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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軍在川竿兵救援下,從羊角山突圍後。羅汝才、李自成、惠登相等人,都驅馳追擊於後。他們在半道上獲得了義軍和官軍在夷陵大戰,情況十分不妙的消息。
義軍羣雄登時大爲震動,他們都知道夷陵的緊要性。特別是在楚兵從羊角山突圍後,夷陵更成爲了官軍是否能夠突出重圍、義軍是否能夠殲其主力的關鍵點。李自成當即便勸說各家掌盤,請求他們派出精幹的騎兵,火速東下增援夷陵。
但以混天星惠登相爲首的一羣掌盤子,都覺得羊角山伏擊失敗,抄擊夷陵、斷絕官軍後路的戰略也破產了。實在沒有必要,爲了李來亨等人,派出自家精銳老本,去官軍的重圍中送死。
只有羅汝才意見和李自成一致,他知道如果這一次不能殲滅官軍的主力。那麼義軍在楊嗣昌的牢籠戰術下,只能困守鄂西山區,逐漸走向覆滅。而羊角山包圍網已經被突破了,那麼夷陵就成爲了官軍逃出鄂西的最後一個要點,不容有失。
由於各家掌盤意見不統一,最後便由羅汝才拍板,其他各家不需出兵,只要繼續追擊楊世恩和羅安邦兩部楚兵即可。救援夷陵的任務,全交給曹營和闖營自己來處理。
李自成悉出闖營精銳,不僅將劉芳亮馬隊一百多人全部派出,還讓李雙喜和黨守素帶走親兵中全部的數十名騎兵參與救援。
羅汝纔則讓和闖營比較熟絡的羅戴恩、羅顏清兩人,率領二百多名騎兵,參與救援。
這樣只靠曹營和闖營,義軍就湊出了大約四百騎兵的增援部隊。兵貴精不貴多,這四百兵力全都是兩營中的精銳所在,而且全部是騎兵,增援速度更快。
劉芳亮是李來亨的師傅,李雙喜則是最初在竹溪縣將李來亨帶入闖營的人。羅顏清相貌在時人看來生的十分醜陋,只有李來亨對她青睞有加,因此她也對救援夷陵,充滿鬥志。這些人裡除了羅戴恩和李來亨沒有什麼特別的關係外,大概就只有黨守素因爲李來亨升遷過快,暗懷不滿了。
不過考慮到大局,便是黨守素,也只能傾盡全力進行救援了。
這四百餘名騎兵,奔馳在從興山縣通往夷陵州城的小路上。他們所騎的都是義軍中精挑細選的優良戰馬,時而加鞭飛奔,時而緩奔,以便使冒着汗水的馬匹稍得休息。馬蹄聲在霜凍的、寂靜的、曠野裡像一陣兇猛的暴雨,時常從附近十分殘破的村莊裡引起來汪汪犬吠。
從羊角山附近出發以後,他們都馬不停蹄,實在睏倦時就在馬鞍上合合眼皮,或在餵馬時和衣躺下去矇矓一陣。終於趕在這天的午間,趕在李來亨和谷可成衝擊炮兵陣地失敗的關鍵時刻,出現在了夷陵州城西面的地平線上。
霜風淒厲,馬匹的鬃毛全被吹拂得豎立了起來。羅顏清的長髮被冷風吹得散開,一些髮絲落在臉頰前,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伸出手來,將髮絲別到耳後,目光順着風吹過來的方向望了過去。
她望見了官軍的大炮和陣地,望見了殊死奮戰的闖軍騎兵,也望見了躍馬屹立在敵陣之前的李來亨——這個過去名不見經傳的小將,這頭即將名動天下的乳虎,此時也望着剛剛趕到的義軍騎兵。他微微一笑,將腰刀橫在面前,向着義軍援兵的方向揮動了兩下。
羅顏清側過頭,看着劉芳亮和羅戴恩等人,見到他們全部點頭後,終於揚起馬鞭,揮喝衝殺而出。
義軍的騎兵像是一片蒼茫的、滾滾流動的洪水,往官軍陣地席捲而去。戰局千鈞一髮,勝敗決於呼吸之間,劉芳亮和他標誌性的紅纓槍、雪臼戰馬衝在最前面。他把斗篷刷地脫掉,向後扔去,隨即大吼一聲,像一聲晴天霹靂騰空而起,帶着這四百名騎兵,撞進了官兵人羣裡面。
李雙喜和羅顏清跟在劉芳亮的身後,他們也都是身手矯捷的戰將,直向敵人最密集的地方衝去。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殺出重圍,官兵多數是步兵,雖然也拼死抵抗,並且幾次想把這一支人馬包圍吃掉,但總是在它的衝擊下像洪水沖垮牆壁,紛紛倒下,閃開一條血路。他們的馬匹常常在那些已經斷氣的和沒有斷氣的、流着血在地上匍匐逃命的人們的身上踐踏騰躍而過。
李來亨等谷可成勒轉馬頭,回到他身邊後,示意這小股闖軍騎兵都別急,沉住氣,再等一等。
他等到劉芳亮、李雙喜、羅顏清將官軍的陣地完全撕開成兩半後,才終於對着谷可成點頭說道:“是時候,咱們衝過去同劉師傅匯合!”
李來亨隨手將紅纓氈笠帽扶了一下,他不同於平常溫潤隨和的模樣,神情冷峻——谷可成從側後方看着李來亨,覺得此時此刻的“乳虎”,像極了李自成,又像極了劉宗敏。他頭戴的氈笠,他冷靜自若的神情,還有眼中那種無視天地乾坤的草莽意氣,像極了闖營的領袖。
“走!”
李來亨和谷可成這一小隊騎兵,從他們佔據的一道小土坡前,飛踏衝擊而下。官軍受到兩面騎兵的夾攻,在精神上已經徹底崩潰了。李來亨騎術雖然不算太好,但此時也輕鬆殺進官軍陣地的核心之中。他和谷可成將所有的炮手都從大炮附近驅趕開來,一邊衝殺,還有一邊大喊着:“炮手、銃手不殺,跪下者全部免死!”
兩隊義軍騎兵交叉衝過,將城外的六七百名官軍步兵徹底粉碎。李來亨利用戰馬飛馳的衝擊力,將腰刀從官軍頭邊輕輕一抹,就掀飛了一個人頭。他感覺刀鋒落下的地方,就像紙片撕裂的手感一般,充滿快意,而沒有絲毫遲滯。
李雙喜左突右馳,揮刀劈死兩名官兵後,衝到了李來亨的身邊。他的罩衣上、頭盔上和臉上,都沾染滿了敵人的血跡,顯得十分可怖。
“小老虎!你們還好嗎!”
“哈!”李來亨將馬頭勒住,大笑一聲後神情轉爲肅穆,厲聲說道“好、好……我們好個屁!我們五百人硬扛三千官軍,連捷軒叔都戰死了!”
“什麼!?捷軒叔……捷軒叔怎麼會戰死!”
劉宗敏犧牲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讓李雙喜等來源的闖軍兵將,腦中一片空白。連素來同李來亨不和的黨守素,都將幾名官兵砍翻後,拍馬衝到這頭,連聲問他是怎麼回事:“李來亨!你放屁,總哨爺怎麼會死掉!”
李來亨閉上雙眼,苦笑答道:“五百對三千啊,你以爲我們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呢?總哨爺犧牲的十分英雄,全靠他拼命,我們才能挺到現在。”
李雙喜不敢置信,他雙眼霎時間通紅了起來。這個李自成的義子,心思單純、別無他腸,性情和劉宗敏極爲投機。他聽到劉宗敏犧牲的消息後,滿心都被仇恨和殺意所充斥。李雙喜才殺出官軍陣地核心,便又重新揮舞着長槍,殺回重圍之中。
黨守素也狠狠地看着李來亨,輕罵了一句“沒用的東西”後。緊隨李雙喜之後,帶着李自成的親兵衛士們,衝進敵陣之中。
官軍基本上已經全盤崩潰了,李雙喜和黨守素,另外再加上一個同樣與劉宗敏關係莫逆的谷可成。他們幾人帶着約一百名騎兵的隊伍,開始追剿殘敵,將滿腔的仇恨都發泄到敵人身上。
李來亨則同劉芳亮、羅戴恩、羅顏清等人匯合,劉芳亮一張白淨的臉上此時也全充斥着陰霾的神色,他低下頭來,爲自己的好兄弟無聲默哀。羅顏清則勒着馬頭,慢慢走到李來亨身旁,寬慰道:“小李頭領……全是我們的過錯,是我和羅叔來得太晚了。”
“不,黨守素說得對,全因爲我太沒用而已。”李來亨搖搖頭,他不想再多說這個問題了。而且此刻戰鬥還未結束,城內至少還有近千名散亂的官兵在負隅頑抗,他勸說劉芳亮和羅戴恩,儘快帶來新到的援兵入城,將城內官軍徹底消滅掉。
“劉師傅,我和老白將一兩千人的官軍困在了州城裡面。我估計現在應該還有近千官兵沒有消滅掉,咱們還是要儘快入城助戰,幫老白控制住局面,以免大局有失。”
李來亨的冷靜讓羅戴恩大爲側目,羅戴恩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人,同上次在老營山寨認識時,氣質已經大爲不同了。那時候的李來亨身上還有許多書生似的文氣,此刻那種文氣卻被一種更爲血腥的意氣所取代了。
羅顏清則望着李來亨冷峻的側顏,心中升起一陣漣漪,覺得這個男人越發擁有了一種豪傑般的氣質。
“好。”
劉芳亮雙腿夾緊馬腹,與羅戴恩帶着三百多名騎兵飛馳入城。李來亨則和羅顏清帶着剩下的人馬清掃戰場,他也擔心會有一些殘敵從城內或城外的官軍陣地潰逃出去。此外,李來亨還擔心李雙喜等人殺紅了眼,將官軍的炮手也全部殺掉。
這次官軍的大炮命中率奇準,讓李來亨有些懷疑,這些炮兵難道是和投靠清軍的孔有德等三順王一樣,是受過西式訓練的新部隊?那樣的話,這些人可就是一筆極其寶貴的財富了,絕不能讓李雙喜隨意殺掉。
歷史上大順軍之所以迅速慘敗於清軍之手,很大程度上就是無法對抗紅衣大炮的攻勢。在太原之戰和潼關之戰中,大順軍都是先展現出了不遜色於清軍的戰鬥力,但在滿清的炮隊抵達後,便迅速崩潰。
李來亨調轉馬頭,對羅顏清說道:“羅小姐,官兵已經完蛋了。我們不必再多殺人了,那些炮手、銃手能夠活捉的話,儘量還是要抓活的。”
“這沒有問題。”羅顏清回答完後,又在馬上仰頭盯着李來亨,突然問道,“小李頭領,你已經做到最好了,我們走江湖常常有這樣的生離死別,你總會習慣的。”
李來亨笑笑不說話,他被劉宗敏的死所震撼,倒不是因爲生離死別的哀愁情緒。更多還是因爲歷史已經被蝴蝶效應所徹底改變了,他甚至不能確信李自成能夠活到什麼時候,闖軍還會和歷史上那樣,在山海關之戰前一直順順利利嗎?
還有那始終橫亙在他心頭上的滿洲人,壓得李來亨喘不過氣來……歷史到底會走向什麼方向呢?
李來亨估計這一戰,三千官軍在城內應該被殺傷了千人以上,城外又被直接殲滅三百人以上,情況順利的話,可能還能抓到近千名俘虜。他用五百兵力,哪怕再加上最後趕到的援軍騎兵四百人,也不過九百人的兵力——以這樣的兵力,取得了斬俘近三千的戰果,恐怕很快就會成爲名動天下的“劇賊渠首”了!
他揮揮手,讓身邊的騎兵們散開去抓俘虜,又強調道:“儘量捉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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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史稿》卷一百三十三列傳第二十一國初死事勳臣列傳第一
劉宗敏,字捷軒,米脂人,少從太祖遊。及長,身長七尺,冶鐵爲業,力能舉鼎,裡中呼爲豪傑。時太祖落拓不遇,宗敏長太祖三歲而兄事之,太祖甚悅之。太祖起義兵,聚衆祀神盟誓,首從之。太祖遂倚爲心腹,軍中號“總哨劉爺”。
崇禎九年(1636)五月,太祖揮師延綏,明總兵俞霄衝以鐵騎五千當之。我師伏兵安定,宗敏擒斬霄衝,遂殲其黨三千,餘皆走。俄而攻榆林,不利,賀人龍掘無定河以溺我兵,與張能等數百騎護駕而走。追兵逼聖駕,遂獨立無定河畔,大呼酣戰,斬二把總,敵乃退。從下邠州、隴西,圍成都,嘗將先鋒,或獨領偏師,屢破明人。
崇禎十一年(1638),我兵敗績洮河。太祖以太宗、劉體純等領兵護老營,自領十八騎誘敵,宗敏從焉。前後轉戰十年,從龍衆將以宗敏功最。
崇禎十二年(1639),宗敏從太宗將兵圍竹溪。明副將金聲桓以兵追太宗、世祖,將銳卒五十破之。進戰軍嶺川,從太宗破參將鄭國棟、都司艾國彬。
崇禎十三年(1640),明督師楊嗣昌等合川、楚、沅諸兵數萬圍太祖於興山,太祖自將羅汝纔等反困楚兵於羊角山,以宗敏將世祖等趁雪襲夷陵,下之,盡取明人輜重。檑木未備,閔一麒、譚詣等合沅川之衆來寇,部將王光恩又逸去,猶力守之。戰於北門,中飛礮,創甚。世祖握其手,問其遺言,對曰:“此必異日撫萬民而定天下者,惜乎不能親見。”語畢,不能言,未幾卒,年三十七。從官衛士皆感泣。世祖揮淚葬之,率衆大破明人,斬詣等以徇。
永昌元年(1644),太祖定長安,追封宗敏峽侯。世祖繼位,念天下大定,諸功臣如宗敏等皆前已沒,猶未有諡號,乃下禮政府議。議曰:“殺身克戎,諡臣宗敏忠烈。”已,又晉封宗敏汝南王。無子,復其鄰永守其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