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後一步,視野便豁然開朗,猗猗笑開。
是她開始就錯了,真的不該只沿着古堡的一條線索來查。她忘了歐洲人是非常尊重個人私隱的,古堡屬於私人財產,相關的信息不會過多披露給外界知道;尤其是貴族家庭,對於家庭的私事就更是諱莫如深。
她原本就應該同時也查仁濟會和埃爾頓公學的。古堡是個人私產,可是仁濟會與埃爾頓公學如今卻都是公開的機構,它們的歷史、資本組成、史上名人等信息都是必然向社會公衆披露的。查起來,一定比查古堡更容易!
猗猗望着眼前的一缸活魚就笑。就像魚兒們吧,也是慧黠的,縱然明知道站在魚缸旁邊的是小主人,可是魚兒的本能還是唯恐被捉到,所以有人的時候還是會躲開。
可是縱然它們魚鱗水滑,鑽進水裡去靈動輕盈,滑行都是無聲的,可是它們卻控制不住它們的小尾巴——整個身子都鑽進水裡去,可是尾巴還是會與水面撞出聲響來,從而暴露了它們的行蹤。
這例子倒是與“狐狸尾巴”異曲同工。
那麼,妖精也自然是有尾巴的。猗猗相信,她現在定然已經捉到妖精的尾巴尖兒了!
“猗猗你快來!”
二姑姑弄棋在電話裡,抖着顫音兒呼喚猗猗。那聲音雖然顫着,卻分明還是故意壓低了嗓音的。
二姑姑是下棋的人,平素面上習慣了清冷,可是這會兒的聲音卻相當古怪。
猗猗奔到二姑姑家,夜色已然輕落。遠遠近近的街燈撐着玄色青紗一般的夜色,將明家的院落映得彷彿秦淮夢境。
弄棋等在門口,見猗猗來了就扯着她的手,不讓她出聲。兩人穿廊過院,一直進了老太爺的院子。
院子裡一如往常地清靜,水光映月,藕香榭的飛檐彷彿燕子展翅,輕靈在夜色裡。
“二姑姑,怎麼了?”猗猗壓低了聲音問。
弄棋眼睛都有點溼潤,扯着猗猗的手站在門廊上,伸手指藕香榭那邊,“別出聲,聽着。”
猗猗的心,沒來由地一緊。
天空有風靜靜流過,夜空輕雲縹緲吹散,方纔被薄雲罩着的月光倏忽乍放,恍如冰輪剛出匣,天地一片清透銀光。
就在此刻,水榭上忽地一聲幽幽輕嘆,隨着一線聲音緩緩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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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時那音調並不高,只如月色粼粼盪漾在水上,一痕一痕的漣漪開去;卻在聽者稍有鬆懈的剎那,那嗓音陡然一轉,彷彿一支響箭驀地被強弓推射上天,箭鏃凌厲直上雲霄,與空氣摩擦出高亢明亮的響聲,呼嘯着直奔月光而去!
或者又像誰家燃放了竄天猴,之前那煙花昇天不過是“嗖”的一聲響,不算盛大;可是當竄天猴升上半空,便會瞬間乍放,宛如東風夜放花千樹,更是吹落流星如雨!
起調的和緩,與隨即迸射的光彩萬丈,讓人頓有目不暇給之感;只能瞠目結舌着,在那紛紛揚揚的璀璨流光裡,心醉神馳……
猗猗半晌纔敢喘氣,這才感知,脣角有淡淡的鹹澀——糗呀,原來竟然在方纔那流光溢彩的瞬間,被那嗓音逼出了眼淚來,全然無法自控。
“從沒聽過這樣清亮的嗓子。”弄棋在一旁也是控制不住激動,“我方纔來給他們倆送茶,結果遠遠就聽見了。我就愣在穿堂裡,半天都回不來神。”
弄棋嘆息着握住猗猗的小手,“猗猗你知道麼,這聲音就算上天都會驚豔的;你找來的這個孩子,是通天之人。”
二姑姑弄棋天賦異稟,天生就會下棋,成年後又多年行走於高原遍訪高僧、親耳聆聽西南古老的故事傳說,所以她的感受力總是與紅塵中人不太一樣。
平素裡,二姑姑說的話,猗猗也有聽不太分明的;可是今夜此時,她卻完全懂了二姑姑的感受。
他真的是通天之人,他的嗓音會感動所有的人。
之前聽他唱西洋的歌兒,還算有所文化距離;可是此時他唱起的分明是中國的戲曲,那樣的輕靈鬥轉,那般的澄澈動人,就像一根清清亮亮的針,一下子便直接刺到心底深處去。
月光遍地,無計迴避。
“老太爺與我私下裡說過,能不能留下這孩子?如果他肯,那他一定能成了名角兒。”弄棋抿着嘴笑着跟猗猗說。
老人家愛才,雖然嘴上不明着對那少年說,可是實際上早已驚豔。
猗猗笑起來。彷彿比明老太爺誇獎她還開心。
“二姑姑,他註定是爲歌唱而生的人。我會想辦法推着他,不讓他再退回去。他合該是站在舞臺上,合該用他的嗓音喚醒所有人。”
弄棋笑起來,“佛家說,衆生皆在迷津,需要智者指點。那孩子就是吧,猗猗,你就是他的引路人。”
猗猗笑起來,“二姑姑您說的好像課文裡的‘相瞽者’啊!”
弄棋轉頭望來,眸底有比月光還要清透的光芒,“如果有一天,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見了,你會不會一直牽着他的手,不讓他跌倒,更不令他迷茫?”
“嗯?”猗猗一怔,無法想象那樣一雙如同紫羅蘭般美麗的眼睛,會有一天變作盲眼。
“二姑姑,您在說什麼?”
弄棋仰頭輕笑,迎着天空月光,“亂花漸欲迷人眼,這世相紅塵不過都是矇蔽人眼的飛花——所以我們的眼睛都看得見,卻也說不定我們其實看見的都是假象,所以我們其實如同盲人……”
猗猗微笑,“二姑姑說的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
弄棋點頭,“所以,我們可能都有眼睛盲了的那一天,都需要人的扶持。猗猗,你會一直扶持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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