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經略!”
許都一走到微山湖的岸邊就感覺到風是刺骨的寒,暴露在外的耳朵感到的是冰冷;只有呼吸哈出的氣,好像是熱騰騰的,瞬間沒有了蹤影。
一部分的湖水已經消融化開,少量船隻停靠在岸邊。谷可成站在船頭上,他親自帶着親衛將士到湖岸另一側巡視,此時身着鐵衣,一點不怕寒冷的樣子。
許都是浙江人,不比谷可成這樣的陝北人。他已經套了兩件棉衣和斗篷,猶且覺得冰寒刺骨。
一天的霜雪凝聚在船板,谷可成提醒許都小心船板打滑。將士們的鐵甲上面也都生了一層霜,既冰又涼。
許都呼氣說:“山東現在天氣如此寒冷,湖泊難以利用來做守禦之需,徐州形勢危殆啊!不過我聽宮文彩、馬應試等山東本地的將領們說,這樣的天氣最多也就再維持二三天的樣子,過了這段時間徐州就會立刻開春,冰雪消融。到時候土地泥濘,湖水解凍,東虜鐵騎就將難以縱橫驅馳了。”
冬天的微山湖一切綠色都已退去,荒蕪的湖岸完全沒有了夏日明媚的模樣。
谷可成迎着北風在岸邊下船,冬日的殘荷,在那一灣的荷塘裡,荷全垂下來,一眼望去,象無數的音符自水面上點點起伏。
有些葉子被冰凍在了水裡,匍匐着與水親吻,一片片蘆葦則在水中發抖。
許都肅立在湖岸邊,他雖然是一介文人出身。但大名鼎鼎的東陽豪俠,可從來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山東招討使筆直挺拔的身軀,還是讓他顯露出幾分英武的氣質。
許都剛剛從曲阜那邊趕過來,馬寶前往聊城增援以後,安置孔家的任務就交到了許都的手上。許都雖然也是儒生,但他和一般文人不同,江湖氣質濃重,本來就不是好儒舞墨之人,反而特別敬仰歷史上的那些豪俠刺客一流人物。
許都讀書,乃至於考科舉,也只不過是因爲在明朝,考科舉、做文官,是一般搢紳子弟的必經之途而已。
他自己對於曲阜孔家沒有任何特殊情感,反而是在晉王一封接一封、要求必須嚴肅約束和處置曲阜孔府的密令以後,對待孔胤植等人更加冷酷許多。
聊城之戰以後,李來亨有所擔憂山東的情況,便密令山東節度使郭升和招討使許都將曲阜孔家全部子弟徙往開封居住。
只是尚未動遷,清軍便從魯西南一帶破口而入,徙孔之事只好暫時作罷。山東節度使郭升此時正坐鎮登州,指揮大順軍防禦濟南的阿濟格所部,山東招討使許都便暫時放下曲阜之事,帶領手頭上屬於宮文彩麾下的一支義軍武裝,原本打算趕赴兗州一帶作戰。
許都尚未到達兗州,清軍就已經突破了濮州、鄆城一線,長驅直入至微山湖北面。多爾袞的兵鋒之疾,真讓人大感詫異。
可也只有這般作風,才能讓人記起僅僅在幾年前,清軍每每取道蒙古破關劫掠的時候,不都是如此縱橫千里、驅馳天下而沒有敵手的嗎?
前後一年以來,清軍在大順軍面前的碰壁,增長了順軍將士的鬥志和信心,可多多少少也讓人們低估了東虜的力量,特別是低估了皇太極死後的東虜,低估了多爾袞的手腕!
許都這才倉促從兗州府南下,途經鄒縣、滕縣一線,由大運河東岸奔至微山湖南岸的徐州附近,和山東經略使谷可成匯合。
此時的徐州,那些鵝毛大雪還沒有完全化去,地面依舊堅固,還未被融化的雪水變成一片泥濘。
谷可成在這裡已經部署了防禦兵力,依靠手頭不足萬人的兵力,在微山湖附近同清軍先鋒部隊,多番交上手了。
谷可成下船以後,有一隻野鴨子因船的航行驚擾了它,在水面上似飛似走,如蜻蜓點水,在水面上跳躍。野鴨子也好像見多了這樣的驚擾,見多不怪,就是輕移幾步,離船遠些兒,並不飛走。
谷可成用寶劍拄在地上,指着冰湖上的野鴨,對許都說:“許生你看,一隻野鴨還可以這樣從容不迫,我們還擔心個什麼勁兒?豈非不如一隻鴨子!”
許都苦笑道:“若有十萬滿洲來追殺這隻野鴨,它安能坐得住呢?”
兩人對話間,從冰湖遙遠的彼岸,隱隱約約傳來了炮轟聲、砍殺聲和悽烈的慘叫聲。
許都的臉色更爲難看:“金鄉、魚臺一線……谷經略,金鄉、魚臺一線,已經全部淪於胡騎之手了嗎?”
谷可成沉重地點了點頭,許都這才完全明白過來徐州現在面臨的情勢是多麼危急。他只帶來了數千義軍武裝,與谷可成手頭的兵馬會師以後,守軍也只有萬餘人而已,怎麼可能對抗十萬敵軍?
金鄉、魚臺兩縣,就在微山湖的西北湖岸邊上,距離徐州,只能說是咫尺之遙。
“金鄉、魚臺兩縣早已落入東虜之手。但好消息是,敵騎並沒有渡到大運河東岸來。”
徐州順軍的前沿陣地,現在就設在徐州沛縣南門外的飛雲橋處。飛雲橋泡河之上。橋近歌風臺,因漢高祖《大風歌》“風起雲飛”句得名飛雲橋。
谷可成就是從飛雲橋附近,乘船通過一段已經冰雪消融的湖水,抵達大運河的東岸,到沙溝集附近會見的許都。
清軍殺入魯西南以後,可能是爲了儘快南下,避開大運河上順軍重點設防的兗州、濟寧州等重鎮據點。
所以其軍勢,始終只侷限在大運河的西岸,一次向運河東岸發展的態勢都沒有出現過。
這點對徐州順軍來說,還算得上是一條好消息。最起碼大運河東岸現在沒有受到清軍的攻擊,位於登萊一帶的順軍野戰軍、地方衛軍和義軍武裝,就都可以從大運河東岸安全向徐州聚集過來。
徐州是黃河和大運河交匯的臨界點,也是河南、皖北和山東之間最重要的交通樞紐,確實是一個兵家必爭之地。
多爾袞捨棄後方而不顧,幾乎是用搏命的賭博手段飛速來攻徐州。這就是將全部希望寄託在迅速攻克徐州,以完全破壞順軍交通樞紐,並且和南明會師上面。
“我們必須守住徐州,必須多守住幾天。”谷可成說,“晉王的大軍就尾隨清兵之後,我想至多慢上三四天,就會趕過來了。”
“三四天時間,我們總歸能守得住。”許都也咬牙道,“不爲張睢陽,便爲顏常山。我既爲大順臣,受晉王厚恩,一定不會折煞這身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