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船隊到達時,天色已近黃昏,錦瀾和沈氏的馬車行進東門,一陣陣喧譁由遠傳近,從小到大,彰顯着這座帝都的繁華與磅礴。
除了沈氏和錦瀾外,即便是第二次上京的挽菊與碧荷等人,臉上都止不住流露出興奮的神色。
“瀾兒。”自上了馬車後就一直閉目養神的沈氏突然睜開眼,目光復雜的看和女兒嫺靜的小臉,“再過一會兒,就到了。”
“嗯。”錦瀾平靜的點了點頭,就快到了,意味着過去三年的舒心與愜意將一去不復返,可同樣也張示着她們已不再是任人肆意拿捏的軟柿子!
許是被錦瀾淡然的摸樣所感染,沈氏的心驀的定了下來,緊緊握着錦瀾的小手,堅聲道:“你放心。”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暖意,錦瀾嘴角翹起一絲弧度,將頭輕輕地靠在沈氏的肩膀上,目光透過車簾子偶爾晃起的縫隙,望向這座即將在她生命中再次掀起波瀾帝都。
繁鬧的大街兩旁店肆林立,車馬粼粼,人流如織,商販頗具穿透力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偶爾還會摻雜一聲馬嘶長鳴,薄暮的夕陽將餘暉淡淡地灑在紅磚綠瓦或是樓閣飛檐上,彷彿給眼前這一片繁華的盛景蒙上一層薄薄的輕紗,增添了幾分朦朧與詩意。
葉家在京城的老宅,位於蓮花巷,離皇宮不算太遠。
蓮花巷只有兩三處宅子,均爲京都權貴人家所居,不過其中佔地最大的,當屬這棟葉家先祖官拜相位時先帝所賜的宅子。
葉家這座大宅,乃是葉家這一支歷代所累積的財富和權力的象徵,即便是本家都不曾將主意打到這上頭。
“太太,二姑娘,到了。”從城門進來,走走停停行了將近一個時辰,馬車才終於來到了葉家的大門前。
沈氏定下出發日期後,便打發人將消息送來京城,因此葉老太太從五天前就派了車馬日日到碼頭等候,直到今日纔算接到了沈氏和錦瀾。
在馬車裡伺候的惠秀和挽菊一前一後下車,然後擺好腳踏,這纔將車簾打起,扶着沈氏和錦瀾落地。
後頭的馬車裡,唐嬤嬤帶着沐蘭等丫鬟也陸陸續續下車,紛紛走到兩個主子身後立着,幾乎就是一瞬間,所有出門迎接的葉家僕人們均發現,太太和二姑娘身上的氣勢似乎變了。
錦瀾擡起頭,微微眯起的眼眸望向那佈滿歲月滄桑的厚重朱門,她知道只要踏進這個大門,一切都將變得和以往不同了,即便不看,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母親身上多了一絲從未有過的凌厲。
此時此刻,她對茫然未知的將來,已毫無畏懼。
一早就候在大門處的吳嬤嬤見到馬車停穩,立即便快步上前,圓潤白皙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絲欣喜,“太太,二姑娘!”
“給太太,二姑娘請安。”吳嬤嬤後頭的丫鬟婆子們紛紛屈膝行禮,她們幾乎都是葉家上京後才重新買辦的僕人,因此對沈氏和錦瀾眼生得緊,但看到吳嬤嬤行禮,也趕緊跟着垂下頭矮了身子。
錦瀾看了吳嬤嬤一眼,從她眼中瞥見一閃而逝的鬆懈,心裡不由冷笑,想必老太太等這一刻也等得很心急吧?
沈氏淡淡的笑了笑,看着衆人道:“都起來吧!”
“太太,二姑娘,軟轎已經備妥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李管事走上前,給沈氏和錦瀾行了一禮,“老爺還未回府,差了小廝回來,說是到安遠侯府赴宴,怕是會回來得晚一些。”
安遠侯府?錦瀾心頭猛地一跳,沒想到一到京城就聽見安遠侯府的消息,是了,前世也是這時候,安遠侯府開始同葉霖接觸,再過不久便會......
她掩在袖下的小手緊握成拳,不行,她絕對不要再和那人有任何干系!
察覺到錦瀾僵直的身子,沈氏詫異的回過頭,“瀾兒,怎麼了?”
“啊?”錦瀾醒神,對上沈氏疑惑的目光,急忙笑道:“沒事,只是在想不知何時才能見到父親。”
李管事目光閃了閃,就道:“回二姑娘,老爺說了,若無意外,戌末亥初便可回府。”
錦瀾斂下動盪的心緒,對李管事淡淡笑了笑,“勞煩李管事了。”
“好了,我們先去給老太太請安吧!”沈氏瞥了李管事一眼,才溫和的對錦瀾說道。
“是,母親。”錦瀾點了下頭,跟在沈氏身後緩緩往洞開的大門走去。
時隔今日,她重回這一世已有四年,再次進入這棟前世慘死的宅子,心卻異常的平靜,不是沒有恨,只是自打韶姨娘死後,那股深入骨子裡的憎恨便慢慢隱回了心底至深處。
三年改變的何止是命運,還是她的心境。
如今,她和母親需要的不再是仇恨,而是對抗命運的勇氣與手段。
只有擺脫仇恨的主宰,心平氣和下才能找到一切陰謀詭計的漏洞與線索,從而跨過一道道無法避免的坎坷,走出一條光明大道。
錦瀾一邊沉默的想着,一邊扶着沈氏的手跨入高高的門檻,走入了庭院深深的葉氏老宅。
唐嬤嬤和挽菊沐蘭,還有惠秀琥珀墨初等丫鬟們緊隨其後,將錦瀾和沈氏擁簇在中間,外頭那十餘車行李,自然交由李管事打點。
這棟老宅的格局同揚州葉家簡直一模一樣,不,應當這麼說,揚州那處葉宅,正是這棟宅子的縮影,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幾欲相同,只不過眼前的宅子顯得更加寬敞大氣,甚至比揚州那邊多了些許威嚴。
吳嬤嬤親自在前頭領路,垂花門前備好了兩頂軟轎,擡轎子的婆子看起來都眼生得緊,不過各個長得倒是圓膀粗腰,見到吳嬤嬤領了兩位衣着鮮亮華貴的人,便知是正主到了,急忙矮身行禮,“太太,二姑娘。”
葉老太太居住的院子仍叫嘉裕堂,不過院子裡的格局擺設卻不大一樣,雖仍是透着雅緻,但一眼望去,更多的卻是奢華。
紅牆碧瓦,琉璃窗臺,就連廊下掛的宮燈都是金光閃閃的摸樣,院子左側還有一個漢白玉堆砌而成的蓮池,清澈的碧水中幾條錦魚悠然擺尾,看到有人經過,爭相涌出水面乞食。
看來,老太太的日子過得還是頗爲順心如意。
錦瀾略略掃了一眼便斂回目光,安靜的跟在沈氏身旁。
在外頭守着的是品月,一看到吳嬤嬤身後的沈氏和錦瀾,立即迎過來行禮,“奴婢見過太太,二姑娘,可算是將太太和二姑娘盼來了,老太太見天的叨唸着呢!”說着目光落在錦瀾身上,又盈盈一禮,“三年不見,二姑娘長高了不少,且越來越出挑了。”
錦瀾臉上帶着抹淡淡的笑容,“許久不見,品月姐姐的嘴也越來越甜了。”
品月一怔,顯然也意識到自己太心急了,頓時訕訕一笑,打起簾子道:“太太,二姑娘快請進去把,老太太正等着了。”
沈氏和錦瀾相視一眼,擡腳便進了屋,外間一個人都沒有,偶爾一兩句笑語從裡頭傳來,顯然人都在裡間。
只是兩人剛準備往裡間去,就見掛在門前的水晶珠簾動了動,一道人影緩緩地走了出來。
“太太,二姑娘。”嬌鶯初囀的嗓音伴隨弱柳扶風的身姿,挽着個芙蓉歸雲髻,一襲蘭色折枝花卉刺繡交領夾襖,如一朵沾着晨露的海棠,淡雅脫俗,不是寧姨娘,還能有誰?
“原來是三妹妹。”沈氏淡淡一笑,不氣不惱,渾身透着股端莊大氣的做派。
寧姨娘這樣一比,猶如海棠碰上牡丹,生生矮了好幾頭,她臉上溫婉的笑容頓時有些掛不住了。
錦瀾眼底飛快的掠過一絲譏諷,寧姨娘以爲,母親還是那個在揚州葉府裡柔弱無主,任誰都能隨意踩上一腳的正房太太?
寧姨娘張了張嘴,正準備說些什麼,卻聽見屋裡頭傳來葉老太太的呼聲:“可是瀾兒來了?杵在外頭做什麼?還不趕快請太太和二姑娘進來!”說罷頓了下,接着又傳來一聲拔高聲的嘀咕:“真是的,如今這下人是愈發的沒規沒矩了!”
寧姨娘嬌柔的神色霎時裂開一條縫,隱約透出一絲扭曲,但轉瞬間便恢復原狀,笑眯眯的引着沈氏和錦瀾進了裡間。
裡頭光線明亮,葉老太太端坐在軟榻上,含着一抹慈祥的笑容,下首坐着的是葉錦薇和葉錦嫺,一旁則站了雁姨娘和幾個大丫鬟。
錦瀾一進去,目光便掃向葉錦薇,卻見她臉上揚着淺笑,宛如大家閨秀那般穩穩坐着,看不出一絲對錦瀾的忿恨。
與錦瀾不同,沈氏一進屋,看的便是葉老太太,只見老太太面容飽滿,紅光滿面,哪有信中所寫病入膏肓的摸樣?
所幸之前沈氏就曾猜測過這般情形,因此她不慌不忙的給葉老太太行了一禮,柔聲道:“兒媳給老太太請安,三年不見,老太太的精神愈發抖擻,倒是更勝從前了。”
聽出沈氏話裡的暗諷,葉老太太的臉色不由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