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雖忙碌卻井然有序,沈氏拿出的嫁妝單子,足足有一百二十臺,塞得是滿滿當當,一絲縫隙都沒有,其中雖有公中和老太太私底下添上的,但仍將她的私庫搬空了一半,若非錦瀾勸着,只怕全搬空了她也不會心疼。
備妥當嫁妝,沈氏趁着空閒敲定了陪嫁丫鬟和陪房。
伺候錦瀾的沐蘭、文竹是要跟去的,沈氏將身旁的琥珀撥了過去,還有老太太跟前的品月,這四個人便作爲貼身的大丫鬟,二等丫鬟則是露兒雪兒和之前新買入府的清秋和苗妞四人,露兒雪兒及苗妞由沈氏做主將名字改爲露珠、冬雪、尋菡,至於二翠和另外兩名丫鬟更名爲翠柏、曉卉、冷梅作爲三等丫鬟。
錦瀾原本想將唐嬤嬤放出去,結果唐嬤嬤跪在地上死活不願,抹着淚要隨錦瀾出嫁,連帶着成了親的挽菊也求上門,錦瀾無奈之下,只得允了。
有了唐嬤嬤這一家子陪在錦瀾身旁,沈氏也能放寬心,又仔細挑選出另外三房信得過又有能力的人,大婚前幾天將人喊來讓錦瀾見過。
三個人站在屋裡垂首哈腰,頭都不敢擡一下,老老實實的報上自個兒的姓名。
張根瑞和馮昌擅長打理鋪子買賣,王立全則會侍弄莊稼作物,三人都是忠厚的性子,否則也不會被沈氏挑中。
敲打了幾句,沈氏便將人打發了,拉着錦瀾的手嘆聲道:“瀾兒,往後這些人,便是你在王府安生立命的臂膀,只是你須得記着,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得全信了去,若是有什麼事不好處理,你便將他們遣回來,母親幫着你收拾。”
錦瀾頷首,“母親放心,女兒省的。”
沈氏拍了拍錦瀾的小手,不再多說,該說的早就說完了,而心裡想說的,又豈是一日兩日能說得完,女兒可是她的心頭肉啊!
當園子裡染上第一縷秋色,錦瀾出閣的日子也逐漸近在眉睫,禮部已經將制好的鳳冠霞帔送進葉府,如今就擺在錦瀾的箱籠裡。
大婚前夕,同葉家交好的各府夫人及姑娘紛紛上門爲錦瀾送添箱禮,從早到晚來了一撥又一撥,錦瀾臉上的笑容幾乎都快僵了,直到用過晚膳纔算停歇。
沈家和葉氏本家並沒有來人,作爲葉家最爲親近的親戚,一般要到大婚當日纔會過府,也是爲了送親。
錦瀾剛歇了會兒,露珠便打起簾子進屋稟報:“姑娘,孟側妃來了。”
孟茹涵?錦瀾怔了下,自打相國寺一事後,她與孟茹涵便再也沒有見過面,即便後來攬香上門送禮致歉,也沒能讓她們恢復往常的親密,原以爲事情就這樣淡下去了,沒想到孟茹涵會親自上門。
不過,無論孟茹涵心裡怎麼想,都與她無關了。
稍稍思忖片刻,錦瀾便平靜的道:“把孟側妃請進來吧。”
露珠應聲而去,不一會兒,門簾便被高高打起,一抹雍容的身影扶着丫鬟的手緩緩跨進了屋。
孟茹涵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小腹微微隆起,整個人比以往豐腴不少,穿着一襲品紅鏤金絲鈕折枝玉蘭立領褙子,雲鬢蓬鬆,發間插着赤金鳳尾流蘇步搖,自然也少不了那支金玉蘭花長簪,圓潤的臉頰白裡透紅,脣邊噙着一抹愉悅的淺笑,舉手投足間展現出一股嬌媚的風情。
不用問錦瀾也知道,如今孟茹涵在四皇子府裡過得極好,她從容起身,對孟茹涵屈膝一禮,“見過孟側妃。”
孟茹涵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了,怔怔的看着垂頭含胸的錦瀾,好一會兒才伸出手,親自將她扶起,“瀾妹妹,你,你這是做什麼?”
錦瀾抿了抿嘴脣,不着痕跡的抽出手,看着孟茹涵認真的道:“禮不可廢,哪怕沒有外人,亦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雙澄澈的眼眸,彷彿能看透她的內心一般,孟茹涵眼底驀的閃過一絲慌亂,可她到底已不是那個天真率直的孟家姑娘,而是在四皇子府中屹立不倒的孟側妃,很快便恢復如初,悵然道:“明兒過後,我便得稱你爲九皇嬸了,今日我來,只是想親口同你說一聲對不起。”
錦瀾的心微顫了下,淡淡笑道:“孟側妃說笑了,這句致歉之話,民女不敢當。”語氣雖淡漠,卻不似先前那麼疏離了,說到底,她仍不願失去孟茹涵這個金蘭姐妹。
孟茹涵最是瞭解她,自是聽出了話中的不同,當即就抓着她的手,哽聲道:“瀾妹妹,是我錯了,你就原諒我吧!”
錦瀾看着孟茹涵發紅的眼圈,又瞥了下她隆起的腹部,閉了閉眼,“你我之間,並未有什麼誰對誰錯。”
這次,她沒有掙脫孟茹涵的手。
孟茹涵見狀,心頭一喜,忙輕聲道:“上回在相國寺無故失約,實在是我的不是,只是當時府裡頭一名姬妾鬧得慌,我身子又不適,這才匆匆......”
“孟側妃!”錦瀾猛地睜開眼,僅餘的最後一絲柔色蕩然無存,她用力地抽回手,冷然道:“時辰不早了,孟側妃又是雙身子的人,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冷不防被錦瀾打斷了話,孟茹涵驚愕的看着她驟然變冷的面容,嘴角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她不知道,錦瀾爲何有這麼大的轉變。
站在孟茹涵身旁的攬香見狀,急忙上前打圓場,將手中捧的錦盒呈給錦瀾,“錦瀾姑娘,這是我家主子送給錦瀾姑娘的添箱禮。”
錦瀾看了眼攬香手裡裹着紅綢的錦盒,順手接過,對孟茹涵屈膝一禮,淡聲道:“多謝孟側妃。”
孟茹涵深深看了眼錦瀾疏離的神色,突然微微一笑,“如此,我就不擾着瀾妹妹歇息了,畢竟明兒還得早起。”說罷扶着攬香的手,轉身離去。
錦瀾並未起身相送,怔怔的看着桌上的錦盒,眼中酸澀難耐。
倘若今日孟茹涵開誠佈公,將所有事情坦誠相告,她未必不會原諒孟茹涵當初的一時糊塗,可結果,面對她幾乎明示的話,孟茹涵仍選擇了謊言欺瞞。
錦瀾自嘲的撇了撇嘴,擡手拭去眼角的淚水,母親說得對,人一旦起了心思,再怎麼勸也是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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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既沒有夏日的炎熱,也沒有冬日的嚴寒,使人極爲舒適,柔和的月華自天際灑落,輕盈的漫過窗櫺,灑落在牀前的青石地板上,充滿了祥和與安寧。
早早就上了牀榻的錦瀾,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無法入眠。
明日她就要出嫁了,到從未去過,全然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錦瀾覺得自己的心加快了幾拍,她緊緊攥着身上的絲被,突然有種恍惚的錯覺,這一切,都是真的麼?
閻燁如何,她心中有數,可和自己真的做好同他共度一生的準備了嗎?
錦瀾咬了咬嘴脣,煩躁的翻了個身。
睡在外間的唐嬤嬤聽到窸窸窣窣的響聲,不由摸起身,執着青瓷油燈便進了裡間。
燈光雖有些昏暗,錦瀾愣了下便翻身坐起,唐嬤嬤將油燈擱在一旁的小几上,擡手撩起帳子,就露出了錦瀾那張忐忑不安的小臉。
“姑娘可是睡不着?”唐嬤嬤將帳子掛在銀鉤上,坐在牀沿細細打量着錦瀾。
“嬤嬤。”錦瀾垂下眼簾,蔥白的手指微微曲起,沉默了會兒才輕輕的說道:“我,我怕。”
是的,她雖歷經兩世,可出閣卻是頭一回,即便死過一次,然面對未知的將來,她仍舊是怕的。
唐嬤嬤嘆了口氣,一把將錦瀾摟入懷中,擡手輕輕在她背上拍撫,慈愛的道:“姑娘莫怕,女兒家出嫁都會如此,過了這幾日,就好了。”
溫暖的懷抱,和藹的聲音,還有輕柔拍在後背上的大手,錦瀾茫然的心頓時定了下來,擡頭問道:“嬤嬤,當年你不怕麼?”
“怕,怎麼會不怕?”唐嬤嬤邊拍着錦瀾邊笑道,目光悠遠,似乎在回憶當初的情景,“想當年奴婢出閣,可比姑娘遜色多了,揪着孃親的衣角,怎麼也不願回房,又哭又鬧直折騰到半夜,孃親纔將奴婢哄睡了去,第二日起不來身,還險些誤了吉時。”
錦瀾想着唐嬤嬤說的場景,忍不住噗嗤一笑,“原來,嬤嬤當年還曾做過這樣的事。”
唐嬤嬤也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笑聲漸落,便讓錦瀾坐起身子,擡手捋順她凌亂的髮絲,“姑娘,奴婢會陪着姑娘一直走下去,無論姑娘在哪,奴婢就在哪,所以,姑娘莫怕。”
錦瀾看着唐嬤嬤慈愛的面容,雙眼陡然浮上一層水霧,嘴角卻綻出一抹燦笑:“嗯!”
九月十七,大吉大利,宜婚嫁聘娶。
卯時,天色還未亮,整座葉府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此時氣候清涼,仍帶綠意的枝葉草尖上沾着晶瑩的露珠,剛睡下不久的錦瀾被沈氏親自喚醒,唐嬤嬤和琥珀品月等丫鬟早已忙碌開來。
耳室的橡木浴桶中注滿了熱水,水面上灑滿了潔白的百合花瓣,屋子裡滿是讓人清心安神的香氣,錦瀾泡在熱水中,整個人都覺得鬆懈不少。
唐嬤嬤伺候着她沐浴,待出浴後便用寬大幹淨的月白棉布巾子爲她擦乾身子,裹好溼漉漉的長髮,然後同琥珀一起將透着百合香味的膏子仔細的在她身上塗抹均勻,然後換上嶄新的大紅繡五彩鴛鴦戲水肚兜,月白色綾衣褻褲,最後擦乾一頭青絲。
錦瀾靜靜的坐在擺滿胭脂水粉和珠寶首飾以及香脂油膏的妝奩前,由着唐嬤嬤等人折騰擺佈,唐嬤嬤正爲她的髮絲塗上頭油,嗅着頭頂散發出來的淡淡香氣,似乎也是百合的味道。
錦瀾正默默的想着,突然聽見一陣窸窣和說話聲從外頭傳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