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向馬士英提出的一番建議,也無非是重提“聯虜平寇”的舊話。這一套舊話,過去已經騙倒了崇禎皇帝和孫傳庭,按理來說,只要馬士英稍有頭腦,就不至於重蹈海上之盟、端平入洛的覆轍。
可是清廷南使團在南京,重點強調的“遠交近攻”,還是讓馬士英和三鎮勳臣都大感興趣。特別是在何騰蛟北伐不成,賠了夫人又折兵以後,江南上游的要害之地,武昌、岳陽、九江全部都在大順控制之下,楚據上游,而吳在下游,“闖孽”順江東下,吳人怎麼能沒有如芒在背之感呢?
此外,清廷的南使團又大肆渲染中原和湖廣的富庶氣象。當然,多爾袞原先是授意使團渲染大順經營中原得力、地方井然富庶的情況,好引誘南明君臣出兵掠奪中原財富。
不過很顯然,使節團裡的漢臣們比他們的主子,更加了解弘光君臣的尿性。所以他們根本不提大順對於中原的經略情況,而只強調大順每攻一城、每克一地,必定剿洗全城、拷掠追贓,又對大順拷掠所得做了極其誇張的渲染,說大順所破州縣以百計,每城得銀不止十萬,開封積蓄的金銀財寶,已經在七千萬兩以上。
這樣一筆鉅款,對於正在因爲財政困難而感到束手無策的馬士英來說,當然是誘惑無窮的。其他三鎮勳臣,即便是如黃得功這種正人,對此同樣大感興趣。
只是高謙有過和大順軍交手的經驗,他深知晉王李來亨的厲害,根本不相信江南兵力能夠和大順軍決戰疆場。既然沒有力量打敗大順軍,那麼奪取大順軍拷掠到的數千萬兩鉅額財富,就同樣成爲空談。
不過清廷的南使團又不失時機地爲弘光君臣介紹瞭如今的黃河戰局,自從今年開年以來,清軍大舉南征,已經在磁州、大名等處連續得勝,並且將大順軍的全部野戰主力吸引到了黃河一線。
如今中原空虛,“闖孽”只在武昌、岳陽等處留置“舟師數萬人”,這是導致何騰蛟北伐失利的緣故。但是除了湖廣的水師以外,自關、洛以至開、歸,自南陽以至徐州,在這廣袤的中原千里戰線上,“闖孽”幾乎沒有留下一兵一卒。
河南南部、山東西南部一帶,當地官紳都因爲“闖孽”的拷掠均田之說,大爲困苦,亟待江南王師的援救。
若三鎮此時出兵,必然能夠收到兵不血刃而佔領大片地盤的效果。
本來,三鎮勳臣裡除了黃得功有恢復中原的想法以外,高謙和劉良佐都已經滿足於現在得到的地盤和地位,對於北伐沒有一毛錢興趣。
可是由於馬士英與三鎮結盟的力量,並沒有徹底壓倒擁唐派和擁潞派。弘光稱帝以後,擁唐派和擁潞派又各自割據地方,尾大不掉,使得三鎮的糧餉成爲馬士英難以解決的困難問題。
清廷的南使團,從錢糧方面出發,以開封積銀七千萬爲誘餌,大肆引誘三鎮勳臣。這下就連對李來亨底細很瞭解的高謙都爲之意動,已經有了嘗試性出兵歸德、徐州一帶的想法。
在江南羣臣還有一些猶豫的時候,清廷南使團又接到了范文程從海路送來的密信。聊城大捷以後,北方戰局正在發生連鎖性變化,范文程在密信中急切要求使團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儘快唆使南明朝廷出兵,起碼要牽制住一部分順軍兵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南使團的口風馬上放寬,又向弘光君臣提出了一個難以拒絕、充滿誘惑性的條件:
清廷將在今年之內,將同治皇帝朱慈烺以及其他崇禎皇子、北方宗藩,全部放還江南。
朱由崧論宗法地位,遠不如崇禎的皇太子朱慈烺來得正統。所以在北京的同治皇帝一直是江南朝廷頭上最沉重的陰影,現在清廷不僅答應放還同治帝,甚至還提出其他崇禎皇子以及失陷在北方的宗室親王,可以一概放回江南。
這就可以徹底打消朱由崧內心的隱憂,大大鞏固弘光朝廷的正統地位,在內部也可以藉此壓制擁唐派和擁潞派的勢力。
於是在南使團的多管齊下之下,江南終於上鉤,弘光君臣已經原則性上同意了出兵北伐,接引東師的戰略計劃。
只是在細節方面,熟知大順軍戰鬥力的高謙依舊非常不自信。他非常擔憂萬一北方戰局並沒有清廷南使團說得那樣樂觀,一旦三鎮軍閥在北伐過程中兵力受損,那麼弘光朝廷就很可能會被保存了實力的擁唐派、擁潞派聯手推翻。
爲此,馬士英又提出了由福王、唐王、潞王,三個派系勢力聯手出兵,北伐恢復中原的計劃。
因爲弘光君臣率先提出北伐,可以佔據政治道義上的高地。馬士英也不擔心擁唐派、擁潞派反對,即便這兩派地方勢力爲了保存實力堅決不願意出兵,馬士英也可以以此爲藉口對擁唐派和擁潞派採取壓制打擊和分化瓦解的手段。
擁唐派大部分都是北方人,劉澤清還是北伐的主要戰場山東本地人,以北伐大義爲藉口,正好可以利用擁唐派的力量。
擁潞派就麻煩了很多,浙江巡撫黃鳴俊是一個文臣,但他和江南地方勢力及東林黨關係密切,與朱大典一樣都掌握了浙江本地的團練武裝,是馬士英的政敵之一。福建鄭家同樣是守戶之犬,輕易不會離開福建。
想要動員擁潞派參加北伐,就很困難了。可是如果擁潞派不出兵,那麼三鎮軍閥和擁唐派也絕對不會行動。
那麼大家一直這樣僵持下去,再過一個月時間,始終無法給三鎮軍閥發出餉銀的馬士英,可就得考慮考慮自己的首輔地位是否還能保持住了。
馬士英因此想方設法,一定要三鎮軍閥、擁唐派、擁潞派同時出兵,江南朝廷才能決議北伐。在這樣的扯皮之下,雖然弘光君臣都已經一致贊同了北伐的意見,但是出兵的日期卻越拖越遠。
對清廷來說,這無疑是一大噩耗。再這樣拖下去,都要拖到北方打完仗了!
夾河之戰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南明再不出兵,估計他們將來也就再沒有出兵的機會。此時剛剛從福建趕回南京的鄭森,對此倒是有着清醒的認識。
但鄭森認爲,此時南明出兵北伐,不啻是爲虜張目,即便取得河南之地,將來也只會和端平入洛的南宋一樣,落得一個自取其辱的結果。
鄭森的意見是,江南當然應該組織大軍北伐,但是北伐之師抵達徐州附近以後,應該依靠南明軍隊的軍力作爲籌碼,同時和順、清展開談判。
那個時候南明的北伐軍就會成爲順清決戰戰場上的最關鍵因素,將同時得到雙方的極力爭取。
鄭森認爲,欲保江南,必力爭上游。所以他希望的是“聯寇平虜”,江南北伐軍抵達徐州以後,通過協助順軍擊退清軍,換取“闖孽餘部”將武昌、九江、岳陽還給大明。
鄭森的主意同樣沒有什麼實際的操作性,但他的出發點就比弘光君臣好得多,而且也切中華夷大防的要害,能夠比較多得到一些有識之士的支持。
就連鄭森那已經在溫柔鄉中沉溺多年的父親鄭芝龍,都覺得兒子說得主意不錯。畢竟弘光朝廷只佔有長江下游一隅之地,如果能夠通過和闖賊結盟,實現“借荊州”的目的,就可以鞏固長江防線。
那樣最差的結果,也可以再有百餘年的南朝之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