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紅色挑絲裙子,柳綠色纏枝細花小襖,烏油油的青絲鬆鬆的挽了牡丹髻,滿頭的珠釵,花瓣色的脣瓣上可見胭脂的痕跡,兩靨是厚重的鉛粉,眉腳微微上挑,眼裡水光瀲灩。整個人雖然明豔,但顯得十分輕佻,絲毫沒有穩重感,卻又想極力做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來,舉手投足間就顯得十分拘謹,很小家子氣。
沈紫言看了眼那女子眉目間的喜色,目光一點點冷了下去。這樣的日子,打扮得這樣花枝招展,這哪裡是來悼唁的,分明來引人注目的!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紫言的心一點點冷了下去,早知自己這個大伯母是個性子薄涼的,沒有想到這麼快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這女子是大伯母的什麼人,只一心的想着那腌臢事。
這還是母親恰巧在大伯母到達前撒手人寰了,若是母親現在還健在,大伯母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帶着年輕女子在家裡進進出出,讓母親怎麼想!這樣眼睜睜看着旁人覬覦自己的位置,只怕是誰人心裡也不會好過吧。
這事情也不用費神再想,再明白不過了,大伯母不會平白無事的帶了人來,既帶了人來,也不會這樣簡單,必定還有一番折騰了。說不準,就是盯上了母親死後這正室夫人的位置。
沈紫言方纔歷經喪母之痛,已經是心痛難忍,這時見了大伯母那十拿九穩的神情,想到日後還不知有何等變故,只得抹乾了淚,暗中告誡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頭來纔是。斷不可在此時亂了陣腳,以後後悔不迭的。只是心裡雖如此想,眼淚還是忍不住簌簌落了下來。
大伯母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過,在大老爺面前是一味的愚弱,在小輩面前是一貫的拿大,以她一貫的行事作風,若是當真稱了她的意,讓那女子進門,自己受些閒氣倒也罷了,青鈺和大姐又該怎麼辦呢?在自己母親病重之時來沈府上走動,想必這女子也不見得是個安了好心的,只怕這後院從此就不得安寧。
沈二老爺卻絲毫未留意到沈大太太身邊的陌生女子,只是哭得淚人一般,沈大太太就衝那女子使了個眼色,那女子尚有些猶豫,要動不動的樣子,沈大太太又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咬了咬牙,忙換上一副笑顏,向沈二老爺身邊靠了幾步,沈紫言見得分明,在心裡冷笑了幾聲,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母親已經辭世,還請父親節哀順變,商議商議如何料理後事要緊。”沈紫言原是伏在牀前的,這樣站了起來,又走了幾步,恰好隔在沈大太太和父親中間,絲毫不理會沈大太太微惱的面容,“母親去的倒也心安,父親這樣,反倒叫母親在九泉之下不得安生了。”
沈二老爺止了淚,忙吩咐人去請欽天監陰陽司來擇日,擇準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沈大太太眼珠一轉,笑道:“我也是經歷過先母喪事的人了,見識了不少,不如就讓我來料理料理……”沈二老爺想到沈大太太的行事,不免有些猶豫。沈大太太見了就有些不虞,冷笑道:“看來倒是我瞎操心了。”
長嫂如母,話說到這份上,沈二老爺倒不好再拒絕。沈紫言眼見着父親便要改口,忙道:“大伯母也不用憂心,我們府上還是有不少能人,也都是經歷過風浪的老人,什麼陣勢沒見過,而今我母親雖然不在了,可那羣媽媽婆子們倒都還能用的。再者大伯母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正該是閒暇時多休養休養的時候,哪裡還能讓大伯母再操心。”
沈大太太的意圖沈紫言再明白不過,不外是想趁着這事撈些油水,趁機將公中的錢中飽私囊罷了。這要是從前,沈紫言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橫豎沈大太太眼孔小,也貪不了什麼貴重的東西,可這次見到沈大太太身旁的那陌生女子,已知她打得什麼主意,哪裡還忍得下去,任其騎到頭上來。
一席話將沈大太太噎得說不出話來,沈二老爺心裡本就不願沈大太太接手,也默然不語,顯然是支持沈紫言的意思了,房中衆人都是沈夫人的丫頭,鼻觀鼻,眼觀眼,都裝沒有看見。沈大太太面上就有些訕訕然,沈紫言瞧着不成個樣子,忙命人進來停牀,給沈夫人換衣,見了母親的面容,宛若生前一般,眼中一熱,忍不住又滴下淚來,忙眨了眨眼,趁人不備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沈大太太見房中忙成一團,自己也不好意思再停留下去,忙跟在沈二老爺身後走了出去,那女子見沈紫言行事雷厲風行的,不免多看了幾眼,這才慢騰騰跟着沈大太太出了房門。
沈二老爺忙命人將沈府從大門起至內宅門扇扇大開,一色淨白紙糊了,孝棚高起,上下人登時換了一身孝衣。停靈在正房中,請了三十名高僧和道士來對壇做好事。
因沈夫人臨終前已將賬冊和對牌悉數交與了沈紫言,那些家人從早到晚便來來去去的自沈紫言院子中進進出出,沈紫言也覺不便,索性在三間一所的抱廈內坐了,免得人口混雜,遺失東西。
沈家老夫人死時,沈紫言尚且年幼,於那年喪事也記不清了,因擔心自己料理不清,惹人恥笑,就叫了王媽媽在一旁協助。那王媽媽正是料理過沈老夫人的喪事的,於此事十分的嫺熟,頗有些得心應手,屢屢在旁指點,見沈紫言聰敏,一點極透,越發不敢馬虎,勤勤懇懇的在一旁協助,一切倒也是井然有序,沒有出現什麼大岔子。
沈紫言想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丫鬟婆子也不少,只是事無大小,苦樂不均,有些人就有些懶怠,也有不服約束的,便拿了花名冊叫墨書仔細看着,一個一個的清點,將這些人仔細分派了一番,也算是各得其所,再無人敢偷懶的。
合宅上下見了這年輕的三小姐行事起來井井有條,滴水不漏,賞罰又分明,臉面也硬,自己心裡也後怕,俱收斂起了昔日的懶散行事,兢兢業業的,喪事進行的十分順利。
沈紫言又將燈燭,着桌圍,坐褥,腳踏之類的雜物登記在冊,何人領何物,某人管某處,開得十分清楚,衆人也不再似先時拈輕怕重的,只留下苦差沒人招攬。
諸事料理妥當,沈紫言才長長的透了口氣,想到母親,心中酸脹不已,屢屢到夜深人靜時便止不住的淚流滿臉,這幾日醒來時,枕頭上都是淚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