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朱常洛便遵旨進宮去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回京這麼久了,還未單獨謁見過皇帝,前兩次他進宮的時候,因着事態不明,他特意挑着朱翊鈞不在的時候才進宮,而後來則更是沒有機會,要知道,他這位父皇除了必要的閣部大臣之外,可是誰都不見。
當然,明裡暗裡的交流是少不了的,就拿沈一貫之事來說,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父子倆雖然沒有提前溝通過,但是卻配合的天衣無縫。
召見是在毓德宮,到門口的時候,朱常洛便是微微一愣,無數的回憶翻涌起來,當初的那一場交換,現在看起來,卻是有些輕率幼稚了。
倒也不知朱翊鈞是怎麼想的,竟將召見的地點定在了此處……
“兒臣叩見父皇!”
大殿當中除了服侍的內侍宮女之外,並沒有其他的人,皇帝坐在御座之上,司禮監掌印太監陳矩站在他的身後。
朱常洛上前兩步,禮數週全。
“起來吧,賜座!”
朱翊鈞從奏疏當中擡起頭來,淡淡的道。
今天的朱翊鈞身穿一身正黃色團龍圓領袍,頭戴翼善冠,和後世通用的形象相差不遠,但是不知爲何,朱常洛卻總感覺朱翊鈞的臉色有些蒼白。
“李廷機和葉向高都到了京城了?”
朱常洛依言坐下,皇帝便坐直身子,開口問道。
這就是明知故問了,不過朱常洛還是恭敬的答道。
“回父皇,二位先生昨日午間到了京師,是兒臣親自前去迎接的,不過因着兩位先生長年不在京師,暫時沒有居所,故而兒臣將他們暫且安置在王府當中!”
這倒是實話,李廷機和葉向高都是清正廉潔之輩,這京城當中的地價甚高,他們兩個僅靠俸祿活着的官員哪買得起,原本打算去租個房子暫且住下。
可朱常洛豈能讓自己的老師住在租住的宅子當中,便直接將兩人留在了府中!
“嗯,尊師重道,孺子可教!”
朱翊鈞點了點頭,威嚴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
“不過這樣也不妥,過些日子他們的家眷到京,總不好也住在你的王府當中,陳矩,傳旨,回頭賞他們一人一所宅子,畢竟是太子之師,不可輕慢了!”
“遵旨!”
陳矩緊着上前,拱手領旨。
“兒臣替二位先生,謝父皇隆恩!”
這也是應有之義,朱常洛謝恩道。
朱翊鈞卻是沒什麼反應,往後一靠,似是有些不經意的問道。
“詹事府的事情,你是怎麼想的?”
問者似是無心,但是朱常洛的心中卻是不敢怠慢,微微沉吟,道。
“回父皇,詹事府新立,兒臣以爲當擇身家清白,能力出衆之人最爲妥當,然朝局複雜,政事繁瑣,非親歷不可知,故而兒臣以爲可仿照內閣六部之制,詹事府本官執掌府事,加銜者定期入府教授處政經驗,如此當可保部院政事有條不紊,而詹事府職官亦可明晰朝廷政事,輔佐太子!”
大明朝的內閣和六部實際上是十分特殊的關係,自從太祖皇帝廢丞相之後,相權便轉移到了內閣之上,但是內閣大臣畢竟和丞相是有區別的。
最明顯的差距就是內閣大學士不過正五品,和正二品的部堂正印官比起來,差距實在太大。
常常發生閣臣難以壓制部院大臣的現象。
有鑑於此,成祖皇帝便想出了一個法子,加銜!
凡是入內閣的大臣,必加六部尚書銜,而本官則爲內閣大學士,如此一來,內閣大學士
在級別上和六部正印官等同,加上票擬之權,便可穩穩壓制六部。
朱常洛處理詹事府的法子,和這個法子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就是說,真正在他詹事府供職的官員,依舊是從翰林院當中挑選而出的學子。
而從各部院挑選而出兼任詹事府職位的官員,在詹事府的職位是加銜,不實際插手詹事府之事。
只是藉由這個名頭而已!
如此一來,便可以避免皇帝以爲朱常洛是在籠絡自己的勢力。
“嗯,如此甚好,這樣吧,加銜之事另立於詹事府本官之外,具體的名單,你可和元輔與吏部天官商議之後,報與朕知!”
朱翊鈞面色不動,淡淡的吩咐道。
但是朱常洛卻敏銳的察覺到,皇帝原本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兒臣領旨!”
“女真的狀況,如何?”
提起這件事情,朱翊鈞的收起了原本有些懶散隨意的神色,樣子頗爲鄭重。
“回父皇,努爾哈赤已死,其繼承人褚英被囚禁,建州已不足爲慮,不過此次雖然施計滅了努爾哈赤,可到底禍根未除……”
朱常洛的神色也是有些憂慮。
女真的事情看似已經解決,但是不過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而已,女真能夠出現一個努爾哈赤,未必就不能出現第二個,這一次朱常洛能夠解決他,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那你可有何良策?”
皇帝自是清楚朱常洛的意思,眉頭一皺,開口問道。
朱常洛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道。
“父皇,兒臣心中倒是有個想法,只是或許太過荒誕,不知當不當講……”
“說吧,此刻只有你我父子二人,朕不會怪罪你的!”
朱翊鈞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莫名,擺了擺手說道。
“是!”
朱常洛拱手,整理了一下語言,道。
“父皇,女真之患,實則並非一族一地之患,我大明附屬部族有數十個,只不過尤以女真最爲強大而已,對於這等附屬部族,我大明向來以招撫打壓爲主,然此法固可支撐一時,卻非一勞永逸之法,兒臣在女真時,曾見建州諸民,明曉我大明官話,依照我大明禮節,甚至有不少貴族,服大明衣冠,可見其心向我大明文明,故而兒臣以爲,若能將這些心向大明之輩化歸大明之民,與我子民不分你我,大明之疆域便是其人之家園,其人又豈會倒戈相向?”
說完之後,大殿當中驀地出現一陣沉默,朱翊鈞望着朱常洛,眼中閃爍着複雜的光芒,半晌,幽幽的道。
“太子可知,左傳有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就只是這麼靜靜的望着,朱常洛便感覺到一陣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但是他卻不能退,擡起頭,迎着皇帝的目光,朱常洛斬釘截鐵的道。
“父皇,聖人亦有云,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