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般相似的雲淡風輕的臉龐,我竟然一時忘記了本能地想躲藏而裝出的趾高氣昂。是不是我以爲已經看到了光,纔會順着你的方向,那般無所顧忌的想要忘記那些過往。我看着你的臉,你凝望天際的眼,和遠處的那些晚霞一樣,都還是那個模樣,一如既往的這樣遙遠。我也不過只是想要和你一起攜手並肩,共同看看這個落寞人間的變化萬千。你說,我要如何做,纔可以依舊覺得自己不是孤軍奮戰而心懷坦蕩?纔可以在面對你的時候,不再想起她的臉?
——楊依依(王夫人)
“真是知我者,莫汝也。”江浸月呵呵地笑着伸出食指指了指江心月和江明朗,一臉開心狀。
“就是,我剛剛還說想把今日學的琴藝展示給姐姐聽,姐姐和哥哥就立即說出了我的心意,真真是知妹莫若哥哥和姐姐呢。”江心月清純俏麗的乖巧模樣在月光底下,璀璨盛放。
“適才我也說,中庭的桂樹既沒有開花的跡象,那麼不如我們集三人之力助桂樹的成長一臂之力。就算綿薄,亦是出於好心。”江明朗眉眼彎彎地看着姐姐和妹妹,竟也是一副開心十足的樣子。
“哼,自己想玩還找了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我看你在陰先生那裡是什麼精髓都沒有學着,倒是信手拈來這些個油腔滑調的伎倆。”江浸月素手一伸直直地往江明朗的面門戳去,江明朗身手極快地一閃躲過。
江明朗彎彎的眉眼竟是越加的讓人覺得月色模糊了,“哎,姐姐,不帶你這般玩陰的啊。幸好你弟弟我身手敏捷,要不然還不在你的魔爪之下英勇就義啊?幸好幸好……”
“姐姐乃一介弱質女流,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哪裡會對你這樣好身手的人構成威脅?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武功又精進了不少。”江浸月一臉清麗笑意地看着江明朗吊兒郎當的樣子。
“姐姐說的極是,雖然姐姐手無縛雞之力,卻照樣撐起了半邊天啊?所以說,哥哥厲害,姐姐也不遜色。”江心月站在哥哥姐姐中間,左一眼右一眼地看個沒完沒了。
“你這丫頭,看夠了沒有?若是看夠了,趕緊叫青蓮給你取琴去。明朗,你的劍呢?還不趕緊叫萬康去取了來?再這麼杵下去,天都給你們鬧騰亮了。”江浸月一臉好笑地一一吩咐,青月他們聽了立即從中央庭院分道揚鑣而去。
“青月這就去給公子和小姐吩咐廚房做夜宵,順道再沏壺新茶過來。”青月面上恢復常態,提腳飛速離開。
不過一刻鐘不到的工夫,需要的東西一應俱全。江浸月看了看那把古香古色的古琴,再看一眼泛着冷白的寶劍,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你們公子小姐不用你們伺候了。”
整齊的應“是”的聲音,不消江浸月坐下,都回各自的臥房休息了。青月細心地備好一切茶水點心,退了出去。
“姐姐,我的琴藝和哥哥的功夫是日益見長,只是不知道姐姐的唱功可有退步?”江心月低眉信手挑了挑琴絃,巧笑倩兮地看了看站在桂樹下的江浸月。
江心月猛然發現,姐姐的身段怎的越發清瘦了?細細的楚腰身,已過十八的姐姐,卻還是不肯許配人家。五年來,爲了她和哥哥的成長,白費了花樣的年華。
此刻江心月竟覺得月下仙子也不過超然如此吧?姐姐的華美秀髮上,斜斜地插了一支梳飾,竟是輕盈的蝴蝶式樣,襯得姐姐的背影那麼纖細落寞。平日裡鮮少看到姐姐戴首飾或者髮飾,難得今日看到了,竟會覺得生動活潑。
“心月,雖然你姐姐我沒有日日練嗓子,可也不至於荒廢了。即使時日已久,但那些訣竅還是記得的,你只管撫好你的琴便是。”江浸月清麗自然地看着江心月,不可置否。
“心月,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姐姐日理萬機哪裡來的閒工夫專門去練那些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吟唱?”江明朗眉眼彎彎地看着江心月一臉的不服氣,就算打賭輸了,也不能在這些層面上讓顏面蕩然無存。
“哼,我還沒說你呢。哥哥說自己不分朝暮的習武,卻不知可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現下我們就來一分高下,看看是誰在說大話。”年少氣盛的江心月依舊不服哥哥的咄咄逼人,鼓囊囊地揚眉挑釁,渾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繼續窮追猛打,“哼,誰怕誰啊,光說不練的傢伙。”
朝江明朗吐了吐舌頭,江心月換上俏麗的神色,“姐姐,可還是唱那首?”
無奈地看着好不容易結束鬥嘴的弟弟妹妹,江浸月清麗自然地接過話,“溫故而知新,我想看看我們磨合的如何了。心月,明朗,你們是不是也想知道?”
看到他們點頭,江浸月才自桂樹影下走出,原本被樹影籠罩住的清麗,此刻更顯得渾然天成。那抹若有若無的淺笑,讓人摸不着頭腦,只是稍一愣神,就陷進了軟綿綿的漩渦裡面而後知後覺了。
三人對望一眼,江心月就徐徐地彈起聲韻悠揚的古琴,緩緩流淌在指尖的輕揚旋律。
竟是蘇子盡人皆知且耳熟能詳的《水調歌頭》,江明朗緩緩地隨着江浸月如燕的呢喃,如鶯的繞樑般動人的歌聲舞起長劍。原是剛硬的劍舞,卻融進江心月的悠揚琴聲與江浸月的圓潤歌聲中,難捨難分……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月光本就欺霜似雪,加上春色已有滿園之勢,關不住的溫暖在這乍暖還寒的季節悄悄地脫去裹着層層厚厚的外殼,破冰而出的美豔。
那些灑在假山上的月光,便好似那長了翅膀的小鳥,隨時會起飛;而那些落在桂樹上的斑駁,碎了一地的顏色;嵌入池水裡的月華,伴着池魚的嬉戲,竟忘記了躲藏。
無論多遙遠的光,此刻全都聚在一起,星星點點地滴在三人的眉眼髮梢,肩頭袖口。
靜謐的夜,在這個時刻,更顯悵惘。
一曲終了,三人會心一笑,互相吹捧起來,“不曾想剛剛是心月小瞧了姐姐了,姐姐的嗓音還是這般甜美。餘音必定繞樑三日,不肯離去。”江心月自石凳站起,俏麗可人地朝依舊站在中庭的江浸月走去。
只見江明朗一甩手,寶劍輕擦江浸月的綠色衣袂,劍風居然把江浸月的秀髮吹起了一縷。只聽見鐺的一聲落入置於江浸月身後石凳上的劍鞘之中,本以爲劍會轟然落地,卻只是稍微動了動接着穩穩當當地安然靜止。
江心月看到了,也忍不住地驚呼,“哥哥好手力,什麼時候你的功夫也這樣精進了?看來安伯對你可真的是傾囊相授啊,哥哥果真是越發的厲害了。”
“哪裡哪裡,雕蟲小技怎麼可以跟妹妹大雅之作的琴韻相提並論?多時不曾聽到心月撫琴,今日再聽,居然不似初學時候那般殺雞宰羊的哀嚎了,果真是孺子可教。”江明朗眉眼彎彎地看着江心月,頻頻點頭。
未等到江心月出口還擊,江明朗看見姐姐渾然不動地站着,清麗的笑意籠罩於臉上,登時一臉垂涎地走過去,“姐姐,你的唱功怎也進步地如此神速?剛纔心月竟是說錯了,應當是‘三月不知肉味’。我還以爲姐姐快要忘記了我們三人合璧的所向披靡了。”
聽了這話,江浸月這才抿嘴笑了笑,低眉順了順秀髮,“好了,你們兩人就不要總是在這逞口舌之快了。小心把安伯吵醒了過來教訓你們,時候也不早了,夜涼如水,趕緊都回去歇着吧。”
剛想回身朝自己的跨院走去,江浸月卻又似想起什麼一般,“明朗,心月,你們可要勤加練習。一鳴驚人的時機要到了,僅剩不到一個月的時日,我們便要前赴後繼地奔赴那些未知的前程。成功與否,就要靠你們了。我們江府和粉晴軒的榮辱,終歸是不能就此敗在我的手上。我答應你們,一定把一個無比輝煌的粉晴軒交到你們手裡。”似是漫不經心地一說,又像無比鄭重地許下了一個千金難買的承諾。
說完江浸月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的廂房,臨了還加了一句,“別看了,你們的目光就跟萬箭穿心般恐怖。我的背上估計都被你們看穿了幾個洞了,回去歇着吧。”
江心月和江明朗好不容易收回呆呆地望向江浸月的目光,兩人皆是輕輕地嘆了口氣,“心月,時候不早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江明朗難得語氣溫柔。
這樣柔聲說話的江明朗,以至於讓江心月聽到了會不習慣,“哥哥,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地謙謙君子了?還說我呢,你也早點回去歇着吧。”一把抱過自己的古琴,頭也不回地腳步堅定。
中庭瞬間就剩下江明朗獨自一人望向她們離開的方向,微微地悵然。月色卻又無比清冷起來,這個時節的光亮,終究是不甚清朗,隨着桂樹搖搖晃晃地撲簌作響。
一身疲憊地走進房間,江浸月看了看依舊熟悉的置備。那正紅色的地毯竟也模糊起來,一滴兩滴液體落在厚重上,竟是江浸月的晶瑩淚珠。
隱忍多時的江浸月迅速伸手發狠地擦拭,揚起倔強的臉,走到梳妝檯,銅鏡裡的容顏卻是沒有一絲生氣。
屏風後面冒着熱氣,想必是青月備下的洗澡水。江浸月解下藍繩,卻瞥見發上插着原本要送給心月的蝴蝶梳,小巧玲瓏。
心念一動,江浸月嘴角上揚,勾出一抹虛無的笑意,竟不知道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
沐浴之後,竟有一絲淡淡的幽香自江浸月身上傳來。披散着微溼的秀髮,江浸月打開軒窗,一眼就可以看到中庭那棵高大盎然的梧桐。
現出清麗一笑,江浸月淺吟出聲,“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可是這早春時節,響起蕭條的秋聲竟是不合時宜的,況且,自己又何來寂寞之感?
輕輕搖首,江浸月回身走到另一扇窗前的桌子邊,一臉鬆懈慵懶地看着料器裡的一隻烏龜,幽幽開口,“小龜,你說我這是怎的了?怎也學會悲春傷秋的小女兒姿態了?”
話音一落,料器裡的烏龜懶懶地伸出小小的腦袋,滴溜溜地小眼睛轉了轉。看似搖頭晃腦般瞅了一眼江浸月,又把頭縮了回去。
惹得江浸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這小傢伙,這樣多年過去了,怎的還是不耐煩我的話?你說,是不是?”江浸月伸手去小心地碰了碰烏龜硬硬的背殼,自言自語。
見小龜沒有反應,江浸月收回手,撐着桌面,有些溼漉漉的黑髮垂下了幾縷,有極小極小的水滴滴落到了桌子上去,“小龜,你說你都這樣大了,他…是不是也變得讓我認不出來了?你說,我還能再見到…他嗎?他呢?他…會記着我多久?”
把頭縮進去的烏龜聽見這句話,又把頭慢悠悠地伸出來,費力地擡眼看了看江浸月,僅是一眼又縮了回去。
江浸月就無比開心地又拍了拍烏龜的背殼,“小龜,你也覺得我們還會再見到嗎?”
可烏龜竟是不再理會江浸月,彷彿睡着了一般。江浸月也就不再糾纏,踏着軟軟的地毯,赤足走回牀上。
夜風微涼,竟是捲上珠簾也總是不如的清麗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