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旁熟悉卻顯得冷冽,隱含着怒意的話語,背後緊貼溫暖甚至有些灼人的胸膛,還有縈繞在空氣中那股子若有似無的冷香,錦瀾澄澈的眼眸不知不覺瞪大了幾分——
“閻,閻燁?”
“你是誰?”沈之逸眼中閃過一絲詫異,溫和的眸色瞬間就沉了下來,“這位兄臺,男女授受不親,還請兄臺放開她!”
閻燁盯着一臉凜冽的沈之逸,嘴角逐漸噙上一縷不屑,依言鬆開摟着錦瀾的手臂,卻改爲攥住她的柔荑,“跟我走。”
錦瀾回過頭,這纔看清了已有莫約兩個月不見的人,一身樸實無華的青衫,仍舊是那張平凡的面孔,只是凌厲的眉目間染着一層淡淡的疲憊,加上眸子裡赤紅的血絲,頗有風塵僕僕的味道。
她心絃微顫,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
這個人,在這種時刻,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是爲了見她。
淡淡的暖意自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中的小手傳來,一直流淌進了她的心扉。
錦瀾垂下頭,左手輕輕撫上胸口,上次被她強行壓回去的東西,似乎再度蠢蠢欲動,試圖破土而出。
閻燁一直沒動,只是握着錦瀾的手,靜靜的站在原地,狹長的眼靜眸色漸濃,彷彿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目光落獨獨在眼前嬌小的身子上。
他在等,等她做出決定。
沈之逸心急如焚,想也不想伸手就扯住錦瀾的袖子,“瀾表妹,快過來!”
閻燁眸子霎時微眯,眼瞳一轉,視線移向扯在錦瀾衣袖上的手,目光如刃,語意森然,“滾開!”
沈之逸被這雙駭人的眼眸盯着,心中陡然泛起一絲危險,可他的手並未退縮半分,扭頭對錦瀾說道:“瀾表妹,時辰不早了,你快隨我回去罷,若不然姑媽會擔心。”
提及沈氏,錦瀾的身子略微僵了下,被緊緊握在掌心中的小手不由輕輕扭動幾下子,想掙脫出來,不料閻燁的手勁越來越大,不但讓她連指尖都動彈不得,甚至泛起了疼痛,她吃痛悶哼,“痛,放開。”
閻燁手勁兒略收了些,卻並未依言鬆開手,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錦瀾緊蹙的眉心,“走。”說罷不在停頓,拽着她便往前走。
沈之逸剛想跟上前,手肘忽的一麻,不由自主就鬆開了扯着袖子的手,往前的衝力讓他腳下打了個趔趄,待站穩時,眼前的人早已走到了對街。
他想追,卻突然覺得人羣較方纔變得更擁擠了,好似湍急的河水,根本容不得人逆流而上。
沈之逸不甘心的張望,細看之下陡然發現,無論是那男子還是錦瀾,身旁都留有一小塊縫隙,即便人羣再怎麼擁擠,也觸碰不到分毫。
而在兩人身旁,前後左右各有一名衣着普通與常人無異青年,將兩人護在中間,正是這四名看起來不起眼的人,使得那人拽着錦瀾在這人頭攢動的市坊內還猶如閒庭漫步。
那四道挺拔的身形即便收到百姓無意中的推搡和碰撞,依然紋絲不動。
這,這顯然是練家子!
沈之逸面色輕變,他到底是誰?
可無論他是誰,都必須儘快將瀾表妹尋回來!
沈之逸心思急速轉動,當下做出決定,轉身便消失在人羣中。
今夜開巧市,百姓們大多上街遊玩,因而路旁的茶館酒樓生意比往常要清冷得多,閻燁拉着錦瀾進了一處裝潢不算堂皇,但看起來十分乾淨雅緻的酒樓,還未等掌櫃迎過來,便自顧走上二樓。
掌櫃剛要跟上去,便被緊跟其後的一名墨衫青年擡手攔住,“不必伺候,樓上的雅間爺全包了。”
說罷他隨手給店小二扔了快閃着光的東西,跟着走在前頭的三位同樣身着墨衫的男子上了樓,緊接着迅速分開,各司其位,一人守着樓道口,兩人守在其中一雅間的門前,而剩下的一人,也就是最後上去的那位則無聲無息的隱到了房樑上,警惕的盯着底下的大廳。
掌櫃咋舌的看着手心裡的東西,竟是一片金光閃閃的金葉子,揉了揉眼,又小心翼翼的放到嘴裡咬了下,才發覺自己沒看錯,真真是金葉子!
他頓時眉開眼笑,屁顛屁顛的跑回了櫃檯,心裡還暗自感嘆,若是這樣的生意多來幾筆,何愁日子不紅火。
錦瀾坐在雅間裡,街上的熱鬧與喧囂自敞開的窗子外傳來,即便不凝眼細看,光是眼角的餘光都能觸及樓下那一條條五光十色的街道,可她此時垂眸抿脣,根本無心欣賞外頭難得的景緻。
方纔被閻燁強行拽走,她根本來不及同沈之逸交代兩句,且回過頭只看見沈之逸踉蹌欲倒的身影,隨後就不斷涌來的人羣被給擋住了。
五表哥是三舅媽最疼愛的兒子,亦是沈家子孫中最得外祖父看重的一位,若是因爲她而受到什麼傷害,這輩子她還有什麼臉面去見沈家人?
“怎的不說話?”閻燁目光緊鎖在她僵冷的嘴角,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
錦瀾深深的吸了口氣,擡起眼,望着閻燁,“說什麼?是說九王爺許久不見?還是說九王爺好興致來逛市坊?或者是多謝九王爺向皇上請旨賜婚?”
略微尖銳的話語使得閻燁眉心褶成一個川字,瞧着她隱怒的小臉和嘴角邊的自嘲,心頭一悶,不由沉聲道:“莫要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錦瀾目不轉睛地盯着坐在對面的人,聲音又幹又澀甚至還帶着一絲不敢置信,“你說我無理取鬧?好端端的皇上突然下旨賜婚,將我賜給了人盡皆知的‘傻子’九王爺,你可知這兩個月我是怎麼過來的?你可看到我母親的傷心與絕望,還有整日以淚洗面的哀容?而我什麼都不能說,不能做,即便我知道九王爺並非外頭說的那般,是個心智不全的傻子!”
一連串質問,尤其是自張白璧無瑕的小臉上滑落的淚珠,均狠狠的砸在閻燁向來如古井般波瀾不驚的心中,絲絲帶着懊惱,愧疚,自責的感覺在體內騰起,他的大掌不由緩緩曲捲,握成了拳。
“九王爺,我該喚你閻燁,還是陳睿?人人都說九王爺容貌俊秀無雙,而你從在我面前未露出過真顏吧?皇上賜婚,只是因爲你需要一個正妃,一個能幫你掩飾身份的正妃,對麼?”
錦瀾努力昂着頭,睜大眼眸看着他,奈何氤氳的淚水如同一層薄霧,朦朧了她的眼,他的容。
嘀嗒,嘀嗒,晶瑩的淚珠沿着臉頰滑落,滴在地面上,她死死的咬住顫抖的嘴脣,不願發出半點示弱的哭聲。
這兩個月,她將所有事情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的梳理了一遍,他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想必皇上心知肚明,否則以他的身份,不可能那麼輕易離京四處奔走。
而她即便曾進宮面聖又如何,當年她不過是個九歲稚童,怎能入得了皇上的眼?且如今以葉家的地位和身份,根本沒有資格攀上九王爺。
偏生在不可能的情況下,皇上卻下旨賜婚,唯一的能讓她想到的,便是這樁婚事,乃是他親自所求。
京城中比她容貌秀美,比她性子純良,比她處事圓滑,比她身份尊貴的千金數不勝數,她又何德何能入了他的眼?
錦瀾心裡自嘲的笑了笑,想來也只有一點,那便是她曉得了他真實的那一面。
最後輕輕的兩句話,卻一字一字落入閻燁本就起了漣漪的心田,他平凡的五官霎時生動起來,黝黑狹長的眼眸墨色慾滴,看着她蒼白墜淚的臉龐,薄脣蠕動了幾下,終是一言不發。
沉默片刻,他驀然起身,修長的腿一步跨到木桌對面,雙手毫不遲疑的將她納入懷中,隔着一層厚實的衣料,仍能感覺到懷裡不斷顫抖的身軀,他心神微動,薄脣輕啓,低沉渾厚又帶着一絲沙啞的嗓音,如同暮鼓般敲入錦瀾耳中:
“你若在意這些,我便說與你聽,我母妃姓閻,燁乃是我的表字,陳睿是我名諱,閻燁亦然,至於容貌之過,確是我錯了,你若想看,我現在便能將易容麪皮取下,而娶你,非你所說,是爲隱藏身份。”說罷頓了頓,略略將她的身子鬆開一些,擡手撫上那張仍舊梨花帶雨的小臉,一雙狹長的眼眸映着窗外的彩光,熠熠生輝,“實乃我心悅之。”
錦瀾含着水汽的眼眸眨了眨,瞬間睜大,猛地擡頭望着緊緊盯着自個兒的眸子,劇烈蹦動的心不斷撞擊着胸膛,她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半晌,一聲如貓叫般微弱的聲音纔在雅間中響起,“你...你說什麼?”
閻燁眸光輕閃了下,突然俯身,薄薄的嘴脣滑過錦瀾光潔的額頭,落在她下意識閉上的眼眸上,輕輕將那顆搖搖欲墜的淚珠吮舐入口中,舌尖上頓時泛起一股淡淡的鹹澀。
錦瀾的身子顫抖得更甚了,一股陌生的悸動在體內竄動,她本能想逃,卻被他緊緊箍在原地。
閻燁熾熱的脣一點一點將她臉上的淚珠吻去,沿着淚痕緩緩覆上那兩片柔軟誘人的脣瓣,濃墨般的眸子映着她如夭桃濃李般嬌豔的小臉,低聲喃道:“錦瀾,我心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