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龍公館賭局纔開,藺華堂進來對龍邵文說:張延齡來了,一定要見您,我說你下午從不會客,讓他明日再來,可他卻賴着不走……”
“是哪個張延齡?”龍邵文問。
“就是張嘯林的侄子,招商局輪船公司的那個!”
龍邵文笑着說:哦!他好歹也是招商局“江安”號經理,怎會臉皮會厚到趕都趕不走的地步?莫非他急着趕來這裡輸幾個錢?你把他叫進來吧!
不大工夫,藺華堂帶着一臉驚慌地張延齡來到龍邵文面前:龍先生,我路過貴公館,專程進來討杯水喝!
龍邵文見他神情緊張,本以爲他有什麼急事開口相求,沒想到他卻說出討水喝的話來,當即一怔,笑着讓人給張延齡泡了茶,“黃浦江裡那麼多的水都不夠你喝?怎麼討水討到我這裡了?說吧!你有什麼事情。”
“龍爺!”張延齡喊了一聲後,發現龍邵文臉上微微變了顏色,趕忙又改口說:哦!不!龍先生,求你救救我,有人要殺我!
龍邵文聽後一笑,說:有人要殺你?你躲在我這裡有什麼用,你可以去巡捕房報案啊!或者去找張大帥也行。你只要往他的府上一住,我不信黃浦灘有誰敢動你一根汗毛。
張延齡訕訕地說:巡捕房我去過了!沒用,昨天夜裡,我叔家的後院牆突然被人炸了一個洞,殺手威脅我叔說。要是再敢收留我,就把他的房子給炸了……
龍邵文聽了不禁動容說:啊!哪個殺手這麼大膽,竟然敢威脅張大帥?
“是王亞樵。”
龍邵文一聽,從椅子上站起來。“王亞樵回上海了?我怎麼沒聽說。”
“回來了三天了吧!”
龍邵文看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張延齡,心想:奶奶的,你這哪裡是來討水喝,明顯就是來老子這裡避難來了。不行!這人老子不能留,王亞樵哥哥既然要殺他,他就有該死的理由。
“王亞樵要殺你!你躲在我這裡也沒用,你這就走吧!”龍邵文下了逐客令。
“龍爺!龍先生,別!我只要一出您的公館就死定了。斧頭黨的人早在門口等着我了。我叔跟我說,放眼黃浦灘,除了您的龍公館外,沒有一處地方是安全的了。特意叫我前來你這裡暫時躲躲。”張延齡給龍邵文戴了一頂高帽子。
龍邵文聽後一笑。想:媽的,張延齡在拍老子的馬屁,還真當老子是三歲孩子了,想憑着幾句好聽話就想把老子糊弄過去……他笑着說:張大帥隔壁住的就是杜月笙,你可以先住進杜公館啊!何必捨近求遠地來我這裡。在黃浦灘。若是連杜先生都保護不了你,那我也保護不了你!
張延齡有點不屑地說:杜月笙?王亞樵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
“嗯!你跟我說說,你是爲什麼事情得罪了王亞樵,他爲什麼非要殺你不可?”
張延齡吱吱嗚嗚地說:還是因爲江安號吧!龍先生你是知道的……
龍邵文點點頭。江安號的事情他聽說過……三年前,南京國民政府強行將李鴻章一手創辦的上海輪船招商局收歸國有。並委派趙鐵橋爲招商局督辦。引起了身爲董事長的李鴻章長孫李國傑的不滿,於是李國傑就找到同是安徽籍的老鄉王亞樵。請王亞樵將趙鐵橋幹掉,並答應事成之後,把招商局最大的輪船“江安”號的用人權及營業收入全部歸王亞樵所有。
即便李國傑不找王亞樵,王亞樵也要殺了趙鐵橋,去年石友三、方振武、餘立奎三路大軍密謀討蔣起義,王亞樵居中秘密聯絡活動,並提供軍費。蔣介石接到叛徒趙鐵橋的密報,提前動手撲滅三路人馬,三路大軍討蔣未舉事就被扼殺,因此王亞樵深恨趙鐵橋,決意殺了此人。所以當李國傑找到王亞樵時,王亞樵很痛快地就答應了。三天之後,王亞樵指派王幹廷、夏紹恩、牛安如、費祥元守候上海招商局門前,乘趙鐵橋下汽車進招商局之時,四支齊射,當場擊斃趙鐵橋,附近巡捕見了,唯恐惹禍上身,趕緊避開,四人安全走脫。趙鐵橋死後,李國傑遵守諾言,將“江安”號交給王亞樵,但王亞樵手下不是殺手就是亡命徒,沒有一個人能經營的了“江安”號!於是王亞樵就專門請回了“江安”號前任經理卓志鉞,讓他去代管“江安號……由於王亞樵離滬日久,所以策劃殺死趙鐵橋行動的部分細節及趙鐵橋活動規律的線索還是趙孟庭給他給提供的,所以龍邵文對這一事件非常清楚。
“咦!江安號的經理不是換成卓志鉞了嘛!怎麼還是你?這是怎麼回事!”龍邵文突然想起來問道。
張延齡支吾着說:江安號還有些財物上的問題沒處理清楚,因此還沒有交卸。
聽他這麼說,龍邵文登時明白王亞樵找張延齡麻煩的原因了。心想:肯定是你拒絕把江安號交付給王亞樵使用,這才引來殺身之禍。
事實確實如此,王亞樵讓卓志鉞去代管“江安”號,可“江安”號現任總經理張延齡卻拒絕交卸,他仗着自己是張嘯林的侄子,又給杜月笙遞過貼門生的這層關係,因此打的極硬,認爲王亞樵名氣再大,但在黃浦灘的地界,他也不敢不看張嘯林及杜月笙的臉色行事。
但王亞樵是什麼人,他連蔣介石都不放在眼裡,說行刺就行刺,又怎麼會把張嘯林、杜月笙等放在心上,因此逼迫張延齡儘快交卸,並給他限定了最後的日期。日期到時,張延齡還是沒把王亞樵說的話放在心上,這才引起了王亞樵的追殺。
張延齡見王亞樵動了真格,趕忙去找張嘯林求救,他認爲憑着張嘯林在黃浦灘的勢力,一定不會懼怕王亞樵,真要動起手來,王亞樵一定不是對手,誰知張嘯林聽說後,一改往昔的火爆脾氣,先是勸他儘快把“江安”號做了交卸,後見張延齡不肯,就讓張延齡在他家中住下,先避避風頭再說。誰知住到半夜,就聽見“轟”的一聲巨響,張家後院的牆被炸了一個大洞。天明時,王亞樵派兄弟夏紹恩警告張嘯林:如果不交出張延齡,晚上就把你家給炸了。
張嘯林有家有業,不願同王亞樵這個亡命徒爭一日之長短,因此就勸張延齡先去找杜月笙想辦法,如果杜月笙沒辦法,就去賴在龍邵文家中,龍邵文與王亞樵是模擬之交,只要能想辦法得到他的庇護,諒王亞樵也沒什麼辦法。
張延齡去找杜月笙,把事情的經過說了,誰知杜月笙想都沒想就說:這件事兒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趕緊去找卓志鉞辦了交卸,平息了事態,否則誰也救不了你。
張延齡哀求說:杜先生,江安號是我安身立命的唯一本錢,要是交給王亞樵,今後我一家大小的生活來源可就沒了。
誰知杜月笙卻不爲所動,說什麼也不肯代張延齡出頭,並對外聲明說:不再過問江安輪之事……張延齡認爲杜月笙不講義氣,不夠意思,心生怨恨,悻悻而去,這纔來到龍公館尋求龍邵文的庇護。
他卻不知道非是杜月笙不肯替他出頭,而是杜月笙實在是對王亞樵非常怵頭,既不願與其交朋友,更不願跟他爲敵,這些年來,杜月笙因爲利益的關係沒少與王亞樵發生衝突,但每次都已王亞樵壓他一頭而告終。
在上海乃至全中國,王亞樵實在是一個非常特別的人物,他既非青幫、也非洪幫,卻在青洪幫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影響力,他一會兒革命、一會兒反動,誰也摸不清他究竟是怎麼想的。他有錢時,出手豪闊,往往一擲千金,住豪宅,下飯店,日日狂歡,從不含糊,他沒錢時,就算是破衣爛衫地在人的屋檐下也能蹲上一晚,依舊睡的香甜。而且自從成名起,他就以心黑手辣,行動飄忽,膽大包天而著稱,且在他的身後總追隨着一大批人,心甘情願地爲他賣命,這一點是黃浦灘任何一位大亨所不具備的。杜月笙固然門徒衆多,勢力強大,可面對王亞樵這位恐怖大亨,也不敢與其當面鑼、對面鼓的展開交鋒,更何況王亞樵除了一顆隨時準備掛在褲腰帶上的腦袋外,再無長物,而杜月笙卻妻妾一堆,孩子若干,雙方真要是撕破臉皮動起手來,吃虧的一定不是王亞樵。所以杜月笙對王亞樵這個亡命之徒,不得不忌憚三分。
杜月笙一共與王亞樵交鋒三次,第一次是爲了他的門徒孫紹民,孫紹民在浦東私設了一處製造嗎啡的地下工廠,僱了十多名工人日夜兩班倒加工嗎啡,有一個名叫劉新東的員工因不堪受其盤剝,想辭職不幹,孫紹民擔心他泄露秘密,就給其服用了大量嗎啡將其毒死滅口。誰知這位職員在被害前,已將嗎啡工廠的實情對妻子講了,此時孫紹民既亡,他的妻子就找到孫紹民的工廠來鬧,並揚言要告孫紹民私設嗎啡加工廠,慘害人命,孫紹民一不做、二不休,又將其妻子殺死滅口。此事被王亞樵知道後,異常氣憤,隨即給杜月笙去信一封,要杜月笙嚴懲孫紹民,如杜月笙自己不清理門戶,就將代其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