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嗣昌的死訊很快傳遍大江南北,留在洛陽的闖營將士們都對這個重要敵手的死去,感到一陣快意和惆悵。
過去的許多年裡,楊嗣昌就像代表朝廷的一面大旗一樣,始終是旋繞在義軍們頭頂的一片陰雲。雖然郝搖旗常常調侃“老楊”如何如何無能,但他也不禁感嘆一聲,說:“老楊終於死了!可惜不是死在咱們的刀下,而竟然是自己活活氣死的!不知道朝廷的下一位督師會是什麼任務?”
李世威也搖了搖頭,這個爲人正經又充滿熱情的小青年在闖營裡資歷還很低,不能同郝搖旗相比。他對着郝搖旗還有些拘束,不太自然地笑笑說:“或許是過去的三邊總督鄭崇儉,也或者是丁啓睿、傅宗龍等名聲比較大的疆吏。”
“哈!丁啓睿、傅宗龍?沒聽說過!”郝搖旗大馬金刀地坐下,哈哈大笑幾聲,“鄭崇儉這廝,以前倒同咱們交手過不少回,他確實有些本領!便是咱們老掌盤,也很少從鄭崇儉手上討到什麼便宜。如果崇禎皇帝不傻,應該就是這個鄭崇儉將取代老楊的督師地位,來圍剿咱們咯。”
“郝哥,這樣看來,老楊雖然倒掉了,但咱們的形勢並沒有根本上的好轉。”
“呵!郝哥、世威,你們都不知道鄭崇儉已經下獄了嗎!”剛剛押送一批錢糧出洛陽的郭君鎮,一回來聽到郝搖旗和李世威在談論這個話題,便一拍李世威後背,給出了新的消息。
“鄭崇儉未喪一軍、未失一地,可惜他和楊嗣昌一貫不和。如今老楊死了,崇禎爲着自己這個最憐愛的寵臣,就要鄭崇儉給他陪葬,也是怪可憐了哈哈。”
郭君鎮放聲一笑,依舊是眼高於頂、自負情況的的樣子。他收斂起笑容,忽視了資望很低的李世威,只同郝搖旗講話,問道:“郝哥,現在洛陽是什麼情況?河南巡撫李仙風的兵馬,應該沒有幾天就會抵達。我聽說咱們管隊……不,咱們的小李掌哨向元帥立下軍令狀,說要堅守洛陽十天到十五天,你們做了什麼準備嗎?”
“哈,你問到點上。這兩天掌哨的動作確實很多!大家最警惕的就是洛陽城裡的那些紳商大戶,這些人又有錢、又有名聲威望,許多人家中還有家丁護院。一旦有事,這羣傢伙在洛陽城裡裡應外合,就可能成爲咱們的心頭大患。”
郝搖旗嘿嘿笑道:“掌哨就乾脆將這一大幫子家大業大的人物,統統集中管束起來。福王府本來就有山積海堆一樣多的房間,正好可以派上用場。連咱們方先生都說啦,說讓這些士紳住上王府,也不算虧待他們嘞。”
“洛陽城內的巨族士紳確實是一股隱憂,不過掌哨爲何不乾脆將他們全部殺掉,以絕後患?集中管束起來,雖然可以讓士紳脫離地方,無從發揮他們的力量,但也不免要浪費許多人手要看管。”
郝搖旗也沒細想過這裡頭的緣由,倒是李世威更加了解李來亨,他回答說:“掌哨是聽從老掌盤的吩咐,老掌盤說對明朝的文武官吏、士紳巨族,不能濫加殺戮,免得今後闖營攻城略地,遇到的抵抗太強。”
“這成什麼體統!咱們造反還要顧忌明朝疆吏的性命!老掌盤和牛金星待久了,整天就聽些沒用的意見。”
郭君鎮眼高於頂,闖營之中他只佩服兩個半人,一個是李自成、一個是李過,還有半個是已經犧牲的劉宗敏。但自從他獻策攻破屏風寨後,就更爲自負,隱隱有一種除了李來亨以外,便連李自成、李過都不再怎麼佩服的趨勢。
他對李自成這條不許濫殺明朝士紳官吏的命令很不滿,說:“這一定是牛金星的主意,他無非是想收取人心。卻從來沒有想過,士紳之心,只在闖營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時候,可以做錦上添花之用。不管咱們怎麼進行拉攏,都不可能給出像明朝朝廷那樣賦予士紳的種種特權,否則咱們不是白造反了嗎?回老家繼續給大族做佃農軍戶得了!”
“就算我們不殺官吏士紳,人家至多在闖營勝利的時候給你錦上添花,別想着雪中送炭了!一旦闖營失利,人家是念不到你不殺士紳的恩情,只記得闖營拷掠、豐田、給貧民佃農出頭的仇恨哩!”
李世威覺得話也不能這麼說,李自成和牛金星的這條計策,雖然不能真正爭取到士紳羣體的支持,但至少也可以使得士紳不會全部散盡家財來拼命抵抗闖軍。
郝搖旗倒是聽風便是雨,他一聽老朋友郭君鎮這麼講,便覺得很對,附和說:“嗨呀,你說得對。老掌盤也有疏忽的時候,等洛陽的仗打完了,咱們就要讓掌哨跟老掌盤說說才行啊。”
郭君鎮輕笑道:“牛金星智略有限,他不懂得做事要做絕、斬草應除根的道理啊。反正咱們很難獲得士紳真心的支持,那就應該乾脆將這等人全部殺光纔是。”
“郝哥,除了將城內巨族富戶,全部遷到福王府內集中看管起來外,掌哨這段時間還吩咐你們做了哪些準備?”
郝搖旗掰了掰自己手指,一二三四五地數起來,依次說道:“還幹了不少活嘞,第一樁是運洛陽的錢糧,你們之前只是第一隊,你帶隊運出去一些後,掌哨又組織了上萬人運糧。而且還是以極高的賞銀招募人手!不光是招募搬運錢糧的苦力,我聽一功講,掌哨還重金聘來一批行商、賬房和肯幫忙辦事的識字人一起參與。”
“上萬人?!搬運錢糧到熊耳山中,也不至於動員上萬人吧?那光賞銀就極多了吧?”
郝搖旗回答道:“對、對、對!我也覺得太奇怪啦,掌哨重金招人不奇怪,但給出的價碼比尋常價格都要高出六七八倍啦,這就太奇怪了。就算咱們拿下了洛陽,家大業大,闊氣了很多,也禁不住掌哨這樣花錢呀。”
“等等,這事情該不會是方以仁經手去辦的吧?”
常常跟在李來亨身邊幫忙處理事務的李世威,點頭說:“對,是方先生經手的。”
“呵呵。”郭君鎮嘴角扯了扯,說,“方以仁這個人和牛金星一樣,全是一套讀書人的權謀詐術。他讓掌哨用這麼高的價格招募人手運糧,還特地召來一大羣識字的人。我看不是要運糧,而是要運人。”
“洛陽是守不了太久的,最後無論如何,肯定還是會被官軍奪去。城內幫助過咱們的士民,免不了要遭官軍的荼毒。左良玉可是連接納過咱們老營的村寨,都要雞犬不留、盡數屠光的。”
“我看方以仁這就是用一招騙術,讓掌哨用重金招募大批洛陽市民運糧到熊耳山。之後只要拖拖時間,讓他們在熊耳山待個十天半月,回頭官軍破城,大肆殺戮,這些人就無路可走,只能跟定小虎隊了。”
郭君鎮對方以仁這種近乎於梁山好漢賺人上山的“詐術”很沒好感,但他想到這個方法歸根結底,還是爲了避免洛陽市民遭到官軍的報復屠戮,心中又不免覺得情有可原。
只是再想到如今李自成受牛金星影響越來越大,不再完全像過去那般質樸誠懇,開始使用一些權謀詐術。郭君鎮也擔心自家掌哨李來亨,會不會也招了方以仁的道,變成一個權謀野心家。
不過方以仁要是在場,聽到郭君鎮這般心聲,一定要大力反駁:你家掌哨原本就是一個愛用權謀詐術的大野心家,不要怪罪到我身上好不好。
“除了這些呢?”
郝搖旗藉着說道:“哦,還有就是方先生讓我去找來一個說書人,聽說名氣很大,江湖地位很高,是什麼鳥說書的宗匠人物。”
“再之後就是掌哨親自吩咐,讓我們帶隊到洛陽城四面近郊、遠郊,仔細查看地形。找了許多位置緊要、形勢險固的地方,又重金招募了好多市民,連夜在這些地方修建營盤、木寨。”
洛陽城城池雖然不比開封那般險固,但也遠非臨時修建的木寨營盤可比。李來亨不抓緊時間鞏固洛陽城的城防,反而在城外險要處修建木寨,這種做法讓郭君鎮百思不得其解。
接着李世威補充說:“還有一樁事情,就是我們在洛陽的府庫中繳獲了海量鳥銃、快槍、百子炮、滅虜炮、將軍炮等火器。掌哨對這些火器極爲看重,加緊督促我們訓練人手,要讓大家儘量把這些火器都派上用場。”
訓練銃手和炮手,這個倒在郭君鎮的理解範圍之內。
可是不修繕洛陽的城牆,反而在城外險要處修建木寨,這到底是個什麼套路?
郝搖旗又笑了笑,說:“君鎮,你眉頭皺成這樣幹嘛?別想啦,掌哨一定有自己的安排。你有疑問,不如跟我們一起去見掌哨,直接問清楚,不是最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