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之家能出一位王妃,亦是了不得的大事。
當然,若是九王爺並非是那萬事不知的傻子,恐怕葉霖就是夜裡安睡,也會從夢中笑醒。
可惜......
葉霖好聲好氣的送走來宣旨的賀公公後,看了眼錦瀾姣好的容貌,悵然一嘆,轉身就回了大書房。
“瀾兒!”沈氏起身抓着錦瀾的手,眼淚唰唰便溢出了眼眶,京城裡誰人不知九王爺是個傻子,因此到了這般年紀,連個側妃都沒有,如今瀾兒嫁過去,這一生算是毀了。
“母親...”錦瀾苦笑,九王爺是真傻還是假傻,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可這件事還不到透露的時候,她無法解釋閻燁就是九王爺這般詭異的事,再者,旁人不一定會相信她所說的話。
畢竟,九王爺是名傻子,在京城乃是衆人皆知的事。
“恭喜二姐姐,賀喜二姐姐,聽說九王爺非常得皇上寵信,二姐姐成爲九王妃,將來榮華富貴可是享之不盡了。”
相比葉霖的悵然和沈氏的哀愁,葉錦嫺的心情顯得十分愉悅,嘴角翹起的弧度即便拼了命,也不見得能壓下,話裡話外雖是道賀,可眼底的幸災樂禍和語氣中的嘲諷,掩也掩不住。
沈氏冷冷的掃了葉錦嫺一眼,“既然接完旨,你也早點回輕芷閣抄書,也好早日交給老太太!”
葉錦嫺的笑容霎時僵住,對上沈氏利刃般的目光,最終還是選擇先忍下這口氣,畢竟沈氏是嫡母,她若想嫁入安遠侯府,少不得沈氏的幫襯。
待葉錦嫺一走,春暉堂的大廳裡便只剩下沈氏和錦瀾母女二人,及葉昱這個險些被人遺忘的葉家大少爺。
葉昱僅比錦瀾小一歲,如今也有十三了,身子好似抽了枝的楊樹,又高又挺,葉霖相貌堂堂,韶姨娘也算容貌秀麗,葉昱的容貌自然不會差到哪兒去,只是那雙同葉霖有幾分相似的眼眸裡,彷彿永遠都蒙着一層陰霾,好像毒蛇一般,盯着人瞧時總叫人心頭髮冷。
他一言不發,莫名的目光在沈氏和錦瀾身上來回打轉,最終在沈氏隆起的腹部上停留了一小會兒才收回去,轉身就走。
沈氏滿心掛在女兒身上,根本沒留意到葉昱的舉動,但錦瀾卻一點不落的看在眼裡,心中暗暗生出了警惕。
一道聖旨,滿朝譁然,沉寂的葉家再度迴歸到衆人眼中,朝野上下,京城內外無不議論這次突如其來的賜婚,有人羨慕葉家出了個王妃,但更多的卻是覺得惋惜或是大大的鬆了口氣。
朝中已到適齡婚嫁的閨閣千金不少,九王爺就好似一把懸在頸上的鍘刀,不知何時就會悄然落下。
以葉家的地位,葉二姑娘未必不能謀一門好親事,而在葉家上頭的宗親侯門就更別提了,因而誰願意嫁入看似繁花似錦實乃枯枝敗葉的九王府。
如今葉家接了這把刀,讓這些人家心裡怎能不感激涕零?若非忌諱着上頭那位,只怕還要敲鑼打鼓上門道謝一番。
翌日早朝,葉霖在朝堂上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衆大臣們遞來和善的目光,簡直讓他受寵若驚,且這樣的情形延續了好幾日纔算逐漸作罷。
沈家得了皇上賜婚的消息後,沒兩日,沈老太太便親自上門,將錦瀾的庚帖送了回來。
沈老太太滿心愧疚的嘆了口氣,“是沈家沒有福氣。”她對衛氏的行爲感到失望,卻又不得不同意,她到底是沈家老太太。
沈氏垂下眼簾,脣角緊抿一字不說,對沈家,她心裡複雜萬分,三嫂衛氏的做法,還是讓她生出了一絲怨懟。
屋子裡一下就靜了下來。
這次陪同沈老太太上門的不是衛氏,也不是沈家另外兩位兒媳,而是沈品彤,她彷彿感受不到沈老太太和沈氏之間的激流暗涌,眨了眨眼睛對沈氏笑道:“姑媽,我能不能去看看瀾表妹?”
對沈品彤,沈氏的仍是喜歡的,便含笑頷首,又喚了琥珀,“帶表姑娘到瀾園。”
“是。”琥珀屈膝一禮,便對沈品彤伸手一引,“表姑娘請隨奴婢來。”
待琥珀和沈品彤一走,沈老太太沉默了一會兒,慢慢從袖口裡掏出一樣事物,輕輕擱置在梨花木雕雲紋小几上,緩緩地推到沈氏跟前,“總歸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瀾丫頭。”
紅色柬帖映在沈氏眼中,刺得她雙目疼中泛澀,略微顫抖的手執起几面上的庚帖,嘴脣動了幾下,低低的說道:“母親盡力了,這是瀾兒的命。”
看着女兒憔悴黯然的摸樣,沈老太太心頭一陣酸澀,但仍故作鎮定的安慰道:“你父親這兩日不停奔波,尋人打探,據說九王爺雖心智不全,但這些年經過華太醫的診治,已有好轉,說不定再過幾年,也就...就與常人無異了。”
這話說得沈老太太自個兒都難以相信,更何況是沈氏
沈氏強忍的淚水決堤而出,滴落在緊緊攥入手心的庚帖上,“是我沒用,自幼便護不住她,如今連親事也......是我沒用,都是我!都是我!”
沈氏淚流滿面的自責,好似一把尖刀刺入沈老太太的心,她連柺杖都來不及拄,顫顫巍巍的起身到沈氏跟前,一把將哭成淚人的沈氏摟入懷中,悲慼的道:“容兒,這不怪你,實在是聖意難爲!”
“母親!”沈氏揪着沈老太太的衣袖,再也抑制不住心裡的悲憤,“我的瀾兒哪裡不好,若不是三嫂出爾反爾,瀾兒怎麼會...會......”
沈老太太仰頭長嘆,心裡愈發對衛氏不滿,當初同葉家結親,雖是她的主意,可也是問過衛氏並且得了她贊同之後,才定下的事,不想葉霖降職一事傳來,衛氏卻死活不願再提及此事。
若是早些定下婚約,如今瀾丫頭也不會被指給九王爺了。
說來說去,都是沈家虧欠了錦瀾這丫頭。
沈老太太渾濁的眼眸泌出了幾分溼意。
相較於怡景園的愁雲慘淡,瀾園便顯得平靜多了。
沈品彤隨着琥珀進了瀾園,又跟着守在外頭的文竹入了屋,錦瀾正坐在軟榻上做針線,見沈品彤來了,便放下手上的針線簍子,起身迎上前,“彤表姐。”
“瀾表妹。”沈品彤給錦瀾見了禮,擡頭環視一圈屋裡的佈置,並無過多富麗堂皇的金玉擺設,但牆上掛的字畫以及一干用具,無一不是精品,顯得極爲雅緻,足以看出葉家的底蘊頗豐,一點兒也不比沈家差。
再一看愈發亭亭玉立的錦瀾,沈品彤心裡嘆惜不已,五哥那番情意,今生註定是付諸東流了。
“彤表姐特地過來,就是爲了嘆氣給我瞧?”錦瀾拉着沈品彤的手,一同落座軟榻上,又吩咐沐蘭上茶,才轉頭對她打趣道。
“哪能啊?”沈品彤回了神,忙斂下心思,彎起眼笑道:“我來一是爲了瞧你過得好不好,二則是再過一個半月便是七巧節,想邀到時候一同出門賞玩,這第三嘛......”說到這兒,她便賣起了關子,“你猜。”
錦瀾被她逗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感情彤表姐來看我,還得事先列個一二三等,不過,我可不是彤表姐肚子裡的蟲兒,哪裡猜得着表姐的心思?”
沈品彤也不在意錦瀾的調侃,只是臉上的笑容隱下幾分,伸手自懷中掏出一本略帶餘溫的古籍,遞給錦瀾,“這是五哥託我送來的東西,說是給你的添箱禮。”
錦瀾目光觸及到沈品彤手上的古籍,不由一怔,正是原先被她差沐蘭送回沈家的鍾繇《宣示帖》。
沈品彤沒有留意錦瀾的神色變化,自顧自的說道:“原本五哥打算親自送來,可想想如今...便將東西交給了我。”
錦瀾閉了閉眼,腦海中浮現出沈之逸那溫文儒雅,如陽光般明媚的笑容,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是個極好的人,亦值得讓人託付一生,算是她沒有那個福氣罷。
錦瀾接過沈品彤手裡的書,認真的看着她,真心誠意的道:“多謝彤表姐,還請表姐回府後,替我向五表哥道聲謝,就說這份禮物,我心中甚喜。”
看着錦瀾真誠的表情,沈品彤心裡突然釋懷了,重新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點頭應道:“那是自然。”
見此,錦瀾的心也放了下來,同沈品彤相視而笑。
用過午膳,沈老太太帶着沈品彤返回沈府,臨走前沈品彤拉着錦瀾的手,再三約定到七巧便一同出門遊玩,錦瀾含笑應了,連沈氏都沒有阻止。
沈家上了門,隔日汝南侯府的人也來了。
雖說本家老祖宗乃是當朝長公主,但到底是嫁出來的女兒,同皇上又隔了一輩,九王爺雖傻,卻是當今聖上的嫡親胞弟,錦瀾這樁婚事落在陳氏眼中,自然就不一般了。
只是陳氏乃是長輩,不便親自上門,就差了汝陽侯府的大夫人傅氏帶上賀禮走了這一遭。
傅氏先是到嘉裕堂見過葉老太太,逗留了將近一個時辰,屋裡甚至半個丫鬟也不留,根本不知兩人暗中商議了什麼,之後纔到怡景園見沈氏。
沈氏對本家的人都沒多幾分親切,含蓄有禮的接待了傅氏。
身爲侯府主持中饋的大夫人,傅氏也是個極有眼色的人,自然看出沈氏的疏離,因此並不久留,略略說了幾句家常便留下帶來的賀禮,起身回了汝南侯府。
此後沒多久,安遠侯府突然差人上門,取走了葉錦嫺的庚帖。
錦瀾得知後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安遠侯府爲何突然改變主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只不過對於葉錦嫺來說,安遠侯府是否是良宿,已經與她無關了。
日子在喧鬧中過得極快,一轉眼,春末夏初,沈氏的腹部越來越高聳,七巧也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