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嫺怎麼來了?錦瀾微微蹙了下眉,便開口說道:“快請三妹妹進來。”
話音剛落,門簾往上一撩,葉錦嫺嬌小玲瓏的身影便出現在眼前。
“三妹妹。”錦瀾臉上帶着淺笑,起身迎了過去。
“二姐姐。”葉錦嫺忙曲膝施了一禮,如月牙般瑩潤的臉蛋兒上掛着甜甜的笑容,只是目光掃過紅木小方桌上的碗碟,不由愣了下,“姐姐還未用膳?”接着又連連自責道:“都怪我不好,這會兒來怕是叨擾姐姐了。”
錦瀾拉着葉錦嫺的小手,順着她的目光掃了一眼,輕笑道:“不打緊,姐妹間哪有叨擾不叨擾的?再說,你來陪我一塊用膳,豈不比我一人食不知味要好?”
邊說,她邊將葉錦嫺拉到軟榻旁,兩人隔着紅木小方桌一左一右的坐着。
唐嬤嬤見狀,忙衝沐蘭使了個眼色,沐蘭微微點頭便打起簾子出去了,不一會兒取來一副乾淨的碗筷擺在葉錦嫺面前。
雖說桌上的膳食簡單,但每一道都是唐嬤嬤精心烹飪,碧梗粥香糯濃稠,小菜清脆爽口,還有甜軟適中,入口即化的各色糕點。
饒是葉錦嫺用過了午膳,這會兒看着也覺得餓了,當下就不在推辭,執起銀箸,陪着錦瀾一塊用了起來。
待兩人慢理斯條的用完膳,沐蘭趕緊撤下小方桌又奉上新沏的香茗,姐妹二人才得空說話。
“原本聽說姐姐回來了,我還不信,要不是姨娘同我說,只怕這會兒還當是玩笑呢!”葉錦嫺拉着錦瀾的手,一雙杏眼圓溜溜的盯着她瞧,“姐姐快說說,京城裡可有什麼新奇好玩的東西?”
葉錦嫺並不清楚葉家上京的真正目的,還以爲真是爲了本家老祖宗賀壽。
不過她的話卻讓錦瀾心裡一動,忽的伸出蔥白的手指,點了點葉錦嫺圓潤的額頭,笑罵道:“一路上不是船就是車,進了府裡整日陪着老祖宗,我連門都不曾出過,哪曉得京城裡有什麼好玩的?”
“啊?”葉錦嫺低低的叫了聲,頓時撅起小嘴,臉上佈滿了失望,“我還想聽姐姐講講京城同揚州有何不同呢!”
錦瀾嘴角翹起淡淡的弧度,端起一旁的甜白瓷青花纏枝紋茶盅輕輕抿了一口,才道:“天子腳下,自然比揚州多了不少繁華瑰麗。”說着話鋒一轉,“不說外頭的事兒了,這幾個月,府裡可還好?”
談到府裡,葉錦嫺顯然有些拘謹,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斂了回去,好一會兒才垂着頭,悶聲說道:“也沒什麼好不好的,見天都是一個樣兒。”
看着她低落的摸樣,錦瀾眸光輕閃而過,“我這一走便是三四個月,如今瞧着母親身子不適,韶姨娘又懷有身孕,這府裡頭的事兒怕是落在老太太肩頭上了。”
葉錦嫺猛地一擡頭,眼底一片訝然,似乎爲錦瀾遠在京城卻還對府裡的事瞭如指掌而感到驚訝,不過她仍附和着點點頭:“自打母親年前臥牀後,裡裡外外的事兒,大到祭祖排宴,小至灑掃擺設,全由老太太一手操持。”
“怪不得方纔見到老太太時,就覺得老太太的精神大不如從前了。”錦瀾適時的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神色。
其實早在水榭軒,瞧着母親和韶姨娘的處境,她便看出了府中的大權肯定是落在老太太手裡,如今這番肯定,不過是爲了坐實心中的另一番猜想。
稍稍思忖,錦瀾擱下手中的茶盅,看着葉錦嫺圓潤的小臉,正色道:“雖說妹妹尚小,可我與大姐不在府中,妹妹當在旁幫襯着老太太纔是,府中瑣事甚多,老太太又年事已高,怎能全望着她老人家操心?”
葉錦嫺沒想到向來和軟的二姐姐也會露出如此嚴謹的摸樣,一時間不由愣了愣,可隨即便醒悟過來,猛地站起身,面色微赫的爭辯道:“二姐姐這話,錦嫺可不敢當!自打姐姐們上京,平日裡晨昏定省,我一次都不曾怠慢。只是有一回韶姨娘出了些差池,老太太才免了這些規矩,只讓府裡各院守好門戶就成,可這也不光我一人,就連昱哥兒亦是如此。”
這番話又急又尖,讓一旁伺候的唐嬤嬤和沐蘭感到詫異:眼前據理力爭的人,真的是那位膽小怯弱的三姑娘嗎?
兩道別具深意的目光落在葉錦嫺委屈的小臉和快被擰成麻花的錦帕上,錦瀾心底悄然衍生出一絲歉意,不過立即就被當場掐斷。
她站起身,臉上的盈盈笑意中含着幾分歉然,輕巧的拉起葉錦嫺略微冰涼的小手,“如此說來,是我的不是,錯怪妹妹了,還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記怪。”
這般坦言認錯姿態,讓葉錦嫺原本微赫的面色陡然漲紅了三分,倒覺得自己有些小題大做了,頓時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姐說的哪裡話,是我唐突了纔是。”
錦瀾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也不接話,只是笑笑又拉着她的手再度落座。
屋裡一時靜了下來,除了偶爾響起一兩聲青瓷悅耳的碰撞聲外,各人連呼吸都不經意輕了許多。
過了好一會兒,葉錦嫺臉上的紅潮逐漸褪去,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錦瀾臉上。
雲髻如墨,肌膚賽雪,妙目澄波,還有那小巧的瓊鼻和一點朱櫻脣色......什麼時候,僅比自己年長一歲的二姐姐已出落得如此標誌了!
她眼前一陣恍惚。
耳邊似乎又響起寧姨娘溫軟柔和的聲音:“你二姐姐是葉家嫡女,地位自然貴不可言,可如今太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二姨娘不但有昱哥兒在身旁,那肚子裡還懷着一個。”
“瞧着老太太和老爺的心思,只怕這回誰也越不過她去,即便是二姑娘對上,也得不了好果子吃。可憐的二姑娘,照着二姨娘的性子,以往的事兒,怕是不會輕易揭過去......”
錦瀾雖細品着香茗,可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葉錦嫺身上,這會兒看她正盯着自己愣愣出神,不由輕聲喚了句:“三妹妹?”
葉錦嫺心底一震,霎時回過神來,對上隱隱含着關切的眼眸,忙端起茶盅抿了口,藉故掩飾自己慌亂的心緒:“姐姐屋裡的東西就是精緻,連這茶都和往日裡喝的不同,倒有股子淡淡的梅香。”
錦瀾也不戳破她的藉口,輕聲說道:“這茶葉同妹妹屋裡的並無不同之處,只是我屋裡的丫鬟閒來無事,採了園子裡初綻的梅花窨制了一番,不過是些頑物,沒想倒入了妹妹的眼。”說罷對一旁的沐蘭招手吩咐:“去取些茶葉來,讓三妹妹帶回去嚐嚐。”
葉錦嫺聽着臉色攸紅,趕緊擺手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姐姐不必麻煩。”
“咱們姐妹間哪用得着麻煩二字,只是不知道妹妹喜歡什麼香味?”錦瀾笑了笑,乾脆轉頭對打起簾子,半個身子已經跨出門的沐蘭添了句:“各種窨制的茶葉都取一些來。”
沐蘭笑應了句,簾子便落下了,讓葉錦嫺連婉拒的機會都沒有。
瞧着錦瀾和善的摸樣,又憶起往日裡的姐妹情誼,她心裡宛如落了一枚石子,濺起了絲絲掙扎,只是這一沉默,臉上就露出些許猶豫之色。
錦瀾只是靜靜的候着,該說的話,該有的舉動,她已經做得足夠了,往下怎麼走,全看三妹妹一念之間。
不過照着她對三妹妹的瞭解,十有八九是成的。
果然,葉錦嫺沉凝了半響,才擡起頭遲疑的說道:“二姐姐,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同你說。”
錦瀾雙眼一彎,“妹妹有話但說無妨。”
萬事開頭難,有了這樣一個開口,往後的一切便水到渠成。
“自打邵姨娘的腹部隆起,府裡來的名醫大夫一個接一個,老太太還特地請了普陀庵的念慈師太來瞧過。”
“上回昱哥兒不小心跌跤推了邵姨娘一把,險些害得姨娘小產,老太太這才動怒禁了各院子的足,就連父親都罰了昱哥兒。”
“前晌我在後花園,恰巧碰見韶姨娘的軟轎從園子裡經過,瞧着來的方向,似乎是太太的水榭軒。”
......
葉錦嫺的話前不搭後,可句句都點出了老太太和葉霖對韶姨娘這個肚子的重視,試想連昱哥兒這個紅人兒都被罰,換做旁人還能逃得了?
不過這些話落在錦瀾心裡,搭着前邊兒的猜想,又是另一層意思了。
葉錦嫺說完,見錦瀾臉上仍舊淡淡的,似乎沒什麼變化,心裡不由忐忑起來。
平日裡她素來話少,這會子一籠統的話,細聽下難免讓人覺得是在挑撥......
這麼一想,立即讓葉錦嫺有些坐不住了,正琢磨着該怎麼續話,錦瀾卻適時的開了口。
“多謝妹妹提醒,不然哪日我不小心闖下大禍可就晚了。”
聽了這一句,葉錦嫺心裡才鬆了口氣,忙道:“不過是小事一樁,當不得姐姐答謝。”
錦瀾抿嘴輕笑,也不同她爭執,移開話題又閒聊了幾句,就見沐蘭端着朱漆描畫方盤進來。
盤子裡放着五個拳頭大小的白瓷小圓鉢,裡頭裝的是各種鮮花窨制的茶葉。
葉錦嫺稍稍推辭了下,拗不過只好讓隨身伺候的丫鬟接了下來,最後又呆了小片刻才起身離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錦瀾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斂回。
看來這府中的水比她想的還要深,這會兒藏在底下的,只怕已經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