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1644年,甲申年,大順光中元年,大清昭和二年,北明同治二年,西明太平天國二年,南明監國元年。
甲申,甲申。
如果崇禎皇帝未死的話,這一年應該是崇禎十七年。
不過在李來亨如今所處的世界裡,崇禎皇帝的神主牌位已經值不了幾個錢了。他的生死在剛剛過去的永昌元年裡,是獲鹿大戰中逝去的三位天子中,最無足輕重的一位。
新的秩序正在醞釀,並且即將誕生。這場大決戰,李來亨當然知道的,這場決定天下歸屬的決戰,將比獲鹿之戰更爲恢弘和血腥,在鮮血中,總會有一個政權勝出,勝出者又勢必將要席捲天下了。
從北京到開封,從長安到武昌,從成都到南京,李過李來亨父子、多爾袞、張獻忠和他的義子們、南明的衆正盈朝們,這些英雄、梟雄、霸主、豪傑和愚不可及的蠢物,所有人的聲音、信念和努力,形成一面無形的網,從蒼穹覆蓋下來,於是便註定了中國的山川會怎樣排列,流雲又當如何變幻。
這就是大決戰!
毋庸置疑的大決戰。
李來亨剛剛離開皇宮,就立刻奔往參軍院。現在的參軍院是和兵政府合署辦公,用的是兵備道的衙門做官邸,條件固然簡陋些,但對於習慣了吃冰飲雪的順軍戰士們來說,其實應該說條件是大大的優渥了纔對。
李來亨在宿衛騎士們的跟隨下,才走到兵政府和參軍院官邸的大門口,就遠遠聽到了顧君恩幾乎算得上是咆哮的聲音。
李來亨向張皮綆點評道:“爲顧君恩辦事的參謀們,壽數和腦子,肯定會少掉一樣。”
大決戰將要來臨的壓力完全激發出了顧君恩的激情,他的情緒好像被大火完全點燃了那樣,不僅是跳脫起來,而且是在狂舞着。所有地圖、軍情文書、部隊的編制和兵力情況,這些表圖、文字,錯綜複雜的信息,從顧君恩的眼睛下流過,就成爲了井然有序的數據。
李來亨走了進來,他敲敲門後才說:
“好直實孤之留侯,坐斷軍機,舍你其誰?”
顧君恩處理軍務的效率,的確只能用熱忱和激情來形容。他辦理軍務就像是打完一場仗似的,汗水不停地從額頭上涔涔流下,見到晉王殿下駕到後,纔拿起一條手帕擦了擦臉。
顧君恩矜持地說:“殿下過譽,臣臨陣決機遠遠不如雄麗,衝鋒陷陣當然也不能同搖旗相比,爲殿下統籌大局、總統百官,也……也還不能同樂山相比。”
李來亨知道顧君恩爲人狂傲,即便沒有將平章政事的宰相位置視爲自己的囊中之物,至少也是認爲自己有資格和方以仁平分秋色。
但是李來亨穩定大順政權以後,卻是以方以仁爲獨相,總統百官。這已經是自從朱元璋廢除丞相制度以後,二百年天下所無的恩典了。
此前牛金星雖然也擔任過平章政事,但當時至少名義上還有惠世揚這個大明朝的三朝老臣同爲平章。
現在惠世揚已經到襄陽養老去了,大順便只剩下了方以仁這一位平章政事——堪稱實打實的天下獨相。
顧君恩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能力或地位就比方以仁低了半分,所以方以仁能獨相,他顧好直卻只是本兵,肚子裡頭多多少少是存在一點不滿的。
李來亨知道他的心情,哈哈笑着拍了拍他後背,直言道:
“好直不遜於天下任何一人,你擔心什麼呢?說正題吧,清軍動向如何?明天就是甲申年的正旦了,我們的兵力、糧秣、軍械、輜重、要壘……這一切一切,都是否部署妥當了?”
顧君恩看着李來亨,臉上不免有些憂愁:
“殿下下令聚兵十萬於開封,現在除了殿前軍在山東,殿中軍一部在潼關、一部在太原,其餘五軍的精兵強將,已經悉數集中於開封。
只是參軍院做了推演,多數人都認爲聚兵開封,雖然可以起到集中兵力的作用,可是緩不濟急,一旦清軍的兩個拳頭自東西方向夾擊過來,待我軍防守反擊的時候,大順疆土恐怕已經喪失過半了。
這對於我軍的軍心士氣,肯定會造成極其不利的影響。接連失地之下,即便擁有了兵力集中的優勢,到時候大軍士氣不振,也未能能夠做到些什麼。”
李來亨帶着衆人坐下,他自己也看過參軍院送上來的種種軍務文書。而且李來亨看過的材料,都是先由顧君恩統計和分析過一遍的東西,所以正常來講,他們兩人的用兵思路應該是比較接近纔對。
可在顧君恩看來,李來亨在年前要求集中優勢兵力到開封的情況,實在有些不合乎於兵法。
“殿下,兵法上說,勿以軍重而輕敵,勿以獨見而違衆,勿以辯說爲必然……”
李來亨大笑道:“好直是想說,這三個勿字,孤都佔全了嗎?”
顧君恩趕忙說:“臣斷無此意。”
李來亨嘿嘿笑道:“哎呀,好直,不要信口開河。你的意思孤全明白,但這場夾河之戰,東虜是勢在必得,多爾袞又必須短期內求取速戰速決的速勝結果。可以說就大勢來說,局面其實是有利於大順,因此孤才認爲,這一場決戰,不僅僅是大順軍反擊的轉折點,而且將是一個痛殲滿洲人主力的大好機會。”
顧君恩苦笑道:“殿下欲以此戰爲唐太宗之虎牢否?但多爾袞恐怕不是王世充、竇建德之流,而且我們不能不忽視江南啊。”
李來亨卻不以爲意地說:
“江南自永昌元年生變以來,如今李建泰、高起潛、劉澤清、蘇觀生等人慾奉唐王監國而不成,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連我們這些遠在河南的人都知道,江南人又豈會不知?
孤聽說馬士英領銜三鎮,以劉良佐、高謙、黃得功之兵叱吒於金陵,擁福王稱帝,估計正式改元建號,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了。
可他們明知道李建泰、高起潛、劉澤清、蘇觀生之輩有擁唐之議,鄭氏、黃鳴俊、朱大典、錢謙益有擁潞之議,現在兵入金陵,卻沒有動這些人裡的任何一人。
難道真的是因爲馬士英寬宏大量嗎?無非是三鎮兵雖然佔據優勢,但尚且不能徹底壓倒其餘各派勢力而已。
嚴薪已派不少人馬潛伏江南,據他估計,福王改元建號之日,江南又免不了發生數場內釁。所以啊,好直,你擔心江南方面,實在是過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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