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兩道宛如利劍般的目光,錦瀾縮在袖子裡的手緊緊地攥成拳,指甲掐在肉裡也察覺不到一絲疼痛。
她到底還是稚嫩了些,面對掌控葉府數十年的老太太,仍是難以做到平靜如水。
“......罷了,這些時日,你便陪在你母親跟前吧!”葉老太太收回探究的目光,長長的嘆了口氣,似無奈又似倦怠,她端起茶盅抿了口,又繼續說道:“過幾日,錦薇丫頭就要回府了,加上你父親上京續職在即,且再過兩個月便是端午,裡裡外外的事接踵而至,難免有些顧慮不到,有你陪在一旁也好。”
隨着葉老太太的口角一張一合,錦瀾只覺得耳旁“砰砰”的心跳聲逐漸減弱,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
這樣就算過了?
錦瀾心裡緩緩的鬆了口氣。
幸好,沒有露出馬腳。
她心裡自嘲的笑了笑,便強迫自己收拾好心情。
如今最要緊的,便是應付好老太太,讓一切都按着自個兒的計劃進行下去。
她擡起頭,故作驚喜的問道:“大姐姐就要回府了?”
“正是。”葉老太太點頭,“昨兒夜裡李管家派回的小廝送了信來,船已經過了徐州,大約就這兩三日便能抵達揚州碼頭。”
錦瀾微怔,李管家派的小廝?這麼說京城裡的事,十有八九老太太都清楚了,也不曉得本家那頭會怎麼解釋。
不過,老太太既然和往常沒什麼兩樣,想必事情同自個兒料想的差不多。
錦瀾心裡琢磨着,臉上卻不敢表露出分毫,燦笑着道:“那真真是太好了,瀾兒當初走得匆忙,尚未來得及同大姐姐細說,也不知大姐姐可否會怪瀾兒將她獨自一人留在京城。”說着說着便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
“怎會?你大姐姐也一同寫了信來,信中還提到了你,說是給你帶了不少禮物。”葉老太太拍了拍錦瀾的小手,笑道。
葉錦薇會爲她帶禮物?錦瀾眉梢忍不住微微上挑,若是那信中沒有多言幾句她的不是之處,她就該謝天謝地了,哪敢奢望什麼禮物。
葉老太太見錦瀾不吱聲,心裡也不以爲意,到底年紀還小,碰上這種事,難免會高興過度。
不過,李管事所說的那件事,倘若是真的,那對葉家來說,倒是一次天大的機遇。
葉老太太盯着錦瀾姣好的面容,越看越覺得讓錦瀾上京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稍作思忖,便緩聲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待錦薇丫頭回府後,你們二人就收了心跟在我身旁,學學管家事宜吧。”
錦瀾正在心裡梳理當初回京時可有疏忽的地方,聽見葉老太太這麼一說,臉上頓時顯出微微驚訝,“學管家?”
葉老太太將她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心裡十分欣慰,看來這個孫女兒並沒有被沈氏帶壞,不過她臉上仍作出凝色,“再過兩三年,你同錦薇丫頭也該議親了,既然你母親病着,這府裡的事兒又多,現在開始學既能學到東西,又能幫幫襯府裡頭,是最好不過的了。”
看來老太太是下了決心,錦瀾只好連連點頭。
瞧見錦瀾柔順乖巧的摸樣,葉老太太臉色才緩了下來,越看越對這個唯一的嫡孫女感到滿意,語氣也愈發和藹可親:“晚膳想吃些什麼,你只管吩咐品月,她自會到廚房安排妥當。”
錦瀾方纔不過是故意尋個藉口罷了,哪是真的饞嘴,只是老太太這麼一說,她也不好拒絕,便笑着應了。
祖孫倆和樂融融的說了會兒笑,葉老太太臉上就露出幾分倦意,吩咐品月道:“你帶瀾丫頭下去,無論晚膳她想吃什麼,只管讓小廚房安排,今兒個就不必按例份了。”
品月笑着應了。
錦瀾自然是歡喜的給葉老太太行了一個福禮,只是跟着品月走了兩步,又忽的回過頭,似想起什麼一般,有些欲言又止。
葉老太太瞧了,不由挑了下眉,“怎麼?瀾丫頭可是還有什麼話要說?”
錦瀾稍稍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將話說出了口,“大姐姐回府的事,想必姨娘心裡定是高興至極。”
葉老太太一愣,不大清楚爲何錦瀾回突然提及韶姨娘,不過想到今早韶姨娘得了信兒時的得意樣,心底一陣沒有來的厭煩,臉上的笑容驟然便淡了下去,“你問這個做什麼?”
錦瀾絞着帕子,一副忐忑的樣子,“這幾日伺候在母親牀前,也常聽宮大夫勸母親,說大喜大悲總是傷身子的事,瀾兒只是想韶姨娘如今的身子,怕是得多注意些纔好。”
葉老太太聽了這番話,心裡不禁爲錦瀾懂事而感到高興,頓時慈祥地笑笑,道:“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事兒就不用你操心了,姨娘那自有大夫盯着,回頭我讓人傳個信就成了。”
錦瀾靦腆的點頭,“是。”罷了不再多言,隨着品月一同出了屋,又隨口點了幾樣喜歡的卻不費功夫的菜式,才帶着唐嬤嬤回水榭軒。
從嘉裕堂裡出來,錦瀾的嘴角才漸漸泛起一絲淺笑。
雖說這趟險些引起老太太的懷疑,但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且藉着老太太的手,母親病重的消息自然比她暗中放出的小道流言要可靠得多。
加上葉錦薇回府的消息一傳開......
那些個藏着掖着的,應該就要忍不住了。
錦瀾擡起頭,三月底的陽光雖明媚,卻讓人覺得刺眼,就好似即將出鞘的利刃,等待着擇人而噬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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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日陪葉老太太用完晚膳,錦瀾便光明正大的留宿在了水榭軒。
一切如她所料,前些日子的流言蜚語沒兩日便徹底消聲滅跡,如今府裡頭人人唸的,是太太病重的消息。
“瀾兒,你這法子怕是不妥。”沈氏喝完藥,瞧着女兒忙碌的身影,不由擔憂的說道。
錦瀾朝沈氏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伸手將鏡奩上擱着的描金琺琅小圓罐取過來打開,裡頭裝的是潔白細膩的玉簪粉。
她用小指尖稍稍挑了一點,置在掌心中勻開,然後走到牀榻旁,將勻好的粉輕輕拍在沈氏臉上,那張紅潤的臉瞬間便少了幾分血色,多了幾分蒼白。
咋一看,沈氏仍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憔悴摸樣。
錦瀾仔細端詳了一番,又補了些遺漏之處,最後才滿意的縮回了手,“母親不必擔心,只要不靠近仔細瞧,定然不會發現其中的端倪。”
沈氏無奈的搖搖頭,接過唐嬤嬤手中的帕子,仔細幫錦瀾擦淨手上殘餘的粉末,“也不曉得你這小腦袋瓜裡裝着些什麼,淨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錦瀾眉眼彎彎,不接話,反倒衝一旁的宮大夫擠了擠眼。
宮大夫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如今網已經張開,剩下的,只等獵物自動送上門。
好在,沒有讓錦瀾等太久。
兩天後,李管事的平安信送入府中,船已經行到洪澤,不日便能回到府揚州。
當天夜裡,和往常一樣入夜便顯得格外寧靜的水榭軒突然傳出一陣吵雜聲,緊接着一道身影匆匆奔往錦瀾居住的東廂房,隨着急促的敲門聲,東廂房裡的燭火一下便亮了。
唐嬤嬤打開門,便瞧見沐蘭泛着紅暈的臉蛋兒,一雙眼眸興奮得隱隱發亮,她一進門便喘着氣急急的說道:“姑娘,抓住了,抓住了!”
“有話好好說清楚!毛毛躁躁的像什麼話?”唐嬤嬤雖心裡也有幾分雀躍,但仍沉下臉喝道。
沐蘭這才緩過神來,拍了拍劇烈起伏的胸口,才道:“前些時日起,姑娘不是讓奴婢同張廚娘一起在暗中看着小廚房嗎?方纔奴婢剛上完茅房回來,便瞧見有人偷偷摸摸的往小廚房去。奴婢一時着急便跟了上去,正好和張廚娘一同將那人堵在了門裡!”
錦瀾心底一喜,急忙問道:“那人呢?”
沐蘭笑着道:“奴婢急着來給姑娘報信,那人已經被捆得嚴嚴實實,如今張廚娘正在小廚房裡盯着呢!”
“走,咱們也過去!”錦瀾果斷的看了唐嬤嬤一眼,又扭頭對沐蘭吩咐道:“你到西廂房將宮大夫請過去,仔細些別驚動了母親。”
沐蘭原以爲姑娘會讓她去請太太,沒想到請的是宮大夫,不由怔了下,但很快便回過神,點頭應道:“奴婢曉得了。”
夜裡比寒涼得多,唐嬤嬤趕緊取出一條織錦皮毛斗篷給錦瀾披上,才挑着一盞宮燈,隨着錦瀾匆匆往小廚房趕去。
由始至終,錦瀾都沒有開口詢問抓到的人是誰。
一切的事實,她要親手一點一滴挖出來。
爲母親,亦是爲前世的自己!
水榭軒的小廚房位於西北角,同西廂房側眼相望,因此錦瀾穿好衣裳趕到時,宮大夫恰好也上了臺階。
入夜後便熄火的小廚房此時燈火輝煌,不但屋裡燃着燭火,就連廊下也掛着好幾盞燈籠,雖比不上白晝,卻也能將人照得纖毛畢現。
張廚娘一直戰戰兢兢的守在裡頭,直到瞧見錦瀾過來,才趕緊打開門將一行人迎了進去。
小廚房熄火後就被當值的廚娘打掃得乾乾淨淨,因此除了些乾貨散發出來的味道外,並無其他異味,也不算太難聞。
錦瀾一進門,目光便迫不及待的掃到縮在牆角的身影上。
待看清楚那張被堵着嘴,驚慌失措的臉,她不由皺起了眉,“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