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過已經病倒了。”
張鼐身邊的謀士邵時昌小碎步地奔入田見秀在開封的府邸中,府外已有太原老兵嚴密的防守,府內氣氛更爲緊張,庭院裡佈滿了殺氣四溢的甲士。
邵時昌臉上的神情既緊張又驚惶,他跑進田見秀府邸的內廳後,方纔看到田見秀、牛金星、張鼐這三個最重要的人物全都在場,除此以外,次一級的袁宗第、黨守素、劉體純三人也都在內廳裡。
內廳氣氛同樣緊張,邵時昌跑進來的時候被門檻絆了一跤,險些摔倒在地。
黨守素站在門旁,扶住邵時昌,小聲說:“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很多人都知道了,監國傷勢很重。”
邵時昌還以爲自己掌握的是第一手重要情報,沒想到黨守素卻說所有人都已經知道。
邵時昌顯然吃了一驚,問道:“我的消息來自參軍司的內應,你們又是從何得知?”
牛金星看着邵時昌這樣大驚小怪,有些不耐煩地讓他坐下。
牛相握着一條溼熱的毛巾擦了擦手掌後說:“李過身邊的護衛,有不少人都受過田公厚恩,要知道李過現在身體情況如何,豈會是一件難事?”
袁宗第則說:“爲監國醫治傷病的御醫,有幾個人是延綏出身,與我有舊。我去問過他們了,監國的傷情非常嚴重,已經快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邵時昌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喘了兩口氣說:
“李過已經病倒了,李過、李來亨父子怎麼還一直隱瞞這件事情?居然沒有把內情透給我們。”
邵時昌這句話讓張鼐也皺起了眉頭,張鼐同樣有些不悅地說:
“過哥是信不過我嗎?他傷得這樣重,爲什麼不告訴我?”
田見秀看着衆人各異的神情與話語,一言不發。
牛金星則面對張鼐的問題,冷冷一笑說:“人家是什麼人?雙喜你又是什麼人?看來李來亨父子,是將雙喜當成李家的外人了。”
牛金星這樣直白的話語,反讓劉體純有些不高興了。
二虎拍着桌子反對道:“啓翁說得什麼話?過哥怎麼會信不過雙喜?現在軍情緊張,過哥身爲大順的監國,他傷重難愈的事情如果傳揚出去,一定會對大順軍兄弟們的士氣造成很不利的影響。過哥先壓着這件事情,無非是不想咱們胡亂擔心罷了。”
牛金星對袁宗第嘿然笑道:“漢舉,這也是你的想法嗎?別像二虎那麼傻了吧。”
袁宗第低下頭喝了口,默然無語。
劉體純瞪大了眼睛,對袁宗第這種態度顯然是完全沒有料想到的,他手指着袁宗第,有些緊張的說:
“袁哥,你又是怎麼想的?過哥和你也是過命的交情,當年打綿州的時候,你先登破城被官兵射倒的時候,難道不是過哥拼着性命不要把你從官兵箭下救出來的嗎?袁哥你難道會覺得過哥是要刻意瞞着我們?”
袁宗第沒有答話,張鼐卻有些不滿地指責劉體純道:
“二虎,你不要這樣咄咄逼人,啓翁將大家叫來不是要說誰不好,而是擔心過哥傷情真的那麼嚴重的話,萬一……萬一過哥出了事情,咱們大順軍將來該怎麼辦。”
“將來怎麼辦!”劉體純喝道,“先帝遺詔讓過哥坐龍椅,到底是誰在鬧反對,一直從中作梗,才搞成今天這番局面?過哥如果真的有事,也應該由過哥自己來決定大順軍將來怎麼辦,而不是由我們瞞着他來做決定!”
劉體純的話讓牛金星當即拍桌罵道:“劉體純別忘記了你是誰的人!今天讓你來這裡是田公信任你,我們不是讓你來這裡給李過做說客的!”
劉體純嗤笑道:“我劉體純是先帝的人,是大順的人,這還用問嗎?”
“劉體純!你……!”
“別吵了。”
田見秀制止了牛金星和劉體純兩人之間的爭論,他畢竟是李自成和羅汝才先後去世以後,大順軍除了李氏宗室以外的第一人,權威足可以壓制牛金星和劉體純兩人的不同觀點。
隨同大同、雁門之敗影響了田見秀的威望,可他畢竟在繁峙伯姜瓖的協助下守住了太原。田見秀的寬和、仁厚、平易近人,照舊獲得了許多士紳的好感。
當李過以監國身份處理起數不清的軍務時,各種治安事務,實際上又由田見秀開始負責。
他對將士們的過錯、士紳們的罪行,一概用懷柔方式解決,很少像李來亨那樣嚴酷地推行新法。這雖然使得李來亨一再向李過建議的種種湖廣新法,無法有效推廣到河南來,但是也讓田見秀獲得了多數將士與河南本地士民的真切愛戴。
田見秀前不久才自費重新修繕了洛陽的白馬寺和開封的大相國寺,禮佛甚勤,很多士紳都說順軍中只有田見秀一人與其他諸帥不同,寬仁待人,口碑載道。
田見秀這時候手上還捏着一把佛珠,他看着坐下的牛金星、張鼐、袁宗第、劉體純等人,不意嘆氣道:
“我不貪圖享受,也不在乎功名利祿,若能放下一切俗務,日日吃齋禮佛,又有什麼不好。”
牛金星趕緊勸道:“田公淡泊功名,一心向佛,行事寬仁,德輝遠布。只是我有一些陋見,以爲如今天下正是大爭之世,李過雖然文武兼資,又是先帝指定的所謂武王之選。可既然李過傷勢已經那樣重,我們也不能不爲大順軍的將來做考慮。”
田見秀看向袁宗第,問道:“漢舉,你有什麼想法嗎?”
袁宗第一直低着頭,他想到了李來亨放棄延綏三城的事情,可是也想到了李來亨孤身入關平定長安叛軍的事情,此人於大順軍究竟是吉是兇?
“我……”袁宗第稍稍猶豫了一下說,“我和玉峰想法會是一致的。”
田見秀凝神又問道:“漢舉直言吧。”
袁宗第低聲道:“如今我大順軍與東虜,沿着黃河兩岸千里對峙,前線諸道大軍,主帥幾乎都是楚兵之人。後方萬一有事,前線將有糜爛之禍。”
劉體純也趕緊贊同道:“對,正如袁哥所說,前線大軍都由來亨部下統帥,我們怎能不同來亨通通氣,就私下決定這等關乎大順軍未來的大事?”
牛金星一拍桌子,大聲說:“這些兵馬都是大順軍的兵馬,何時成爲李來亨一人的私產了?”
張鼐對此也不大認同,說:“太原一線現在是姜瓖負責防守,大名府那邊是過哥的人,其實黃河一線,大部分軍隊都是來亨的部下在主持防務。前營主要兵力,還是集中在潼關和山東這兩翼,比起黃河一線,重要性並沒有那麼高。”
田見秀敲了敲椅子的手把,對袁宗第說:
“我們姑且等一等吧,或許李過的傷情很快就能好轉。那將是最好的情況,否則……”
牛金星接話說:“否則怎麼都不該輪到李來亨吧!”
黨守素拍着張鼐肩膀,竟然直接說:“如果監國身體真的不行的話,合該雙喜哥坐大順的龍椅!”
邵時昌眼睛一亮,也贊同道:“對,對,義侯是先帝義子,如果李過有事,自該義侯繼承帝位。”
張鼐自己則連連擺手,臉上浮現羞赧之色,說:“這……這,我擔不起如此的大任啊。你們莫要再胡說了。”
田見秀終於露出坦然的神情,哈哈笑道:“雙喜是寬仁純良之人,萬一李過有事,由你統帥大局,闖營的老兄弟們也能放得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