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門關之稱,始自唐初。因北方突厥崛起,屢有內犯,唐駐軍於雁門山,於制高點鐵裹門設關城,戍卒防守。東西山岩峭拔,盤旋崎嶇,絕頂置關,形勢特爲險要。
但在當時,雁門關還不是唐軍御邊的第一線。等到五代時,後晉的石敬瑭將現在的大同、當時的雲州割讓給契丹以後,雁門關才從戰線後方據點,一下子變成了宋軍邊境防禦上的戰略支撐點之一。
北宋初期,宋遼兩軍便圍繞着雁門關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家喻戶曉的楊家將故事,就是以雁門關爲中心舞臺展開。
到了明末時候,由於話本評書文化的泛濫,即便是闖軍的將士們,對於雁門關和相關的楊家將故事,也都耳熟能詳。
所以田見秀在獲悉大同兵敗、張天琳戰死的消息以後,很容易就相信了姜瓖所言“大同已失,雁門不可復失”的話,決心把李自成留守太原的絕大部分兵力都帶去雁門關一線部署防禦。
這中間任繼榮雖然勸說了田見秀太原是山西重鎮,把大部分守軍都調離太原迎敵,一旦有失,勢必造成山西全局的糜爛。而且李自成在離開太原西征以前,把河東大局重任全部交到了諸將手中,現在闖王還未回晉,諸將如果就失守太原,如何對得起李自成的囑託呢?
可是田見秀被姜瓖的一番豪言壯語所迷惑,既認爲姜瓖有能力說服大同舊部反正復歸闖軍,又堅信雁門關一線險峻,只要及時率兵堵防關城,就可以攔截聯軍南下。
帶着這樣高度樂觀和輕鬆的情緒,田見秀終於率領着三萬人的山西闖軍主力,慢慢步入到了孫傳庭佈置的陷阱之中。
哪怕到了聯軍士兵發動襲擊前的最後一刻,姜瓖還騎在戰馬上,大言不慚地故作姿態,向田見秀“請功”說:
“二府,我在大同邊軍中,舊部甚多。此次大同邊軍譁變,恐爲餉糧之故,絕非故意構釁。劉遷、萬練及李好賢等譁變諸將,皆我舊人,只要陣前我與這班人一語,彼輩勢必倒戈來降。”
在闖軍之中,老府既是用於稱呼李自成的總部,有時候也用於代稱李自成本人。所以地位僅次於李自成一人的闖軍頭號大將田見秀,他在闖軍中的代稱,除了田帥、玉帥以外,也常常被尊稱爲二府。
姜瓖如此表態,當然讓田見秀十分滿意,他撫須道:“可惜我把姜將軍從大同調到了太原,否則有將軍在大同,諸將絕不至於因爲糧餉問題發生譁變。張天琳等人,就不至於就義蒙難了……可惜、可惜!”
田見秀左右的副將田虎和任繼榮相視一顧,他們都是明軍降將出身。李自成在洛陽戰後,有意像安排當時歸降闖軍的書辦邵時昌一樣,把這些出身較高的軍官安置到了李雙喜的左右,讓他們幫忙輔佐李自成的這位義子。
李雙喜和田見秀又有姻親,因而田虎、任繼榮等洛陽降將,自然也親近田見秀,常常與他一起行動和作戰。
只是他們兩人對於明軍降將的心態,比之田見秀瞭解更深,所以無論如何,不能輕易相信姜瓖的這番作態。
“將軍破家爲國,等到收復大同以後,我一定向殿下表奏將軍功勳。一俟殿下登極,封侯封伯,不在話下。”
田見秀說的破家爲國一事,指的是姜瓖“奉命”在太原召集舊部的時候,自掏腰包拿出了一萬多兩作爲舊部開拔的軍費。
姜瓖被調離大同以後,手上還能留有這樣多的家產,自然也得益於田見秀的庇護。只是田見秀大約料想不到,姜瓖這樣積極召集舊部,目的究竟何在。
當然他也就更加想象不到,在原本後世的歷史上,姜瓖投降清軍以後,還自帶乾糧,幫清軍給大同邊軍發了好長一段時間的餉銀。由此可以見到,在姜瓖的心中,錢財並不重要,誰能保證他的地位,纔是最重要的事情——田見秀對他家產的庇護保全,就和張天琳對姜瓖性命的擔保一樣,根本無法觸動他的內心分毫。
田虎和任繼榮知道現在姜瓖在田見秀心中親寵的地位,也不好再說些什麼。可是雁門之要,極爲重要,兩人都感到此戰不容有失,所以都打起精神,備極小心。
雁門關與偏關、寧武關、平型關以及內三關,共同組成了一道翼蔽晉冀兩省的防線:自西向東,偏關翼護呂梁山北段的黃河河谷,寧武關翼護管涔山與雲中山間的汾河上游河谷,雁門關翼護滹沱河流經的忻定盆地,平型關左應外三關、右應內三關並連接靈丘古道與滹沱河谷,倒馬關翼護靈丘古道以及背後的冀中中山故地,紫荊關配合蔚縣、淶源控扼蒲陰陘與飛狐陘翼護易水流域,居庸關配合宣化控扼軍都陘翼護幽燕。
現在諸關多爲聯軍佔據,一旦雁門失守,影響的不僅僅是晉北一隅之地。雁門關關處在恆山山脈與呂梁山脈北段交匯之處,是桑乾河流域與滹沱河流域的分水嶺,雁門山對於兩面的盆地來說簡直就是拔地而起。
一旦雁門失守,那麼整個桑乾河和滹沱河流域,都將受到巨大影響,再難以防守了。
此刻無論是暗藏陰志的姜瓖,還是自信滿滿的田見秀,亦或是小心提防的田虎和任繼榮等闖軍諸將,並沒有任何一人能夠預料到闖軍接下來的慘敗結果。
闖軍剛過太和嶺不久,眼看雁門關在望,田虎也沒有發現敵軍大隊兵馬的蹤跡,他有些意外,雁門關的位置這樣重要,孫傳庭怎麼會沒有在這裡放置重兵呢?
難道闖軍會這樣輕鬆地佔領雁門?
但田虎還沒有鬆一口氣,任繼榮馬上就發現了怪異的地方,闖軍放出去的夜不收怎麼會遲遲未歸呢?
這個問題不僅讓田虎和任繼榮馬上擔憂了起來,連田見秀甚至是姜瓖都感到詭異叵測。因爲在姜瓖和劉遷的密議裡,他雖然把闖軍探騎的軍情情況全部送去了明軍營地,但現在還沒到他們約定好的開戰時間呀。
按照約定的時機,應當等到闖軍抵達雁門關關城之下以後,姜瓖再尋機殺害田見秀,然後裡應外合,一舉全殲闖軍三萬精兵。
現在纔到太和嶺附近,怎麼闖軍的探騎似乎就遭到明清聯軍的攻擊了?
姜瓖面色微變,他心裡已經想到了一種十分接近真相的可能性,這使得本來還老神在在的姜瓖,馬上就慌張了起來。
田虎看到他這副樣子,心生疑慮,立即轉身回馬,但三萬人的部隊,又哪裡又可能倉促間就撤出孫傳庭早已佈置好的伏擊圈呢?
因爲八旗兵利用姜瓖自己送上門來的情報,狙殺了闖軍相當數量的探騎部隊,所以直到此時,闖軍頭隊、後隊遭到敵人襲擊的情報,才終於送到了田見秀這裡。
可現在闖軍處在太和嶺附近的狹道小路中,進退維谷,機動不便,田見秀聞訊以後,馬上盯住姜瓖,驚呼道:“我兵前後遭到東虜夾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東虜怎麼可能這樣毫無動靜地繞到我們的身後?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姜瓖本來已經把手按在了刀柄上,他甚至想着此時拔刀,自己能否直接把田見秀斬殺?可是當姜瓖聽到前方、後方傳來的衝殺聲以後,特別是當他遠遠望到附近山谷上樹立起來的劉遷軍旗以後,姜瓖的心中終於變爲一片死灰。
他慢慢把刀拔了出來,對田見秀慘笑道:“二府,我是忠心於闖軍的。今日之戰,即便拼光所有人馬,也一定要殺回太原……二府!我是忠心闖軍的,今日戰後……你該信得過我了!”
田見秀對姜瓖的這番話感到十分莫名,他拍了拍姜瓖的胸膛,溫言寬解道:“還不知道敵人有多少兵力,不要灰心!我們手上尚有三萬兵馬,即便不能收復雁門,退回太原卻是輕而易舉的。你的忠勇我記在心中,放心吧,殺回太原一定不成問題!”
不成問題嗎?
姜瓖想到自己這段時間來送給劉遷的大量軍事情報,終於明白了什麼叫端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劉遷……是我父兄將你一步一步提拔到參將任上,又是我親手把你提拔成副總兵,天下間怎麼會有你這樣背主謀逆的蟲豸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