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胡思亂想着,卻聽見對面杜懷瑾冷冷清清的聲音傳來,“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過大哥那邊……”很是遲疑的樣子。早上杜懷瑜張皇的模樣又浮現在眼前,沈紫言默默嘆了口氣,不要說是杜懷瑾了,就是福王妃這個做母親的,都不大相信杜懷瑜的樣子……
或許這是一種偏見,亦或者本就是杜懷瑜沒有那個氣魄。至少在沈紫言爲數不多的幾次接觸中,發現杜懷瑜是一個優柔寡斷的人。福王府這麼大一份家業,杜懷瑜最多隻可能守成,可要是打拼,幾乎是難於上青天的事情。現如今正是風雲詭譎的時候,好在福王尚在,杜懷瑾又勤勤懇懇的奔走,倒也不至於手忙腳亂。
或許正是杜懷瑜這樣的人,才真正叫皇上放心。一個品行無甚缺失的,但卻又沒有什麼作爲的世子,不知道是不是也可略略叫皇上安心。
沈紫言想了想,就將福王妃決意給銀子的事情說了出來:“我和娘說了如今的形勢以後,娘就去內室給了我一個匣子,裡面有五十七萬兩的銀票,我見着數額巨大,不敢做主,想要等你回來商量商量。”
“怎麼能要孃的陪嫁。”杜懷瑾口氣裡帶了幾分鄭重,“我們福王府也不是沒有銀子使,爹走之前還給了我七十萬兩……”這事沈紫言完全不知情,但想一想,又覺得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福王不可能一聲不吭的就將這爛攤子交給杜懷瑾。
“現在泰王手下的張副將還在門房那裡,想要見見爹和娘。”沈紫言看着杜懷瑾,淡淡說道:“手下還帶着不少兵士。”杜懷瑾回府時已發現了這一茬,這時聽到沈紫言說出,絲毫沒有覺得奇怪,冷哼了一聲,“那就讓他繼續等着吧。”
一雙幽深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狠戾。
沈紫言見着心中微動,“你是不是有什麼法子了?”杜懷瑾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神色,有一搭沒一搭的卷着她的頭髮,“我能有什麼法子,張副將既然有心入我們福王府,那我們福王府怎麼好怠慢,自然要騰出地方來好好安置張副將了。”好好兩個字說得咬牙切齒的。
沈紫言一把就打開了他的手,“你可別哄我。”杜懷瑾揶揄的斜了她一眼,“我最是那心善的,只不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既然是張副將一個人想要拜見娘,那就讓他一個人在那裡等着好了。橫豎我娘不得閒,我們福王府也沒有多餘的米飯……”
沈紫言聽着他一本正經的說着歪理,越說越不像話,撲哧一聲笑,心念一轉,會心一笑,“你不會是打算拘着張副將吧。”“那又有何不可。”杜懷瑾眉梢微挑,“我們福王府可不是菜市場,誰都能進進出出的,張副將可以進,他的下屬可不能進。”
這個杜懷瑾,當真是詭計多端……
好使不使的,就出了釜底抽薪這一招。
張副將入了福王府,卻不能帶旁人進來,又見不到福王妃,杜懷瑾只會讓人一直等下去。這樣豈不是變相的囚禁了張副將……
不過一瞬間的功夫,杜懷瑾又收斂了笑意,“恐怕這張副將找上門來也沒那麼簡單,說的是要拜訪我爹孃,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我爹去了滄州避暑,帶着一批兵士來,分明就是來示威。”這麼說來,杜懷瑾這一招釜底抽薪,就是打了張副將和泰王的臉了。
“泰王是如何得到皇上信任的?”沈紫言對此事大感詫異,怎麼看怎麼奇怪。一個當年犯下了大錯的王爺,居然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回到了長安。長安雖不是大楚最繁盛的地方,可和那不毛之地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杜懷瑾輕咳了一聲,雙靨微紅,“渭南自古多美女,泰王就從渭南四處網羅美人,然後專門建了樂坊教那些美人們曲藝舞蹈,還請人教她們如何各種宮廷禮儀,又教她們如何才能得到君王的寵愛……”頓了頓,看了沈紫言一眼,又說道:“後來又去揚州蒐羅美女,先出資把貧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買回後調習,教她們歌舞、琴棋書畫,那些調教出來的美女要麼被送給皇上,要麼送給金陵這些達官貴人。”
沈紫言不由汗顏自己的閉目塞聽,似乎這些在杜懷瑾口中十分常見的事情,而她自己卻一無所知。“那泰王之所以能從邊疆回到長安,也是這個緣故了?”
杜懷瑾微微頷首,語氣有些尷尬,“邊疆混雜着許多異域美人,能歌善舞,皇上本是愛好曲藝之人,見了那幾個美人,十分歡喜,後來就將泰王召回了長安。”沈紫言不由皺了皺眉。作爲君主,能做成這樣的,倒也不多。
想到沈二老爺,心裡又是一緊,“我父親現在……”杜懷瑾卻在她嘴邊啃了啃,“我帶着人,在兩個時辰前找到了岳父。”沈紫言眼中頓時一亮,又有些擔憂的問:“我父親,沒事吧。”“沒事,不過受了點輕傷。”沈紫言心裡生出頓時一股歡喜之意來,又有深深的感激,笑道:“多謝三郎。”
杜懷瑾眉梢微挑,不懷好意的看着她,“光說上一句謝語就夠了?”說話間,就將臉湊了過去,“怎麼着也得以身相許吧。”沈紫言臉上一熱,不由呸了一聲,“這才正經了多久,又沒個正形了。”
話音剛落,就覺得脖子一陣輕輕重重的刺痛,竟是杜懷瑾這廝直接就啃了上去,不由面紅耳赤的推開他,“今天不行……”“不行,什麼不行?”杜懷瑾鳳眼眯了起來,不明所以的眨着眼睛,看着沈紫言,“娘子在說什麼?”
沈紫言見着他的神情,簡直羞憤欲死,站起來就往外走,卻被杜懷瑾拉了回來,“怎麼這麼大的氣性。”話雖是如此說,眼裡卻有了淺淺的笑意,一把就將她攬在了懷中,臉貼着她的臉,“我累了一日尋回岳父,你怎麼着也得犒勞犒勞我纔是。”
沈紫言的後背貼在他懷中,不由自主的僵直了身子,再不敢多說一句,唯恐被他揪住了話頭不罷休。杜懷瑾默默抱着她許久,良久以後,才長長的嘆了口氣,“金陵城只怕是要大變了。”
沈紫言心裡跳了一跳,雖然一場風波早就在預料之中,可從他口中說出來,還是讓人心裡沉甸甸的。不由放軟了身子依偎在他懷裡,“我瞧着你的樣子也不是不知道泰王的野心,怎麼之前沒有提防?”
杜懷瑾嘴邊溢出了一絲苦笑,自嘲的說道:“怎麼會沒有提防,可他深得聖上的喜歡,若不是御史大夫冒死進諫,一頭撞死在金鑾殿上,只怕泰王幾年前就回到了金陵城了。我爹雖是皇上的親弟弟,可有些話,只能說說,又不能強壓着皇上去聽。皇上對我爹一直不放心……”
骨肉親情,有些時候,真的會被權勢壓得喘不過氣來。
杜懷瑾又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我爹這幾年也不大出去走動,對於朝堂之事也一向不多言,可心裡一清二楚。屢屢暗中授意官員們呈了摺子上去,讓皇上小心泰王野心擴大,削弱泰王的勢力。可皇上哪裡肯聽,到如今落得這樣的結局,我就怕有朝一日那泰王挾天子以令諸侯,我們家當真就是岌岌可危。”和沈紫言之前的擔心一模一樣。
誰能想到,當年勵精圖治的皇上,到了晚年,竟是這樣一番光景。好在身邊能臣甚多,皇上除了貪戀美色之外也沒有什麼大的毛病,這些年也安安穩穩的過來了。哪能想到在皇上病重之時,泰王竟然已經按捺不住,野心勃勃的想要取而代之
說白了,泰王就是想要謀反。
沈紫言不知看過多少史書,成者爲王敗者爲寇,若是泰王謀反成功,第一個爲皇上陪葬的,就是屢屢阻擾他成事的福王。若是泰王失敗了,那就是被凌遲處死,遺臭萬年的下場。不管泰王能不能成事,都避免不了血流成河,生靈塗炭的結局。
一旦泰王起兵,不知有多少無辜的百姓要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在戰爭面前,人的生命從來就是微不足道。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猶是春閨夢裡人。那是那麼無奈的命運
杜懷瑾語氣裡已有了幾分蒼涼,“我回府的時候,見到金陵城的青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頭攢動,也不知這樣的景象能維持多久”沈紫言不由默然,心裡生出一陣陣寒意。
十多年來,她生於斯長於斯,金陵城於她而言,是生命裡最後的庇護之地。哪怕她上一世是死在了這金陵城,可是不可否認,這麼些年,她的骨子裡,一直將金陵城當做了她的家鄉。
沒有哪一個人,願意看着自己的家鄉一瞬間變成瀰漫着戰火的地方。
想到此處,沈紫言就緊緊拉住了杜懷瑾的衣襟,“還有沒有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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