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李來亨從馬鞍邊上醒來,小虎隊在從宜陽到洛陽的半路上,不巧碰到一股官軍的遊兵。李來亨雖然佈置兵馬,將其盡數殲滅,但也因此耽誤了不少時間,等到他們趕到洛陽附近的時候,時間已到了崇禎十三年的最後一天,明日就是新年了。
李來亨簡單吃過半塊餅子後,看到將士們已都休息的很好了,便準備上馬,他預計最遲今天中午大家就能抵達洛陽近郊,參與攻打洛陽的戰事。
冷掉的餅子十分堅硬,李來亨用蠻力狠咬兩口,才咬掉了一小塊。他自嘲一笑後,看到旁邊的方以仁,一塊冷餅子咬了半天還沒咬動分毫。
李來亨見方以仁咬不動後,竟然把那塊冷餅子就丟在一邊,忍不住調笑道:“樂山,小虎隊不養閒人是因爲糧食實在太少。雖然在屏風寨繳獲不少糧食,但很大一部分上繳給闖營主力以後,兩山中的糧食維持幾千兵馬已很困難,你若這樣不愛吃餅,乾脆學饑民吃蛆蟲和飛蝗好了,那倒很容易咬開。”
方以仁訕笑一聲,又把冷餅子重新撿起來吃了。他聽到李來亨稱呼自己的表字樂山,而不再直呼其名,心中想的是這是否表明管隊已把自己當成自己人看待了?
“蛆蟲和飛蝗想吃也沒那麼容易,我聽搖旗在路上詢問饑民,據說近來連蛆、蝗都讓大家吃光了。”
方以仁說完以後,又長嘆一聲,感嘆道:“宜陽城裡還有蘇州來的行商,聽他說連吳江一帶都因大旱不雨,飛蝗蔽天,現在也是流丐滿道、死屍枕藉。江南的樹屑榆皮,也爲饑民一掃而空!”
江南竟然也到了如此地步。
李來亨的觀念裡,還覺得只有北方的陝西、河南一帶,是人間煉獄、遍地餓殍。卻沒想到原來他印象中歌舞昇平、紙醉金迷的地上蘇杭,現在也因天災人禍,到了這等地步。
天下已無一處樂土乎?
就在小虎隊上下用早餐的時候,郝搖旗突然縱馬飛馳了回來。他本來負責的是先鋒任務,帶着兵馬走在最前面開道,這時候卻不知道遇到了什麼突發狀況,居然一大早就趕回來。
更讓李來亨吃驚的是,跟在郝搖旗身邊的另一員騎將,居然是大家的老熟人,李自成的義子李雙喜。
“雙喜哥!你怎麼來這裡了?洛陽那邊出了什麼變故嗎?”
李雙喜騎在馬上,身手矯健,輕輕一提繮繩,就把戰馬停住。這段時間他隨着李自成南征北戰,身上輕率的氣質減弱不少,多了一層穩固堅毅的氣度。
“小老虎,咱們兄弟兩人好久不曾碰面了!”李雙喜面帶微笑,翻身下馬,他一走近李來亨,便來了一個大擁抱,把李來亨整個人擁在懷中,說道,“洛陽的事情的確出了變故,你絕沒想到,攻打洛陽竟會這樣的順利。”
“今早凌晨時分,洛陽已叫闖營所破!”
“啊!”
洛陽已破的消息震驚了所有人,這條消息立即一傳十、十傳百,傳遍全軍,牛金星、劉體純、高一功,還有李來亨麾下的郭君鎮、李世威等人。大家全都圍了過來,紛紛追問李雙喜,要聽他說說洛陽被攻破是怎麼一回情況。
許多人都憤憤不滿,覺得自己滿懷鬥志,大老遠從熊耳山甚至伏牛山山區,趕到洛陽來。結果起了一個大早,卻趕了一個晚集,剛到洛陽附近,眼看着還有半天路程,洛陽竟然就已經被攻破了!
李雙喜見衆人心情都很激動,暢懷大笑幾聲後,分開雙臂,重新介紹了洛陽方面的戰事:“我們的大兵抵達洛陽附近的時候,周邊的窮苦百姓與饑民,就因聽說了闖軍人馬如何紀律嚴明,秋毫不犯,如何只懲土豪大戶,保護善良百姓,如何開倉放賑,救濟饑民,以及窮百姓如何焚香歡迎,爭着投順。”
“然後我們在洛陽遠較附近,意外遇到了一股從偃師來援洛陽的官兵。爲首的副將羅泰和參將劉有義,這兩個人都是貪生怕死,膽小如鼠,既害怕咱們義軍,也害怕他們手下士兵。交戰不久,這股官兵便大半譁變,許多人帶着火炮參加了闖營。”
牛金星在旁點點頭,對李來亨等人說道:“小將軍,我們昨天遇到的那股官軍遊兵,應該就是被雙喜他們打散的羅泰、劉有義所部偃師兵馬。”
郝搖旗大手扶額,哀嘆道:“該死的,我們就是被這些遊兵耽擱了,才未能趕上攻破洛陽的盛事!”
李雙喜嘿嘿笑了一聲後,接着說道:“之後我們就先用繳獲的火炮轟擊洛陽城頭,城內不滿福王的百姓極多。據城內百姓後來告訴我們,一夜之間,城牆上就貼滿了無名揭帖,只有一小部分是我們的內應貼的,大部分都是城中百姓自發而爲。”
“無名揭帖寫的都是咱們掌家如何仁義,只殺官不擾平民,不再受官府豪紳欺壓的傳聞。”
李來亨也感嘆說道:“老掌盤這大半年來縱橫豫西南,只拔寨而不攻縣城,只殺豪紳而不掠平民,闖軍的故事已經充溢於河洛百姓口中了。”
“是極!可憐那個豬頭福王,到了這個份上還不清醒,吝嗇至極。洛陽百姓都說‘福王倉中的糧食堆積如山,朽得不能再吃。可是咱們老百姓流離街頭,每日餓死一大批。老子不隨闖王纔怪!’。不僅是洛陽百姓這樣說,連官軍的士兵也都說‘福王的金銀多得沒有數,錢串兒都朽了。咱們快一年沒有發餉,哪個王八蛋替他賣命守城!’”
“福王府的一道宮牆內外,就是兩個世界。”牛金星搖搖頭,低吟道,“洛陽自古是帝鄉,朱氏不能用,是天遺此王霸之資於元帥。”
牛金星長嘆一會兒後,又問李雙喜說:“在洛陽城中養老的呂惟祺是南京兵部尚書,他是理學名儒、河洛人望,手腕很厲害。洛陽城中,我只擔心此一人,雙喜,呂惟祺如何了?”
“呂惟祺?這人我有些印象!”李雙喜回憶了一會兒後回答說,“這個老學究還算有點骨氣,福王被我們抓住以後,他連番勸說福王什麼‘死生有命,綱常至重’,可惜福王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在我們面前磕頭如搗蒜,屎尿都一起嚇得失禁了。”
“呂惟祺在海內尚有人望,我去熊耳山前曾勸說元帥,若破了洛陽城,不可殺呂惟祺。不知道他現在何處?”
李雙喜聽到這話,有些尷尬地說道:“我們倒沒有殺這個呂惟祺,掌家勸這個老頭子投降不成,反叫他唾了口唾沫在臉上。但掌家記得啓翁您說的話,還是沒有殺他,叫我們發給他路費十兩,讓他自己滾回北京南京去。只是……”
李雙喜停頓一小會兒後才接着說:“只是我們不殺呂惟祺,卻有人不讓他活,呂惟祺一出福王府,就讓一羣洛陽百姓抓起來砍頭了。人們都說呂惟祺的確是有骨氣的名儒,不應該這樣殺掉他。可殺呂惟祺的那羣洛陽百姓也說,他們是呂惟祺家中的佃戶,呂家年放青麥賬照例是小鬥出,大斗入,外帶高利盤剝。”
“這些佃戶都因爲還不清呂家的青麥賬、閻王債,有的人上吊投崖,有的鋃鐺入獄,賣兒賣女,妻離子散。呂家還豢養一批爪牙,專會刻苛窮人,敲詐勒索,***女。呂惟祺固然有人望,可這些佃農覺得呂惟祺放縱爪牙虐害窮人,他們理應報仇雪恨。”
牛金星聽到呂惟祺被殺掉的消息後,以手扶額,十分震驚惶恐。他本想讓李自成招攬呂惟祺,即使不招攬,也絕不應該殺死這等有清名、有賢名的中州名儒,絕了闖營招攬人物的路。
李來亨看牛金星這副樣子,知道他心中所想,便笑道:“啓翁,呂惟祺或許確實是極具人望的賢士大儒。可這等有清廉之名的大儒猶且爲佃農所深恨,那其他沒有賢名清名的官紳豪富,所作所爲更可想而知。我們既然揭竿起義,就要先博取佃農之心,之後才能考慮收取士人之心呀!”
“雙喜,你繼續說說攻打洛陽的事情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破城這樣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