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錦瀾握着沈氏的手緊了緊,想勸卻又不知如何開口,這件事她心裡也是這般盤算的,可從未想過要坦而言之,畢竟沈氏如今有了身孕,心緒不宜過於波動。
沈氏沉默了片刻,擡起眼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拿過去的事來折騰自個兒。”
錦瀾仔細端詳了幾眼,見沈氏眼中確實沒有什麼勉強之色,頓時放下心來,想了想,又輕聲說道:“母親,不管如何,秋紋是不能再留着了。”
沈氏頷首,“我既將怡景園的事交由你決定,這些個丫鬟婆子自然也隨你處置。”
錦瀾早就在心裡思量好了,這會兒得沈氏的話,便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寧姨娘既然染了急症,身旁只有玉函一個丫鬟怕是伺候不過來,秋紋便送到莊子上服侍寧姨娘,也算全了她們主僕一場。”
寧姨娘暴斃是早晚的事,到時候身旁的丫鬟定然一個都跑不了,將秋紋送過去,也就等於和寧姨娘同生共死了。
沈氏闔眼,語氣淡然的道:“如此也好。”秋紋爲寧姨娘做下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沒有當場杖斃已經算得上是寬宏大量。
錦瀾見沈氏神色有些鬱結,知道她定又記起了蔓萍,便笑着道:“母親,說起來惠秀姐姐還有挽菊碧荷等丫鬟的年紀都不小了。”
沈氏睜開眼,望着女兒燦爛的笑容,心裡泛起的那絲抑鬱霎時消失殆盡,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又氣又好笑,“你這丫頭,想說什麼就直截了當的說吧。”
錦瀾眉眼彎彎,挽着沈氏的手臂,嬌聲道:“女兒只是想着,惠秀姐姐一直盡心伺候母親,如今到了年紀,總得爲她打算一番,之前趕車的李三母親是見過的,爲人憨厚老實,相貌也不差,家裡頭也沒什麼人了,惠秀姐姐嫁過去便能當家做主,是極好的婚事。”
“李三?”沈氏對這個車伕倒是有點印象,但她還是有些猶豫,“惠秀這些年在我身旁是個得力的,配個車伕是不是有點......”
“瞧母親說的,女兒還會虧待了惠秀姐姐不成?”一聽沈氏是爲這個遲疑,錦瀾微微一笑,“上回大廚房有個採辦的管事犯了事,不是被母親清了出去麼?如今也沒補上個人,女兒想着李三爲人老實脾氣也好,讓他頂了這個管事的位置,也不失爲是個好法子。”
大廚房的採辦管事,已經是個二等管事了,沈氏點了點頭,“既然瀾兒都想得這般通透,那就這麼辦吧,到時候惠秀出嫁,我在添加五十兩壓箱,置辦一些嫁妝,也不會委屈了她......”
母女倆正商議着,並未留意到惠秀已經進了屋。
“太太!”一聽見沈氏要將自己嫁出去,惠秀頓時便慌了,快步上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含淚道:“太太,是不是奴婢做錯了什麼?太太要趕奴婢出去。”
沈氏和錦瀾不由一愣,隨即醒過神來,沈氏忙讓惠秀起身,“這是做什麼?我何曾說要趕你出去?”
“方纔,太太說...說...”惠秀到底是姑娘家,提及出嫁一事難免覺得羞臊,吞吞吐吐半天都說不清,急得臉龐一片赤紅。
錦瀾一下就明白了,嘴角輕輕翹了翹,親自將惠秀扶起,拉着她略微粗糙的雙手,嘆道:“惠秀姐姐,母親並非要將惠秀姐姐趕出去,而是爲姐姐謀一樁好婚事。”
沈氏頷首附和,“這些年,多虧有你在我身旁幫襯着,眼瞧再過兩個月你便二十有一了,我不能再耽擱你的將來。”
“太太,奴婢不嫁。”惠秀眼中的淚水決堤而出,哽聲道:“當年奴婢就曾起誓,願終生不嫁,一輩子侍奉在太太跟前!”
看到惠秀這般,沈氏不免唏噓,她何嘗願意舍了惠秀去,可瀾兒說得沒錯,惠秀年紀大了,再不作打算,將來便是害了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
錦瀾心裡也有股說不出的動容,她看着惠秀認真的道:“誰說嫁人便不能伺候母親了?到時候惠秀姐姐可以在母親屋裡做媳婦子,幫着母親管理底下的小丫鬟,不過,到時候惠秀姐姐可別嫌累。”
“正是這樣。”沈氏舒心一笑,連連點頭。
惠秀看着沈氏和錦瀾臉上關切的笑容,忍不住再度垂淚,硬是跪在地上給母女二人結結實實的磕了個頭,“奴婢謝太太和姑娘的恩典!”
對於李三,惠秀並不陌生,當初沈氏每次喚宮大夫,她和蔓萍幾乎都是乘着李三趕的馬車,一來二去,心裡也有一絲好感,不過她同蔓萍不同,滿心都掛在沈氏身上,硬是將這絲脆弱的芽根給掐了,沒想到頭,她同李三,仍舊走到了一塊兒。
勸服了惠秀,錦瀾索性好事成三,順帶將挽菊和碧荷的婚事也提了上來。
唐嬤嬤早就看中了挽菊溫和文靜的性子,私底下也曾提過,想將挽菊說給自家的三兒子,不過這些年事情接踵而至,便給耽擱了,如今正好,同沈氏略略商量了下,就敲定了挽菊的歸宿。
唐嬤嬤一家都隨着錦瀾來了京城,照樣盤了個鋪子開雜貨,時不時還幫着錦瀾跑腿辦事,這次能抓到徐大夫的把柄,也是唐嬤嬤一家子的功勞。
到時挽菊出嫁後也同惠秀一樣,留在錦瀾屋裡當個管事媳婦。
至於碧荷......
錦瀾心裡複雜萬分,她雖懷疑前世自己身上的毒乃是碧荷所下,可今生由於她的小心謹慎,一切都未曾發生,可對碧荷,她也不復最初的信任,之所以一直留着她,只是不願讓碧荷身後的人起疑心。
如今,不管碧荷是老太太還是寧姨娘的人,已然不重要了,將她打發出去,也算是了去一樁心事。
最終,錦瀾通過沈氏的推薦,將碧荷定給了一處莊子上的小管事,那莊子在京城郊外,是葉家進京後才置辦的新莊子,物產不算豐富,但還算過得去,碧荷嫁過去自是不比在府裡頭舒服,可只要下功夫,小日子倒也會紅火。
處理完丫鬟的事,錦瀾頓覺得渾身輕鬆自在不少,又拉着沈氏說了一會兒話,心情顯然十分的好。
沈氏時不時含笑點頭,看着女兒妍麗的小臉,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稍稍猶豫片刻,便輕聲說道:“瀾兒,有件事母親想同你說。”
錦瀾正說着下個月的端午,乍一聽沈氏的話,不由怔了下。
沈氏也不知該怎麼開口才好,但她又着實不願瞞着錦瀾,遲疑了一小會兒,一手拉着錦瀾的小手一手撫過她的髮髻,將散落在臉頰胖的髮絲勾到她耳後,溫聲道:“方纔,母親將你的生辰八字交給了你三舅媽。”
錦瀾愣了下,霎時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眸,失聲道:“母親,你,你......”母親將她的生辰八字交給三舅媽,豈不是等同交換了庚帖?
沈氏沒想到錦瀾會有這般大的反應,忙解釋道:“說的是你五表哥,母親覺得你五表哥一表人才,性子又極好,定不會委屈了你。”想了想又道:“你三舅媽拿了八字去合,然後再選個好日子正式交換庚帖。”
合八字不過是走個過程,只要兩家願意結親,哪還會有不合的八字?
錦瀾忍不住扶額,她不過晚了一會兒,母親居然就同三舅媽將親事給定了!
若是叫某人知曉......
想起閻燁那冷冽的眸子,錦瀾便覺得頭疼,她忙抓着沈氏的手,“母親,我不嫁。”
沈氏還以爲是女兒害羞的緣故,故作不悅的道:“胡說!哪有女兒家不出嫁的?”說罷頓了下,柔聲道:“好了,這事兒自有母親處理,你莫要擔心,母親定要讓你風光大嫁!”說着說着,她心裡已經盤算起錦瀾的嫁妝。
看着沈氏臉上的笑容和眼中的堅定,錦瀾張了張嘴,卻吐不出半個字。
她能說什麼?說閻燁?說九王爺?
憑着葉家的地位,根本不夠格攀上九王爺。
況且,閻燁也從未說過要娶她啊!
錦瀾眼底閃過一抹自嘲,垂下眼簾掩住黯淡的眸光,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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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夜涼如水,朦朧的月華灑下,皇宮各處都掛起了精緻的八角宮燈,時不時躍動的燭火襯着月光,顯得剪影斑駁,唯獨甘泉殿燈火通明,形同白晝。
擺在甘泉正殿中央的鎏金九龍戲珠三足薰爐裡燃着龍涎香,嫋嫋飄散的薄煙清香四溢,讓人心曠神怡,垂着明黃幔帳的紫檀龍牀上擺着一張紫檀鏤雕龍紋四足小几,上頭堆着半臂高的奏章,除此外還有文房四寶。
一道人影半倚在牀頭,正仔細翻閱着小几上的奏章,偶爾執起白玉狼毫,或是圈點幾下或是在奏章下角批示幾句,更多的是捂着一方明黃繡五爪金龍的錦帕劇烈咳嗽。
隨伺在一旁的賀公公,滿面憂愁,想勸又不敢勸,皇上歷來不喜看奏章時被人打擾,他的乾爹,也就是前任太監總管,正是因爲在皇上批閱奏章時多言了幾句,就被打得半死,還丟差事,最終死在了這深宮之中。
想到這些,賀公公便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在邊上呆着,直到外頭遠遠傳來三更的梆子聲,一名小太監匆匆奔入甘泉殿,在大門踮起腳尖張望了兩眼,引起了賀公公的注意。
他無聲的退出門外,小太監立即湊到他耳旁低語幾句,賀公公頓時一臉詫異,隨即揮了揮手打發走小太監,然後轉身悄然進殿,站回原位。
“有什麼事?”皇帝雖專心埋頭於奏章中,卻也未放鬆警惕,賀公公一動,他便察覺到了。
賀公公急忙上前稟報:“回皇上,九王爺求見。”
“哦?”皇帝一雙好看的劍眉高高挑起,眼中猛地閃過一縷精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