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接過托盤,衝青柳揮揮手,示意她先下去,這才穩穩的端着托盤走到韶姨娘跟前,“姨奶奶,先喝口參茶提提神,這裡頭泡的老參還是上回老爺特地讓李管事送來的。”
提及葉霖,韶姨娘臉上的寒霜才稍稍融化了些,從昨日到現在,一直在牀前照顧葉錦薇,確實累着了。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心裡卻越想越氣,恨恨的說道:“靈珊這個小浪蹄子,怎會到水榭軒去?好好的局面全給攪合了!”
在水榭軒時素心便已留意到其中的異常,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說出口,這會兒只剩她與韶姨娘,自然無需隱瞞,“奴婢瞧着這件事,怕是有古怪,太太早不審晚不審,偏偏放在今兒個審,且先是姨奶奶上門,接着又是靈珊,怎麼看都像是有人事先設好的圈套。”
韶姨娘盯着素心,狐疑在她眼底一閃,“你的意思是,太太......”
素心搖搖頭,極爲小心的微聲的言道:“奴婢覺得,這事兒並不一定是太太做的,不然太太大可一開始便將靈珊喊出來讓春曉指認了,又怎會繞到秋紋身上?”
“不是太太......”韶姨娘呢喃兩句,臉上表情霎時一震,猛地站起身來,失聲呼道:“難道是老爺?”
昨日裡在水榭軒發生的事一一閃過腦海,她越想越覺得事情正如心中所測,不由攥着帕子,煩躁的來回渡步。
素心忙上前勸慰道:“姨奶奶先別慌,許是奴婢猜想錯了。”
“不!”韶姨娘緊緊抓着素心的手,臉上血色漸失,素來妝點精緻的面容被一絲慌亂所劃破,“你猜的沒錯,定是,定是老爺!”吐出最後兩個字,宛如抽走了渾身力氣般,若非抓着素心的手,恐怕她會當即跌倒在地。
素心一愣,趕緊扶着韶姨娘坐回美人榻上,又端起參茶小心翼翼的捧到她脣邊,待抿了兩口才擱回去。輕柔的捋着韶姨娘的後背,繼續勸道:“姨奶奶,您別胡思亂想,老爺對您的好,這府裡上下哪個不知哪個不曉?旁的不說,就這參茶,除了老太太那兒留了一份,剩下的都在錦秋閣了,別的院子就是天天伸長了脖子盼,也不見得會有一丁點兒。老爺對姨奶奶心疼着呢,哪會這般做?”
雖還是坐立不安,但韶姨娘到底將素心這番勸慰聽進去了,臉色稍稍好轉了些,只是原本喝起來似蜜糖般的參茶此時入喉卻是滿口的苦澀,她神色複雜的看了眼素心,苦笑道:“老爺是心疼我,可老爺更......”話到嘴邊一頓,轉爲無盡的嘆息,她伺候葉霖這麼多年,豈會不知在他心中所想?比起兒女情長,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功名利祿。也正因看透了這點,她才能次次揣測到葉霖的決定,從而轉化成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
若不然,她一個丫鬟出身的姨娘,又怎能事事都壓過名門世家出來的沈氏一籌?
“此事即便不是老爺的主意,也與他有關。你莫忘了,傳話讓我去水榭軒的人是誰?那是老爺身旁最得力的李管事!”片刻驚慌失措後,韶姨娘的心反倒漸漸鎮定下來。她太瞭解葉霖了,以他的性子,絕不會將此事鬧騰起來,否則也不會如此草草收場。這般做無非是想借太太的手來敲打下自己罷了,只要後頭稍稍斂着點,想必沒什麼大礙。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明天還是想個法子試探一番才行。
素心見韶姨娘的臉色忽白忽青,最終緩緩鬆了下來,知她心裡已有了主意,便試探着提了句:“那春曉......”
韶姨娘擡起眼,目光清冷,“既然太太做主發落了,自然聽太太的。”
雖說沒有扳倒沈氏有些可惜,至少春曉這個賤人是別想再翻身了,竟想憑着葉霖的喜愛一步登天?哼!最可恨的是還妄想對她取而代之,也不瞧瞧自己有沒有那命!她嘴角泛起一絲陰冷的笑容,眸光冷冽,聲音突然壓低,對素心飛快的吐出一句話。
話從耳中入,卻狠狠的砸在她心裡,驚起一片駭浪,明亮的雙眸掠過韶姨娘嘴角下的陰影,素心忽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趕緊垂首輕聲應道:“是。”
韶姨娘似乎很滿意素心這般反應,她執起素心的手,輕輕拍了拍,柔聲道:“你放心,對我忠心的人,我絕不會虧待半分。”
素心強行忽略心底的不安,淺笑言道:“姨奶奶似菩薩一般的人,奴婢哪敢不忠心?”說罷頓了頓,臉上又浮起一抹憂色,“春曉倒是不打緊,奴婢擔心大姑娘的病,都喝了這麼多劑量藥,卻絲毫不見好轉。”
提到葉錦薇,韶姨娘笑吟吟的眉眼陡然沉了下來,“薇兒這病來得蹊蹺,明日先將她屋裡二等以下的丫鬟婆子關起來,趁着這幾日買人,重新選一批信得過的放過去。至於姚嬤嬤和司玲茜雲...”她稍作沉思,臉上露出凌厲之色,“先不慌,如今薇兒暫時離不了她們,等薇兒好了,看我不剝了這羣黑心肝的皮!”說道最後,表情已然有些扭曲。
******
大清早,錦瀾便帶着碧荷前往水榭軒,連喝了兩天安神湯藥,夜裡總算不鬧騰了,今兒個起來時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一踏入水榭軒的大門,錦瀾明顯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守門的婆子看起來比以往要恭敬幾分,且院子裡多了兩個眼生的灑掃丫鬟,看到錦瀾進來,正肆無忌憚的打量着。
錦瀾眉頭微皺,因惦記着沈氏,懶得與她們計較,帶着碧荷徑直往上房去。
今日當值的竟不是秋紋也不是墨初,而是另一名眼生的丫鬟,瞧見錦瀾過來,遠遠便行了禮,“二姑娘。”
錦瀾皺起的眉頭又加深了幾分,她狐疑的看着眼前低眉順目的丫鬟,凝聲問道:“你原先在哪處當差,我怎麼不曾見過?”
那丫鬟笑着回道:“奴婢叫墜兒,原是太太屋裡的三等丫鬟,姑娘自然不認得。”
三等丫鬟?那怎麼會守在門外?照理說,三等丫鬟只能在院子裡傳話跑腿,一般是近不得房門的。她有心再多問幾句,卻見門簾猛地從裡掀起,葉霖怒氣衝衝的臉瞬間出現在眼前。
錦瀾頓時嚇一跳,但還是連忙福了福身,脆聲喊道:“父親。”
葉霖見是錦瀾,臉上的怒意斂下幾分,“起來吧。”接着冷哼一聲,也不多說,擡腳就往外走,彷彿片刻都不想呆在水榭軒。
錦瀾再顧不得詢問丫鬟,連碧荷都忘了遣回去,自己掀了簾子就進屋,只見外間的青石地磚上滿是狼藉,那套汝窯青花纏枝蓮的茶具碎了一地,想來定是葉霖下的手。
“母親!”她衝到裡間,見沈氏正坐在紫檀雕花嵌理石靠背椅上,神色呆滯,頭上的髮髻尚未梳好,柔順的青絲散落在胸前,蔓萍惠秀還有秋紋墨初環在身旁,似乎在勸解什麼。錦瀾三兩步奔到沈氏身旁,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發現她臉色雖有些難看,但全身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這是怎麼了?我方纔見父親匆匆離去,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瀾兒來了。”聽到女兒的聲音,沈氏勉強收拾好心緒,擡手將妝臺上金鑲珠寶雀展翅簪遞給蔓萍,對錦瀾笑道:“別擔心,也沒什麼事,你先到牀上坐會兒,母親這就收拾好了。”說罷又吩咐秋紋去將外間收拾了。
錦瀾看着沈氏蹙起的眉頭和微紅的眼睛,心中一疼,擡手覆住沈氏冰涼的手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母親不說,女兒怎能不擔心?”
沈氏沉默不語,倒是惠秀忍不住站了出來,噗通一聲跪在錦瀾面前,仰起頭便哭出聲來:“姑娘,求你救救太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