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聞聽此言,不由得苦笑一聲,看到剛纔前來召喚的楊榮,他就該猜到的,王皇后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這麼一點小小的陣仗怎麼可能會讓她驚慌失措,匆忙忙的派人去尋自己呢?這個時候理智的決定應該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事情,把後宮穩定下來,這纔是對外朝最好的幫助。
也只有郭氏這樣心思純淨,未曾涉足過政事的,纔會對扣闕如此緊張,畢竟這兩個字在外人看來,必然是皇帝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大臣纔會鬧出這樣的大事,事實上,若是真正的扣闕事件的話,對於任何一個皇帝來說,都是一個極爲考驗政治能力的事件。
朱常洛初登大寶,就經歷這樣的事情,郭氏不明就裡,加上那傳話的太監恐怕也添油加醋多說了一番,一時驚慌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旁的人,或是旁的時候也就罷了,偏生如今郭氏的產期將至,正是最爲脆弱的時候,爲了安撫她的情緒,王皇后才急匆匆的遣楊榮去將自己叫了回來。
“都是兒子的錯,外頭的事情其實沒什麼大礙,無非是一幫奸猾小人想要鬧些事端,兒子早有準備,瞧着陣仗大了些,可其實沒什麼可擔憂的!”
頭前的那些話,能夠唬的了郭氏,但是明顯是瞞不過王皇后的,所以郭氏和李氏一離開,朱常洛就繼續解釋道。
這話算是比較接近事實的,但是明顯王皇后不是容易糊弄的,當下越過朱常洛,直接對着一旁的陳矩道。
“陳大監,你跟哀家說實話,外頭的情況到底如何?外朝大臣們的秉性,哀家跟着先帝的時候也瞧見過,打了小的出來老的,這事情既然鬧到了這等地步,哀家不相信那幫老先生還能坐得住!”
不得不說,王皇后慧眼如炬,她雖然沒有真正插手過朝政,但是畢竟當了二十多年的皇后,這麼長的時間,該歷練出來的早就歷練出來了。
“這……”
陳矩雖說早年的時候在李太后身邊侍奉,和王皇后也頗爲親近,可如今他卻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是皇帝的人,該聽誰的,這位大壋心裡還是有數的,被王皇后這麼一問,倒是頗有些爲難,不由得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朱常洛。
“母后問話,大監實話實說便是了!瞧朕作甚?”
糊弄失敗,朱常洛不由得有些悻悻然,道。
“回娘娘,外頭的確鬧的動靜不小,陛下倒是沒騙您,開頭的確是一幫御史言官受了煽動,在外頭胡鬧,所幸陛下早有準備,查清了那幾個領頭之人的罪證,帶着樑公公和駱指揮使出去,將其中領頭的人都一一問了罪,讓那幫大臣們討了個沒臉,不過許是爲了挽回面子,外朝的那些大臣們現在的確還在外頭跪着,不過氣焰倒是沒了,只求着陛下能開恩,饒了那犯了罪的大臣一命……”
得了准許,陳矩也不再猶豫,當下將事情簡略說了一遍,道。
不過他雖說的隱晦,但是王皇后卻是一下子就抓到了重點,臉色頓時凝重起來,皺眉道。
“皇帝真要殺人?”
王皇后算不得十分精通朝政,但是卻也知道,文臣不是那麼好殺的,先帝當初不止一次被氣的飯都吃不下去,可到底最多也只能將那些膽大妄爲的大臣流放,大明朝可是有好多年,都沒有過殺文臣的先例了。
當然,更讓王皇后擔心的是,殺人固然是痛快了,可有些時候,殺人並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反而是會讓問題變得更糟,因爲一個人一旦習慣了用殺人來解決問題,就很難再去用其他的方式來處理問題了……
“母后放心,兒子並非嗜殺之人,今日要殺,也不是因爲他們扣闕進諫,而是因爲那兩個人沽名釣譽,貪贓枉法,草菅人命,此舉有法可依,有律可尋,斷斷不是胡亂殺人!”
朱常洛自然曉得王皇后在憂慮什麼,他心裡的確是早就定了要殺了遊士任此人,他也的確很不認同,文臣不可殺這條潛規則,但是他不是想要消弭這條規則,而是想要將這條潛規則撥回到它原本該在地方。
事實上,不擅殺文臣這條規矩的確是有的,而且是從明初洪武年間就有的,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因爲如果要評選一個殺文臣殺的最順手的大明皇帝,一定莫過於太祖皇帝他老人家了。
在他老人家的概念當中,官員就是爲百姓服務的,你不能替老百姓辦事兒,就捲鋪蓋滾蛋,要是想要在老百姓身上牟利或是欺壓老百姓,那對不起,捲鋪蓋卷也權力也沒了,吊城門口去吧!
所以說,洪武時代可謂是大明朝對於文臣最爲嚴苛的時代,但是事實就是,不擅殺文臣的這條規矩,的的確確是洪武時代就有的,而且是太祖皇帝親自定下的。
準確的說,這條規矩不叫不擅殺文臣,而叫不擅殺進諫的文臣,通俗點說,就是文臣不會因言獲罪!
縱觀洪武一朝,太祖皇帝對於貪贓枉法,欺壓百姓的官員毫不留情,但是卻鮮有官員因爲冒犯了皇帝或是直言敢諫而獲罪的。
太祖皇帝定下這條規矩,本是爲了鼓勵大臣進諫,開放通暢言路,但是到了如今,卻似乎成了文臣的免罪金牌,從不擅殺進諫的文臣,到不擅殺文臣,再到如今的不殺文臣,底下的那幫士大夫玩着文字遊戲,慢慢的爲自己牟利,以至於到了現在,皇帝想要殺一個如此罪大惡極的官員都要如此費事兒,不得不說是一種怪現象……
“如此哀家便放心了,外朝的事情哀家不亂插手,相信皇帝能夠自己處理的好,只是有一樁事情哀家要囑咐你!”
王皇后點了點頭,她對於自己這個眼瞧着長大的孩子還是相信的,也就不再糾結,開口道。
“母后請說!”
“你天天忙着外朝的確是辛苦了,可後宮裡的事情也莫要疏忽了,珍姐兒的性子不夠強,你那個淑妃又是個心思深的,你仔細着點,莫要鬧出跟你父皇一般的事情來!”
望着王皇后皺眉的樣子,朱常洛只得苦笑一聲,拱手稱是。
他原本還道王皇后是因爲當年和李氏的一番交際纔不喜後者的性格,卻原來根子在這兒,說來,現在宮裡的狀況,和當初的確是相像的很,正宮闇弱,側妃勢大,加之如今儲位未定,人心浮動,想來王皇后瞧着郭氏的處境,必是想起了自己當初的艱難,故而纔會對李氏處處爲難……
不過這算是王皇后的心結,他即便是知道了,也難以解決,只得嘆了口氣,正色道。
“說來,今天倒真是有一件事情,需要兩位太后助朕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