蠻橫,根本不予理睬,旁邊有人看出苗頭,覺得這人舉止不一般,估計是個官,便提醒這位僕人客氣點。

畢竟給嚴世蕃跑過腿,平日見過大場面,所謂宰相門人七品官,這位仁兄眼睛一橫,當場大喝一聲:老子在京城見過多少大官,你算是個什麼東西,還不快滾!

面對這位兇僕,路人一言不發,捂着傷口,帶着羞辱默默地離開了。

僕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大禍也就此種下。

這位路人的名字叫做郭諫臣,時任袁州推官,正如那位僕人所說,並不是什麼大官,但這位狗腿子明顯不瞭解官場的某些基本概念,比如背景、靠山,比如一榮俱榮等等。

郭諫臣是一個推官,主管司法,也就是當年徐階曾幹過的那工作,雖然他不如徐階有前途,但他有一個要好的朋友,這個人的名字叫林潤。

於是在飽受屈辱卻無法發泄的情況下,郭諫臣將自己的委屈與憤怒寫成書信,寄給了林潤。

誰不好惹,偏偏就惹上了這個人,只能說是嚴世蕃氣數已盡。

林潤,字若雨,福建莆田人,嘉靖三十五年進士,這位仁兄雖說資歷淺,卻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先被分配到地方做縣令,由於表現突出,很快就被提拔到南京擔任御史。

要知道,在短短几年之內由地方官升任御史,是很不容易的,由於御史要經常上書皇帝,如果運氣好某篇奏疏得到領導賞識,像胡宗憲那樣連升幾級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這位林潤可謂是御史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性格強硬,而且十分聰明,剛上任不久就敢於上書彈劾自己的領導——都察院左副都御史,著名貪官鄢懋卿,且彈詞寫得滴水不漏,讓人抓不住任何把柄。

雖然最後這次彈劾因爲嚴嵩的庇護而不了了之,但林潤的罵功與機智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便拉下面子,專門請這位兄臺吃了頓飯。

在飯局上,面對財大勢大的嚴世蕃,林潤沒有絲毫的畏懼,反而反客爲主,談笑風生。這件事情給嚴世蕃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後一直對林潤十分客氣,唯恐得罪了他。

然而林潤最憎恨的人正是禍國殃民的嚴氏父子,所以當他收到郭諫臣的書信時,一個念頭油然而生——彈劾嚴世蕃。

雖然之前鄒應龍已經幹過一次,而且嘉靖曾警告過,敢再拿此事做文章者,格殺勿論,但林潤仍然決定冒一次險。

和楊繼盛不同,林潤並沒有殺身成仁的打算,他的這步棋雖險,卻是看好了才走的,從後來的事情發展看,他很可能與徐階有着密切的聯繫,所以對於目前的形勢,他了如指掌,經過之前的羅龍文事件,嘉靖的耐心已到了頂點,只要再點一把火,憤怒的火山就會徹底噴發。

嘉靖四十三年(1564)十二月,林潤正式上書,烽煙再起。

這是一份十分厲害的彈章,在文中,林潤再次運用了他的智慧,他不但彈劾嚴世蕃擅自勾結盜匪,欲行不軌,還爆出了那個地球人都知道的罪行——逃兵。

刻意隱藏兩年,只是爲了今天。

看到奏章之後,嘉靖果然大怒,他再次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嚴令查辦此事,逮捕嚴世蕃。

天下無雙

在得知諭令內容之後,徐階卻沒有絲毫興奮,反而顯得十分焦急,並立即派出了密使,要求務必在第一時間將此事告知林潤。

徐階似乎過於着急了,諭令下達後,林潤自然會知道,不過遲一兩天而已,又有什麼區別呢?

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極爲明智的決定,正是這關鍵的一兩天,改變了事態的進程。因爲徐階很清楚,林潤的奏疏雖然言辭犀利,卻並沒有實據,目前唯一能證明嚴世蕃有罪的,不過是半路逃回老家而已。

而當諭令公開後,朝中的嚴黨成員必定會給嚴世蕃報信,以嚴世蕃的智商,一定會馬上溜號,跑回充軍地雷州,如此一來,林潤就成了誣告,事情也就會不了了之。

所以決定事情成敗的,是信息傳播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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