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白坐在石凳子上,先是看了眼司徒不勝。
而後便是見着這土精來到他面前抱拳行禮,其圓滾滾的肚子還拿着一根小鐵槍,看着很是滑稽。
“乙二見過紅燈坊坊主。”它說話的聲音也是軟軟的。
柳白便笑着讓它起來。
“城主大人請紅燈坊坊主今晚赴宴。”乙二說完從懷裡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請柬。
“啊嘞。”
它好像很是慌張,覺得自己犯了事。
司徒不勝卻已經笑着從它手裡拿了過來,“好了,回去跟城主大人覆命吧。”
“好的好的。”
乙二連忙起身,抖了抖,身上立馬掉出來好多泥巴。
它自個則是往地上一鑽,立馬不見了蹤跡。
“城主府請我赴宴?”
柳白還是有些詫異的,但並不多……都說這城主是這血食城裡唯一一個超越陰神的存在,實力基本上可以說鎮壓城內所有的走陰人了。
可柳白卻始終沒見過。
這麼說,今晚是能見着了?
“對。”司徒不勝眯眼笑着,說道:“莊城主說我們紅燈坊換了個坊主,他還沒見過,便準備藉着這機會,給公子您接風洗塵,順帶着也還邀請了短刀幫,周家以及五服堂。”
“這怕是有什麼事要和我們四家談談吧。”
“公子和老奴想到一塊去了。”
司徒不勝臉上雖是在笑着,但心中卻始終覺得……這公子真的是小孩?
怎麼什麼都懂!
“都說超脫陰神,那這超脫了陰神的,到底是什麼境界?”柳白好奇這個。
當初也問過孃親,但娘不說。
司徒不勝來到一旁坐下,“超脫了陰神,那就是已經養出陽神來了。”
他說這話時,緩緩擡頭看着天幕。
眼神當中也是帶着一絲希冀。
“靈體孕五氣,五氣合一生陰神,陰神出而陽神隨……說着簡單,但是走陰走陰,多少人走了一輩子陰,都只能受困於這陰神啊。”
“這麼說,修出陽神很難?”柳白問道。
“難,頂了天的難,陰神以前都還好說,可這陽神……走陰走陰,你要走出陽來,能不難嗎?”
司徒不勝眼神當中帶着一絲苦笑。
“陰神之前其實都是沒什麼大本事的,但要是走出了個陽神……公子可知,爲什麼陽神就能鎮着一座城?”
雖是在問,但不等柳白說,司徒不勝就已經繼續說了下去。
“因爲就算咱這整個血食城都遭了祟,但只要莊城主的陽神一放出來,那就如同大日一般,整個城池裡頭的祟都得遭殃。”
“這麼猛?”
柳白都有些錯愕,這麼看來,這養陰神到養陽神之間,怕是跨了一條大鴻溝。
“誰說不是呢?”司徒不勝希冀的眼神當中透露着無力。
他已經看不到陽神的邊了,事實上他們這幾個老傢伙也都想過。
血食城裡頭,還有望摸到陽神的,也就只有那仲二紅紅姐了。
“這麼看來,今晚是能去見見這陽神走陰人的風采了。”
一時間柳白也是對今晚這趟宴會有些期待了起來。
只是沒一會功夫,柳白回到客廳裡邊沒坐一會,剛離開的司徒不勝又領着人來了。
這人在大白天也是穿着黑色緊身衣,臉上還蒙着黑巾,雙目犀利很有俠盜的風範。
只可惜,柳白見過她拿下臉上黑巾之後的那副社恐的模樣。
所以現在見到這司徒女子,怎麼看怎麼奇怪。
但她卻沒這感覺了,乾淨利落的行了一禮,而後徑直說道:“前些日子家主大人差我去查的有關喪葬廟的事情,有着落了。”
“哦?”
柳白立馬來了精神,前些天他曉得了這司徒女子底下的紅娘子是做什麼的之後,便是將這事安排給了她。
讓她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
畢竟相比較於喪葬廟這樣的大組織來到血食城,可比五服堂什麼的小打小鬧……要嚴重得多。
“昨晚上,周家走山貨的那個二管事來了我們城東南的那紅燈坊,辦完事的時候,我們的人從他口中套出了話。”
“近來周家收山貨的力度確實小了很多,而且好些收散貨的人手,都被撒了出去,但是許久都沒見回來。”
司徒女子語速很快,但說的話卻很清晰。
柳白聽了之後自是有些疑惑……這些,和喪葬廟有什麼關係?
他沒問,他知道司徒女子肯定會說的。
“而這些,都跟前段時間周家來的個陌生人有關,那人來周家跟周家老祖周如龍談了一天之後,事情就變成這樣了。”
“至於那人到底是不是喪葬廟的,屬下還確定不了,但近來周家的怪異就只有這個。”
說到這,司徒女子稍稍拱手,示意自己說完了。
事情都是被司徒女子整理出來的,也沒什麼好問的了,柳白知曉後,也就讓她離開了。
臨着柳白又想了一陣,忽地問道:
“你確定這五服堂背後,是城主府?”
一旁出神的司徒不勝聽着這話,也是有些錯愕,“這……能肯定,不只是我,其餘幾家,甚至城主府那邊都能確定,怎麼公子?”
說着司徒不勝便是明白了柳白的想法。
“公子是覺得,這五服堂背後,會是喪葬廟?”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喪葬廟意蘊本就是人死後的喪葬事宜,而現在這個五服堂。”
“人之五服,斬衰、齊衰、大功、小功、緦麻也都是人死後的講究,二者有些巧了。”
柳白不覺得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只可惜,寫《午牛雜俎》這老登,也不把喪葬廟這組織寫的詳細些。
“公子說的也在理。”
司徒不勝點頭,只是這種事……歸根到底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而且喪葬廟這事,昨兒個在去楓葉渡口的路上,司徒不勝也問了仲二紅。
結果這紅姐也是說不知,說他們短刀幫沒有什麼線索,也沒聽說這事。
司徒不勝也不知柳白是怎麼知道,喪葬廟要來這血食城的。
……
傍晚時分。
柳白跟司徒不勝一塊,乘車來到了這血食城的最中央,即是這城主府的門口。
柳白路過這幾次,但登門……這還是第一次。
門上的朱漆很紅,打的銅釘也很大,門兩邊的石獅子還能轉動腦袋,瞪着眼睛看人。
小草站起來指着它們罵。
“小孩哥!”背後傳來公孫仕欣喜的聲音。
柳白回頭,卻是見着公孫仕跟仲二紅兩人一塊從後頭跟了上來。
柳白先是喊了聲紅姐,然後纔跟着公孫仕一塊進了這城主府。
跟司徒家這種家宅不大一樣,這城主府沒有那麼多的草木花山,進了門就是個大院子。
院子再進去,就是這城主府的大廳了。
既是這城主府的議事大廳,也是今晚的宴會大廳。
還沒開席,來的人都在這院子裡頭三三兩兩的坐着……其實也就兩夥人,柳白掃了眼,左邊那夥人裡邊,有個熟人。
正是當年去過黃粱鎮的周安世,看誰都是一副笑臉。
此刻,柳白卻是見着了,不止是他這樣。
甚至就連其背後的那個穿着青衫的周家老祖周如龍,同樣如此,兩人臉上的笑容都跟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得。
而在進門右手邊坐着的,就多了些。
打頭一個頭發花白,臉上還帶着老人斑的老翁,他身上穿着的,是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製做,斷處外露不緝邊的短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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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從楓葉渡口回去後,柳白也還特意找了書來看。
因而也就曉得了,這就是五服裡邊的斬衰服,也即是五服裡邊,最重的那個。
所以說,這就是五服堂裡邊,那個養陰神的堂主?
而在他身後,也還有幾個穿着齊衰的男男女女,但都是上了年紀的,沒有一個說年輕些的。
見了面,柳白身後的紅姐便是直接開口。
“嘖嘖,這不是堂主大人嘛,穿着這斬衰服,不知道今兒個是死了爹,還是死了娘呢?”
紅姐砍人的功夫了得,這嘴上功夫,同樣也了得。
五服堂的堂主梅巖聽了這話也不生氣,反而笑呵呵的說道:“爹孃死了,子女也死了。”
“一家人死了個乾乾淨淨,只剩我在這世上賴活着,所以才常年穿着這斬衰服。”
說完,他不等仲二紅再度開口,就已是將目光放在了柳白身上,而後說道:
“這位小坊主大人,纔是今晚的主角吧。”
“紅姐這一來就喧賓奪主的,莫非是對小坊主不滿?還是對城主府沒有給紅姐你開個宴會……不滿呢?”
一句話,挑了三個人。
柳白也不得不佩服這些人說話的本領,他覺得自己就沒這樣的本事。
所以他轉頭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後的紅姐。
後者更是直接,在柳白擡頭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到了這梅巖的面前,一手摁住他的頭顱,眼見着就要將其腦袋叩在桌上。
大廳裡頭倏忽響起一聲咳嗽。
仲二紅的手摁不下去了,只得緩緩收手,緊接着大廳裡頭便是走出來一個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一身錦繡華服,臨着走出來之後,當即打了個哈哈。
“這本就是坐下來一塊吃個飯,仲幫主這打打殺殺的就不好了。”
說完他又立馬將目光轉到了柳白身上,臉上笑意更甚。
“聽說紅燈坊換了個坊主,這不前些天在外頭,一直沒空,今兒個回來了,也就請坊主大人賞個臉了。”
說完,他還朝柳白眨了眨眼,好像很是……開心?
而且這姿態擺的,讓柳白都不得不正色,“多謝城主大人好意。”
怎麼覺得,這城主大人好似和想象中的有點不大一樣?
柳白心中有着一絲疑惑,但也沒多說。
“好了,晚宴已經備好,今兒個咱都不醉不歸。”莊應誠說完轉身,只是臨了又歪過腦袋看了柳白一眼,笑呵呵地說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我讓後廚給坊主準備了桂花蜂蜜水。”
“謝謝城主大人。”
柳白喊着說道。
一行人便被這城主莊應誠領着,進了大廳……
……
木洞鎮,小連子山的山道上。
馬老爺叼着老煙槍,一手拉着繮繩,臉色陰沉地很是難看,而在他旁邊,則是坐着同樣在抽菸的六子。
“馬師父,剛攔路的那過山峰,有古怪啊。”六子吞吐着煙氣說道。
此行兩人正是爲了來這木洞鎮小連子山,來這拜拜這新山神的山頭。
路程不近,加上多是些山路,所以師徒倆是一大早就出發了。
可沒曾想,臨着走到半路的時候,被一成精的過山峰攔路了。
邪祟攔路山封腳,不爲殺來只爲攔。
所以縱使馬老爺手段再多,可對方只攔不動手,也是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從那山崗子裡邊過來。
只是這一耽擱,時間就過去了。
要想今天走個來回,怕是不可能了,甚至爲了在天黑之前趕到這小連子山,馬老爺都是廢了很大勁。
“廢話。
馬老爺吐出倆字,結果不等六子再開口,他便比劃了個手勢。
“待會若是見到我比劃這手勢,伱就什麼都別再說了,然後聽我安排。”
“嗯?”
六子又應了聲好,也沒多問,都到了這小連子山地界了,不是個好說話的地方。
這麼些年,六子實力沒長進多少。
但該懂的規矩,那是一個也沒落下。
臨着馬車又上了個山崗,終於是見着了那個冒騰着香火氣的山神廟。
馬老爺看着這天色,也是鬆了口氣。
還好,算是天黑之前趕到了。
師徒倆下了馬車,馬老爺也沒收起,而是就這麼進了屋。
只是剛進來,馬老爺就打了個哈哈,聲音洪亮,“這山神老爺啊,實在是對不住。”
“前些日子進了趟城裡,這趕回來鎮子裡有死了倆人,着實是沒辦法,直到今兒個才得了空,可沒曾想半路上又遇到這邪祟攔路不讓過道。”
馬老爺邊說邊抱着拳,往前走了幾步,來到這神龕前。
他眼神瞟過那神像,然後很自然的拿起了神香,在油燈上點燃。
後邊下車的六子還從車廂裡邊抱出來個木箱,來到神龕之前,打開,裡頭裝着的是染了紅的三牲頭顱。
馬老爺也沒過多言說,只是將這三牲頭顱搬了出來,放在神臺上。
然後將手上點着的神香雙手握着,鞠了幾個躬,便開始上香。
六子則是又返回馬車上,拿來了一疊厚厚的紙錢,從這神臺底下找出了火盆。
幾張幾張的開始燒着。
馬老爺則是一邊燒香,一邊絮絮叨叨的說着,也沒人理會。
直至師徒倆都忙活完了,馬老爺又回到這神臺前,跟這神像鞠了個躬,抱了抱拳,笑道:
“這今兒個也晚了,小老兒就先去彭姑那嘮嘮,等着明兒一早再來給山神老爺見禮了。”
正神見禮都在日落前,從沒有什麼日落後給正神見禮的說法。
只是臨着,師徒倆都起身準備離開了。
可就在這時,高站神臺上的那尊神像,那身披黃袍,人身鼠頭,用黃梨木雕刻的,嶄新的神像。
卻是在這個時候彎了腰,低下了頭。
小連子山這位新山神的聲音,在這神廟裡邊響起。
“馬老三,將那老蛇精送去城裡的路,可算好走?”
言罷,神廟大門“砰”地一聲合上,神廟裡頭,只剩油燈上那盞昏暗的燭火在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