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風接到電話的時候,還是有些詫異的。
其實在這次對付林家的事情上,幕後真正推手是秦李家的事情,並不算難猜,所以衆人都知道,只是都心照不宣罷了。林家按理來說應該是最早明白的那個,而林樂樂身爲林家人,應該也是對李家深惡痛絕,怎麼會主動打電話來約自己出來呢?
更重要的是,林樂樂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像是要對李逸風問罪的意思,反而有些低落和惶恐,讓李逸風心裡詫異無比。
不過他還是答應了下來,和林樂樂約好一個小時後在一家咖啡廳見面。
李逸風掛了電話就直接開車過去了,到那家咖啡廳的時候還沒有到約定的時間,整整提前了十分鐘,可他一進店門,就看見坐在窗邊,垂着臉望着桌上咖啡,似乎有些失神的林樂樂。
李逸風不是不知道林樂樂喜歡自己,偶爾也會接受她的邀請和她出來喝個咖啡吃個飯。不過以往的時候,林樂樂大概是爲了顯示女性的矜持,每每都不會早到,更不會遲到,剛剛踩着時間點到來,沒有一次例外,把握得很好,今天這麼突兀地早出現了十分鐘,讓李逸風更加因爲她這反常的舉動,感到奇怪。
“這麼早就來了。”李逸風脫下大衣遞給旁邊的侍者,然後在林樂樂面前坐了下來。
他的語氣並不熱情也不冷淡,就像是平常一樣
。
林樂樂擡起臉,衝李逸風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不過這笑容怎麼看都有些勉強的味道。她開口,聲音有些嘶啞——
“你來了啊……”
李逸風臉色一僵,不過很快就恢復了正常,他向侍者輕車熟路地點了一杯摩卡,看着侍者轉身離去,才轉過頭來看着林樂樂,斟酌了一下語氣纔開口問道:“你……今天約我出來,是爲了什麼事情?”
林樂樂並沒有在着急開口,而是沉默了許久。
李逸風也不着急,靜靜地等待着,耐心很好。
林樂樂突然擡起頭來,張了張嘴巴想要說話的時候,卻猛然閉上了嘴。
原來是李逸風的摩卡到了,侍者一手背在身後,一手端着托盤,將摩卡咖啡送到了李逸風的面前,低聲說了一句“請慢用”之後,才轉身離開。
等到侍者走遠,林樂樂才重新開口,不過這一次,她的情緒看起來並沒有之前想要開口卻被突然到來的侍者打斷時的激動,看來侍者送上咖啡的這一段時間,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了很多,連聲音都正常了——
“逸風,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了。看在朋友的份上,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小叔入獄,我爸爸被雙規,是不是……你們家和秦家一起聯手搞出的事情?”
李逸風與林樂樂對視了片刻,然後聲音如常地回答道:“沒錯。”
他並沒有要隱瞞的意思,所以直接說出了答案。
他這般直白,到讓林樂樂有些不知所措了,啞口半天,她才扯出一個笑容,勉勉強強“哦”了一聲。
“我……我可以問一下……你們這般突如其來的動作是爲了……是爲了……”她擠了半天,也從牙齒間擠不出那個名字。
“不過是爲了利益。”李逸風率先開口,卻有些莫名的突兀,“你知道,官場上講究的不過就是利益,對付你們家是爲了我們的利益,僅此而已
。”
“不!”被李逸風這麼搶白,林樂樂心裡倒是莫名生出一股勇氣,她定定地望着李逸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爲了那個叫顧秣的女人,對吧?”
李逸風心裡驚訝,面上卻不動聲色,輕哼一聲:“你覺得我們兩家這般大費周折,就是爲了一個女人?你恐怕是在侮辱我們吧!”
“你不用狡辯了!我知道!”林樂樂猛然坐直了身子,拔高的聲音顯得有些尖厲,引得周圍的人紛紛朝她看來。不過林樂樂並不在乎,她滿心都是怨恨,“我知道那個女人身份不簡單!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你們怎麼可能這麼輕鬆就將我爸爸還有我小叔送進監獄?我知道的,你不用騙我!”
李逸風一愣,心裡奇怪林樂樂怎麼會突然開竅,將事情想到這種深度去了。
不過被她這麼一說,李逸風反而不好開口了,於是他便只是平靜地看着林樂樂,沒有任何反應,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李逸風這樣的反應讓林樂樂有些意外,她以爲李逸風定然是要想方設法爲那個女人開脫的,但是現在他卻一言不發,讓林樂樂心底的怨恨慢慢沉了下去。
“你可以幫我找顧秣談談麼……”林樂樂的聲音中充滿了哀求,她擡起頭來望着李逸風,眼中流露着瀕死的絕望。
李逸風的心有些軟了下來,不過他也沒有鬆口答應:“對不起,這件事情我幫不了你……”
“我只要你幫我把她找出來,我自己和她談,好麼!”林樂樂抓着碎花桌布,苦苦哀求道。
李逸風沉默了一會兒:“……好吧……”
林樂樂眼裡頓時氤氳起淚花:“謝謝……謝謝你逸風……”
李逸風偏開臉,錯開與林樂樂的對視。他摸出手機,打通了顧秣的電話,向顧秣說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事情就是這樣,你願意和她談談嗎?如果你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你的。”
聽到李逸風聲音中的溫柔,坐在他對面的林樂樂眼底閃過一抹怨毒
。
而顧秣給李逸風的回答是:“不,沒問題,我現在正好就在京城,你讓她過來找我吧,我在西林大酒店的咖啡廳裡等她。”
說完,顧秣就掛上了電話。
李逸風將顧秣的話如實轉告給了林樂樂,林樂樂喜極而泣:“太好了!她肯定是願意鬆口了!謝謝你了逸風!真的謝謝你!”
她迫不及待地抓起手包,然後衝出咖啡廳。
李逸風從咖啡廳的透明玻璃窗看到外面的馬路,剛剛衝出去的林樂樂連車也沒開,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
李逸風心裡嘆了一口氣——顧秣……真的可能會放過林家嗎?
他收回視線,端起自己面前的摩卡,放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而林樂樂坐上出租車之後,報上西林大酒店的名字,在二十分鐘後便感到了那裡,咖啡廳就在一樓,林樂樂走進去,就有一個侍者迎了上來。
“請問您是林樂樂小姐嗎?”侍者的臉上帶着恭敬的笑容。
林樂樂收斂了臉上的焦急,抿了抿脣,輕輕點頭。
“那麼,請跟我來吧。”侍者一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姿勢,然後走在前面爲林樂樂帶路,走向一個比較偏僻的角落。
林樂樂跟在侍者後面,有些奇怪地望了望這個沒有其他客人的咖啡廳。
“這裡已經被顧小姐包場了,她正在等待您的到來。”侍者瞥到林樂樂的疑惑,微笑着解釋起這裡爲何空蕩蕩的原因。
林樂樂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滋味,不過她並沒有說什麼,安安靜靜地跟在侍者的後面,然後來到了顧秣的面前。
“你先下去吧。”顧秣朝那個爲林樂樂帶路的侍者微微頷首。
那個侍者一彎腰,然後安靜地推了下去
。
“坐吧。”顧秣看了沒看林樂樂一眼,便開口說道。
林樂樂心裡有些發堵,只覺得那個位置帶着灼熱的溫度,讓她根本坐不下去一般,但她短短的掙扎了幾秒之後,還是有些僵硬地坐了下去。
兩人沉默了一陣。
林樂樂率先坐立不安了,她開口,聲音有些微弱:“我今天來找你是爲了……”
“我包場了。”顧秣突然開口說道,她擡起頭冷冷望着林樂樂,目光恍若刀劍,“就是擔心你會歇斯底里地衝我大吼大叫,我做不到這種在公共場合丟人的事情,所以——我包場了,你也不需要用那麼微弱的聲音跟我說話。”
顧秣的話可謂是毫不保留地將林樂樂羞辱了一番,她的每一個字,都彷彿一個狠狠的巴掌打在林樂樂的臉上,讓林樂樂只覺得臉上一片火辣辣的疼。
這般對待讓林樂樂心裡有些氣憤,下意識想要發飆,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明白現在的自己是處於一個什麼樣的地位,於是……她忍住了。
林樂樂深吸了一口氣,咬咬牙對顧秣扯出一個笑容:“我今天來找你是爲了……”
“不要對我露出這麼醜陋的笑容,讓我看不到你的誠意。”顧秣漫不經心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是隨意地再一次打斷林樂樂的話,淡淡地如此說道。
林樂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心裡只覺得憤怒異常,卻不好爆發,只能又一次咬咬牙忍了過去。她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確保露出的笑容不會再是那麼僵硬,才又一次開口說道:“我今天來找你是爲了……”
顧秣一皺眉頭,擡手招來侍者:“給我拿點糖,這咖啡有點苦了。”
“顧秣!”林樂樂終於忍不住了,她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大喝一聲,“你究竟想不想和我談!”
顧秣平靜地看着林樂樂,那視線彷彿是在看着一個跳樑小醜。她輕哼一聲,語氣中滿是輕蔑,彷彿刀子一般割在林樂樂的身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想談的人,是你吧。”
林樂樂羞憤不已,卻不願意認輸,只有咬牙切齒地說:“既然你不願意和我談,爲何還要答應逸風?你是故意想來羞辱我的對不對
!”
“你以爲你是誰?值得讓我來羞辱?”顧秣說得平淡,但語氣中的濃濃鄙視,卻是讓林樂樂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了。
林樂樂咬着下脣,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林樂樂。”顧秣眯起眼睛,一手撐着下巴,一手用指關節扣着桌面,一下一下,不急促也不慢,彷彿和着人的心跳,敲擊在人的心臟上,“我想你恐怕忘了一件事情,今天坐在這裡有求於人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林樂樂只覺得難堪無比。
“還有!我討厭別人站得比我高。”顧秣話音一落,就有兩個如同鬼魅的身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靠近林樂樂,一人伸出一隻手,不約而同地用力向下壓,林樂樂一個不防,被這兩個人按着肩膀坐回了椅子上。
林樂樂下意識想要掙扎,但那兩人扣住她的肩膀,讓她根本動彈不得,最後只能憤憤地望着顧秣,咬着牙從牙縫間擠出兩個字:“放開!”
顧秣微微頷首,壓住林樂樂那兩個人立刻鬆手,一如來時般突兀地消失了。
林樂樂呼了口氣,她想要盡力表現出不畏不懼的樣子,可是她的雙腳和雙手都在忍不住顫抖,一如她恐懼害怕的心情。
“說吧,你有什麼事。”
林樂樂望了顧秣一眼,確定她沒有再爲難她的意思,才緩了口氣說道:“我想問你……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們林家……”她越說聲音越小,只覺得求人這件事情讓她面上無光,垂着臉根本不敢看向顧秣。
顧秣沒有說話。
林樂樂有些着急了,她猛然擡起頭看着顧秣:“如果你是爲了報復的話,那你就衝着我來好了!不要牽扯我家!你這樣的做法難道不覺得太過於卑鄙了嗎?”
顧秣看着林樂樂的焦急,卻突然笑了出來,眉眼間帶上了濃濃的嘲諷:“嘖嘖,你這表情和態度,還真是大義凜然!捨己爲人麼……”
林樂樂有些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
“你說讓我要報復的話就衝着你來?你算個什麼東西,配得上這報復二字。”顧秣眯着眼輕聲吐出這句話,卻是惡毒如斯。
“我……”
“不過是看不順眼罷了。”顧秣打斷林樂樂的話,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看不順眼你們林家,僅此而已。”
我看不順眼你們林家,僅此而已……
我看不順眼你們林家,僅此而已!
林樂樂的眼裡頓時醞釀起風暴般的憤怒,她想要伸手將面前這個女人得意的臉狠狠按進地裡,揉碎她的臉,踩爛她的表情。但這個想法最後也不過只是在心裡想一想,她雖然有些失控地憤怒,但她還是明白,自己現在是處於一個怎樣的位置。這個位置,容不得她發瘋,不然的話,毀掉的,會是整個林家。
林樂樂再一次將憤怒吞進肚子裡——
“那你究竟想要怎麼樣?!”
“毀了你們林家。”顧秣說得風淡雲輕,彷彿毀了林家,不過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罷了。
“你莫要這麼囂張!”林樂樂忍不住呵斥了一聲。
“可事實已經擺在你們面前了不是嗎?若不是你知道你們家族必然逃不過被毀滅的命運,你又怎麼會拉下面子,過來求我呢?”顧秣輕輕笑着,將那個“求”字咬得很重,“你林大小姐,多麼高傲的人,不是嗎?”
林樂樂一時語塞。
“不知道你林樂樂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善良,爲了家族膽敢跑到我面前來放肆。不過若是你真的找不到事情做的話,還是擔心一下你自己,有人正在想方設法,準備弄死你呢。”
“你什麼意思?”後面那句話讓林樂樂呼吸一頓,立馬警惕起來。
“字面上的意思。”顧秣冷冷丟下一句。
林樂樂自知顧秣不會告訴自己,便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在顧秣準備離開之前,她出口問了一句:“你今天答應和我見面,究竟是爲了什麼?逸風嗎?”
顧秣起身的動作頓了頓,然後她眯眼笑道:“不過是爲了看看你臉上如同喪家之犬的表情,我想看了之後我的心情一定會變得很好,果不其然……”她拉長了聲音,意味深長地說道,“你的表情讓我很滿意
!”
她說着,站起身來,朝着外面走去。
這時候,林樂樂猛然站起來來衝顧秣問了一句:“那李逸風對你來說算什麼?”
顧秣腳下的步子頓時停住,她略略偏過頭,蹙着眉頭說道:“勉強算是朋友吧。”李逸風的爸爸畢竟是她爸爸顧城的老友不是嗎?
“朋友?朋友!朋友……哈……哈哈……哈哈!”林樂樂彷彿癲狂了一般,無力地癱坐在地,還一把抓住了桌布,推倒了身後的椅子。
桌面上的東西因爲桌布的拉扯而一片混亂,顧秣未喝完的咖啡被打飯,褐色的液體灑在白色的乾淨桌布上,爲林樂樂準備的一杯白水則盡數傾倒到林樂樂的頭上,她的頭髮衣物頓時被打溼了,亂糟糟的頭髮和她癲狂的笑容,看起來是如此的狼狽不堪。
不過林樂樂顯然沒有在乎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狠狠捶着地面,有哭有笑,跟個神經病似的喃喃唸叨着:“朋友……哈哈……朋友……哈哈……”
顧秣瞥了她一眼,便直接離開了。
而林樂樂留在原地,彷彿癡了。
誰知道,她竟然爲了這兩個字,毀了她的父親,毀了她賴以生存的林家,還有……毀了她自己!
朋友……朋友!是一個多麼可笑的詞!
顧秣走到咖啡廳門口的時候,對站在那裡的侍者吩咐道:“她要發瘋就讓她瘋去,不要理會她,等她瘋過了,自然會走。”
“是,我知道了。”侍者微微彎腰。
顧秣回過頭,踩着高跟鞋,心裡不帶任何情緒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