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歡的腳步越發輕快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被王夫人打傷的手心,是多麼觸目驚心的紅。
“公子,你回來了?是不是餓了?要不要吃些宵夜?”推開房門看到王子矜一襲青衣地立在書架前的遺世超然,銀歡雙手緊緊地握住。
看到銀歡的笑臉,王子矜只好輕輕地點頭,“好。”又回身去拿起一冊老舊的書籍讀起來,月影舒華,在他的身後鋪灑流光。
銀歡剛要提腳走出房間時,王子矜又開口,“銀歡,這些天娘沒有爲難你吧?”
心裡咯噔一下,銀歡趕緊轉身,着急地伸出手擺動否認,“公子,夫人沒有爲難我。這些天也只是叫我做一些與我們房內無他的活計,而且……”
沒等銀歡說完,王子矜就眼尖地發現銀歡手心觸目驚心的那片紅,繞過書桌走到銀歡身側,執過銀歡的小手看了看,“是不是她打你了?”
看到王子矜那麼憤慨的神情,銀歡趕緊矢口否認,“公子,這是我不小心摔倒的,與夫人無關。”聽上去着急的語氣,深怕王子矜爲了自己與夫人起衝突。
王子矜看明白銀歡手心的印跡,明顯是細細的藤條留下的。該是有多疼,纔會讓銀歡那麼不放在心上?“銀歡,是爲了那幅畫嗎?她就是爲了那幅畫嗎?”
聽出王子矜隱忍的聲音,銀歡想把手抽出王子矜的細看,卻動彈不得,“不是的,公子。不是的,是我不小心把夫人最喜歡的花瓶打碎了,跟那幅畫沒有關係。”
銀歡當然不敢說夫人趁老爺不在家,王子矜也出遠門的時候,帶領一羣丫鬟來到王子矜的書房,想把那副他視若珍寶的畫給拿了去。
王子矜知道定是如此,見銀歡極力地隱瞞也就不說開。王子矜微微地冷哼了聲,心裡不免計較了些,叫了你二十年的娘,你竟是連唯一的寄念也要奪走親手毀掉了嗎?是不是你的兒子回來了,我在諾大的王家就再也沒有可以立足的一席之地了?爹答應過我的,只要我幫他,他就給娘一個名分,給娘一個入住王家祠堂的機會。在我還有利用價值的時候,爹斷然不會放棄我,放棄一顆爲了一個無論如何都要達到目的而義無反顧的棋子。雖然我不知道,爹對孃的承諾,是不是因爲時日已久,所以已經全部忘記了。現在爹最看重的,已經不是那個他喚作晚晴的女子了吧?
如此想着,王子矜突然笑了笑,“銀歡,你去吧。今夜我不吃宵夜了,你早點歇了,回去拿些藥酒擦一擦吧。”
銀歡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是,公子。你也早點歇息吧。”
得到王子矜應了聲“嗯”,銀歡才離開。王子矜走到窗邊,依舊擡首,“爹,是不是因爲那個我口口聲聲叫着孃的女人,對你還有價值,所以你纔會忌憚三分?”
自問自答了番,王子矜竟覺得找不出更合適的理由來解釋如今的狀況。娘嗎?對了,我名義上的大哥也回來了,可貌似你唯一的女兒對他不是怎麼親近啊?即使在她生辰的時候我那所謂大哥花了重金給她買了一盒粉晴軒的“桃李不言”,看起來那般貴重,也不過是爲了博自己妹妹的一笑。誰知道子佩也只是客氣的道了謝,假裝乖巧的模樣。而我與她十六年的歲月,果真比你那些耳提面命的教導還要有用,就算我只是送子佩一束野花,子佩也會笑的合不攏嘴。這樣你看到了是不是也會難過?
這樣想着,王子矜臉上的笑意更盛,心裡居然舒服了一些。不過,爲了誰,都不會爲了你,去做這些事情。因此,我會跟我唯一的哥哥兄弟情深的,就算只是做給你看,也沒有關係。豪門大院裡,因爲生活在你的籠罩之下,卻不是很明媚的樣子。
看到王子青白色的身影從花園一閃而過,王子矜臉上隱退了光芒。
在熙熙攘攘的鬧市中,每個人手裡都拿着寫了自己看好勢力的單子,大聲叫喚着下注。原來卻是在賭誰會奪得民風比試的“揚州第一”稱號。
只見排了無數排的城民們你擠擠我,我擠擠你,互不相讓,只聽這人一句,“我要壓任知府那隊,新官上任三把火,派出參賽的隊伍肯定不差。”
說着啪的一聲把白花花的銀子放在大桌子上,旁邊記錄的人卻看都不看那人,只是數過數目之後揚聲,“張三,五百兩,壓任良任公子那隊。”
另一人也不落後,大方地甩出一疊銀票,財大氣粗的樣子,“我壓王家一千兩,聽說王大公子回來了,想必是深藏不露的主。壓王家準沒錯。”說着身後的一衆人等竟是隨着他一一放過自己的賭注。
有一個婦人模樣的人好不容易擠了進來,“我們巾幗不讓鬚眉,我們都壓粉晴軒的江掌事啊。讓她爲我們出頭,女人也可以拿‘揚州第一’的稱號。”
呼拉拉地一羣女人一擁而上把首飾和散錢之類的東西全部擺在桌面上,只聽見一個男人悶悶地說了句,“果真是婦人之見,一羣婦道人家知道什麼……”
話還沒說完,被耳尖的婦人聽到了,發狠地回一句,“你說誰婦人之見了,什麼叫我們不知道什麼?”
那個男人被劈頭蓋臉地訓一頓,只好訕訕地說,“十足的潑婦。”
那婦人不甘示弱地回敬,“姐妹們,你們看看他明目張膽地看低我們女人。”呼拉拉地一羣女人又開始吐口水淹死那個不知好歹的男人……
一大早府衙的人就帶領一羣負責佈置擂臺的人浩浩蕩蕩地朝迎月樓前進,迎月樓的景色慢慢地隨着人潮的擁擠變得水泄不通起來。
儘管離最終比試的時辰還差得很遠,迎月樓下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裡三層外三層的擁堵不堪,人頭攢動的黑壓壓的一片。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有的不遠萬里,有的就算很近也會早早地趕來。府衙的護衛齊整地站成一個圈,不讓民衆走進擂臺區,那些黑紅相間的衙服,也壓不住民衆激動的心情。
面對吵吵鬧鬧的人羣,府衙的衙役不耐煩地一句一句勸阻,卻也是掩蓋不住那些人山人海的激動。
迎月樓三個字卻不是鍍了金,而是鍍銀的款式,在白日下更加地亮白明麗。
迎月樓的對聯是元代的趙孟頫所題,在今時今日看來,竟然比往常更加地流光溢彩——清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
柱子兩邊各掛上了一串低垂至地的串燈籠,上面明顯一串寫着——琴棋書畫舞,另一串寫着——詩詞歌賦武。原來是今晚要比試的內容,一項不落地一一寫在燈籠面上。
擂臺分成兩個部分,迎月樓前面搭起了寬大的擂臺,聽人們議論說估計是拿來比試舞和武的;而二樓擺放的椅子和案桌,應該是拿來比試剩下的八項內容的。
三足鼎立的桌子上擺了上好的名窯花瓶,有各色的花插在裡面——紅豔的杜鵑,恰似啼血的杜鵑一樣;居然還有三片向上,三片向下形成蝴蝶形狀的鳶尾花;還有早開的白色的大而富濃香、重瓣大梔子花。
主桌上擺着上好的茶具,還有一隻可愛的彌勒佛樣式的茶寵,暗色的茶寵隨着一個提起茶壺澆灌的衙役而變換着顏色。迎月樓各個翹起的角上,安放着大小適宜的走馬燈,氤氳着璀璨的琉璃瓦。
不遠處的湖面上,有一些不知名的花朵從樹上掉下來,在空中打了個卷,徐徐地落入湖面,碎了一湖面的平靜。漣漪的暈開,記掛着日落黃昏的時候那百年一遇的別開生面。
湖裡的錦鯉清越出水面,又撲通一聲落回水裡。原來卻是吃了落在水面的花瓣,把熱鬧的人羣拋在腦後,給緊張的城池添上一抹浪漫的色彩。
真真是“滿眼落花多少意,若何無個解春愁”,完全不知道那些暗涌的勢力要爭奪的或許不只是“揚州第一”的稱號而已。
爲了那個稱號,沒有人知道他們要付出了多少努力或者說是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