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男子,身材高大,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袍,頭髮披散,倒是沒跟上次見面那樣,頭髮都結了泥垢成捆了。
裸露的小腿也沒跟上次那樣像是個剛從田裡上來的農夫,滿是泥垢。
右手邊的腰間依舊懸着那把破爛杉樹皮包着的腰刀。
不同的是身上不髒了,相同的是依舊給人一種邋遢感,還有就是……那雙眼睛,依舊明亮。
甚至能說是很亮。
比上次見面時候,更亮了,亮的就像是在看天上的星星。
阿刀。
是柳白先前在江州時候遇見的那個阿刀,也是先前來到那西州邊界時,遇見的那個酒糟鼻老頭口中的阿刀。
“你們……認識?”
黑木左右看看,有些驚訝,驚訝這倆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爲何會認識?
“認識啊,這是我柳白小兄弟。”阿刀一手扶着腰刀,大笑道。
笑的很是暢快。
柳白也是說道:“這是我朋友,阿刀。”
阿刀一聽更是開心了,他阿刀什麼都不多,就是朋友多,他上前都得稍稍蹲下身子才能扶得到柳白的肩頭。
“你怎的纔來,我都跟小算那廝喝了好幾場酒了,每次都差你,這次可不差了,走走走,對了,還有無笑那禿頭道長呢?怎的沒來了。”
阿刀說着還朝柳白身後張望着。
無笑……無笑道長應該離開朝州了,至於具體去哪了,柳白也沒地方問。
總之他一個鑄神龕的走陰人了,天大地大,何處去不得?
而且柳白估摸着以無笑道長的性子,應該也會往這西境長城來的,他歸根結底也是個熱心腸的。
這種人族興亡之事,他不會錯過。
“他有事還沒來。”
柳白先解釋完,然後才驚訝的問道:“小算也在這?”
“他不是去魏國了嗎?”
“去走了一遭,現在又來這西境長城了,還跟我打聽你呢,走,他跟他師父借住在黃花觀,走,咱找他去。”
阿刀說着就拉着柳白往外走,臨了也不忘回頭喊一句。
“你這老登,還不快點跟上,去晚了可沒酒了。”
黑木:“你這狗孃養的。”
他見這情形,也算是確定了,這倆人是真熟識,他也就放心了。
柳白跟着阿刀,也是有着久別重逢後的喜悅,再一想到小算也在這,那喜悅也就加倍了。
他鄉遇故知。
耳邊阿刀依舊在說着,“柳白啊,跟你說,小算他師父大算是真的狠。”
柳白聽到這話,腦海裡邊當即浮現出了大算道長的模樣。
身形極爲高大,甚至比阿刀還要高出一個頭。
別說人了,往那一站都像個人形山精。
“怎麼了?”柳白好奇問道。
阿刀攤着手說道:“他就是個不講道理講拳頭的人,上次我尋小算去喝酒,還喊了幾個女走陰人,被他知道後,不由分說的就將我打了一頓,還讓小算以後別跟我玩。”
“可這能怪我嗎這,明明是小算喝了酒,要將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往黃花觀裡帶的。”
柳白腦海裡邊又出現了小算的形象,那的的確確是一個讓柳白都覺得帥氣,還不是一般帥氣的小道士。
所以阿刀說的還真是情有可原。
說不定還是那個女走陰跟着小算道長走的。
“所以一會你去喊人,我就不過去了。”阿刀壓低了嗓音說道。
“大算道長上次是打你有多狠啊?”
柳白忍不住好奇問道。
“也沒啊,就是打了一架吧,見了面有些尷尬,不好意思。”阿刀撓着頭說道。
背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也沒多狠,就是從走陰城打到了禁忌裡邊,最後被元帥拖了回來,在家躺了半個月罷了。”
“黑木你這老登!”
阿刀轉身怒目而視。
黑木笑呵呵的背起雙手,“上次不試了,你也打不過我。”
“好好好。”
阿刀更怒了,“一個走陰上千年的,跟我這走陰不過百年的,也是比起來了,也是牛起來了。”
“你這千年前的老登,怎麼不去跟那九大家的家主去比?跟柳無敵去比?跟我比,呵,廢物!”
阿刀嘴上功夫也不弱。
這下輪到黑木氣急了,畢竟阿刀戳到了他最傷心的事,明明是千年前的人了,但是點了把火,燒到現在才醒。
但就像是阿刀說的那樣,到底是個千年前的老登。
他只是深呼吸一口,便是轉而微笑道:“阿刀,咱倆的實力你都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咱倆爲何不聯手?”
“咱倆一聯手,到時只要那些證道的老不死不動手,哪怕是城頭上那幾個能顯神的,也不是咱對手了。”
阿刀一聽,眼前當即一亮。
他能明白黑木爲何會如此說,之前兩人雖說也認識,但只能算得上泛泛之交。
可現在……他低頭看了柳白一眼。
黑木直言不諱的說道:“他現在是我公子。”
“你公子??”
阿刀聽到這事,可比剛剛更加驚訝了。
黑木是什麼人?
阿刀雖是如此說,剛也是喊打喊罵,可人家歸根到底還是在千年前,就已經名震天下的老登了啊。
現在也只是剛醒沒多久,假以時日,又是一尊證道的存在。
能讓這樣的人,心甘情願的喊公子……
“他姓柳,你是不是忘了。”黑木無奈道。
“姓柳?”阿刀像是想到了什麼,猛然驚醒低頭看着這個小少年,“你就是人族太子爺?”
“啥?”
柳白也是頭一次聽到這稱呼,很是詫異。
“你……你娘難道不是……不是……柳無敵嗎?”此刻縱使強如阿刀,說起柳娘子的尊號時,都是壓低了聲音。
好像生怕被聽見似得。
柳白只好點點頭,“阿刀你知道就好,可別往外說,我不是那種喜歡仗着家世欺壓別人的紈絝子弟。”
“好好好。”
阿刀連連應聲。
蹲在柳白肩頭,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小草聽到這話,只是撇撇嘴,然後在柳白心底深處,陰陽怪氣的說道:“我娘叫柳青衣。”
說完之後猶不滿意,又補充了句。
“我姓柳……柳青衣的柳……”
正在走路的柳白打了個寒顫,身子一抖。
“怎麼了?”阿刀還在問。
但是柳白身後的黑木則是已經警惕四周了,心中甚至有想喊老元帥幫忙查探一番的想法了。
這走陰城可不比其他地方,這裡可謂是真正的強者如雲。
也不知還有哪些跟柳娘子有過舊怨的人藏匿其中。
甚至連禁忌深處的那些詭譎王座,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老元帥可都說了,這走陰城內,有些吃裡扒外的傢伙。
“沒事。”
柳白說沒事,只是小草的嘴巴卻被封堵了個嚴實。
沒有個三四天的功夫,是別再想說話了。
阿刀引路,三人一路來到了這黃花觀門口。
道觀並不大,也有些破敗,但是看着卻要比雲州城裡的天機觀好上許多,至少看着像是個有道士的道觀。
道觀前的花圃裡邊也長了些幼苗,還太小,柳白也忍不住這到底是不是黃花。
阿刀推搡着讓柳白去喊門,他自個則是遠遠避開了。
柳白踏上石階,來到了這黃花觀門口,適時見到這大門後頭坐着個手捧拂塵的年輕道士。
二者互相見了禮。
柳白說道:“我是小算道長的好友,可否勞煩道長幫忙通稟一聲。”
“居士還請稍等。”
年輕道士說完就手捧着拂塵走了,沒一會功夫,柳白就見着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道觀裡邊走了出來。
“公子?!”
原本還打着哈欠的小算道長瞬間就精神了,神采奕奕,眼神也是極爲驚喜。
他快步走了出來,道觀內很快又走出了兩個老道士,其中一個身形體格極爲龐大,不是那大算道長又是誰?
餘下的那個則是鶴髮童顏,面容和煦的捧着拂塵。
二者出來後,皆是朝柳白打了個道揖,大算道長還笑呵呵的說道:
“柳公子,好久不見了。”
柳白還了一禮,“道長好久不見,只是道長這尋常人能走到這走陰城來,可是不容易啊。”
大算道長先前隱居在雲州城的時候,可就是扮做普通人的。
大算道長打了個哈哈。
“無妨,在這有黃花道長照顧着,安生!”
大算道長說着還用力拍了拍旁邊那老道士的肩膀。
柳白多看了眼,也是記住了這老道的名號,能跟大算道長同輩相交,還在這走陰城內開道觀的,多半也是證道的存在了。
只是柳白跟小算臨走前,大算還朝街口的方向看了眼。
顯然是知曉個清楚。
但即是柳白來喊得,他也沒說什麼。
於是一行四人很快聚到一塊,阿刀攛掇着去喝酒,黑木問去哪。
阿刀自是搓着雙手看向小算道長,說道:“去醉韻坊吧。”
小算道長被嚇得臉色一白,連連擺手。
“別,別再去那了。”
上次去了那之後,阿刀跟大算道長打了一架,小算道長就輕鬆了?
只能說,差點沒被大算道長清理門戶了。
“真喝酒就去老酒鬼那吧。”
黑木說道。
“行。”
領路的阿刀又換了個方向,柳白耳邊則是響起着黑木的解釋聲。
“這城裡的酒坊一共有三家,醉韻坊是女子多些,連酒水都是娘裡娘氣的,詩酒堂是一些富貴公子多些,喜歡搞些瞎講究,老酒鬼開的那個酒坊纔是我們這些酒鬼的去處,去了就是喝。”
柳白默默記下,只覺得這走陰城內有意思。
而這一路走過,但凡遇見的人都跟阿刀打着招呼。
有些女子則是喊他“刀哥”,每逢遇見這樣的人,阿刀都是朝着她們又吹口哨又瞪眼的。
一些男子則是遠遠的就指着阿刀罵他“狗娘樣的”,可等着阿刀看向他的時候,他們就又趕忙跑路了。
柳白見狀倒不是想着問爲什麼。
而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當時在江州分別的時候,阿刀說他要來這西境長城,還說等柳白過來這西境長城的時候,只要提起他阿刀的名號,那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且臨走之際,阿刀還吟了一首讓柳白至今都覺得很瀟灑也很霸氣的詩。
“一刀橫掃兩界邊,北都城中馭女仙,借問人間何處有,唯我阿刀戰九天!”
而現在來看,阿刀的確是做到了他當時臨走時的話。
就是這名聲可能不太好。
於是柳白就問了一旁的小算道長。
小算笑着解釋道:“因爲阿刀在這城裡竟是不幹人事,坑人酒錢是家常便飯,還騙人家酒喝,鼓動人家打架,自己看熱鬧,還調戲一些有夫之婦,總之竟是幹些缺德事。”
阿刀聽着小算當着他面說這話,也就擺擺手,渾不在意的說道:
“整天除邪祟已經夠無聊了,偏偏整個走陰城內又還是一片死氣沉沉,有甚意思。”
“現在多好,你看學我阿刀的人有多少,總比之前那走陰城有意思。”
柳白也發現了,這一路上的確看到好幾處吵架鬥嘴的。
還有說要約着出城打一架的。
“阿刀做這事還有一個原因,他想要給自己壓力,要是沒點實力在城裡做這種事,是很容易被打死的。”
“他來到這走陰城內才一年多的時間,就已經從神龕到神座,元神高坐再到現在的本尊高坐了,實力精進極快,也正是因爲這點,好多人才願意跟他交友,願意賣他臉面。”
柳白腦海裡邊倏忽響起了黑木的聲音。
他也沒回頭,自顧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如此來看阿刀還是猛的。
有說有笑間,一行四人終於來到了一處十字街口,這正北邊鄰街的那間屋子裡邊,赫然開了間酒肆,也沒招牌但是人卻極多。
屋子裡坐不下,還好些人都自己拎着椅子在這門口開了一桌。
大多都是些男子,只有幾桌裡頭有女子的,但喝起酒來也都極爲豪邁,大碗大碗的幹。
阿刀一來,基本上所有酒客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一個個都已經摩拳擦掌,有些甚至都已經開罵了。
阿刀連忙拱手討饒,笑嘻嘻的說道:“今天我阿刀的朋友來了,初次光臨我們走陰城,還請大家給個臉,跟我阿刀有什麼恩情的,都下次再說。”
一聽阿刀有朋友來了,他們的目光便在小算幾人身上游蕩着。
小算來過這裡,自是有人認識,黑木大名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所以目光很自然的都落到了柳白這個小少年身上。
一個個都饒有趣味,眼神好奇,好奇阿刀怎麼會有個這麼小的朋友。
有些則是已經在打招呼問柳白的姓名來歷了。
柳白也沒藏着,只說自己姓柳,來自楚國。
同有些楚國的聽到這話,又熱情了許多。
幾人閒逛一陣也沒找着位置,阿刀只好從自己的須彌裡邊取出了方桌和四張條椅,然後又領着柳白去了酒肆櫃檯買酒。
掌櫃的是個睡眼惺忪的老翁,雙耳都沒了,酒糟鼻鮮紅,見着阿刀過來就瞪眼叫他還賬。
還拍着桌子喊。
阿刀縮了縮腦袋,只好點頭說還。
柳白看不見,只好將身形飄了起來,這才見着阿刀還賬……還了四五十枚陰珠。
還是血珠子!
柳白見狀不禁瞪眼,這得是多好的酒水才行,竟然賣這麼貴?難不成是凡人喝一口就能養陰神不成?
“這些還賬,剩下的給我拿最好的‘神仙釀’。”
阿刀心疼的收起了自己的荷包。
老酒鬼見狀,也沒急着去拿酒,反而饒有興趣的看着眼前的阿刀。
“這是來了什麼貴客?你阿刀竟然主動掏錢請客了。”老酒鬼調笑道。
“關內的朋友來了,這第一頓當然得我請,下一次可就不是了。”
阿刀說完,老酒鬼的目光也就落到了柳白身上。
起先老酒鬼目光平平,緊接着小草忽然探出個頭來。
它被柳白封了嘴,只好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的說了句。
老酒鬼見狀臉色一慌,似是有些難以置信的後退一步,然後跌坐在了那個躺椅上。
阿刀見此情形都有些錯愕的看着小草。
柳白暫時解開了小草的封禁,它立馬說道:“我說你這酒蟲跑哪去了,原來是跑到這鬼地方來了。小心我告娘娘去!”
“別別被,草姐留個情。”老酒鬼見狀連忙拱着手。
小草哼哼唧唧的,極爲神氣,然後又抱着柳白的腦袋說道:“這是我家公子,還不見見。”
老酒鬼這才朝柳白行了一禮,“見過……見過柳公子。”
此處本就身處櫃檯後邊,加之有着阿刀遮擋,倒也沒被人看出來。
柳白笑着喊“老先生請起”,倒也沒多問。
隨後直到柳白跟阿刀拿着酒水離開,這老酒鬼都只敢侍奉原地不敢離開分毫。
等着出來門口,柳白纔在心底跟小草問了句。
小草也沒多說,只是說道:“這本就是個酒蟲成了精,當時他是有主人的,但是他主人被娘娘殺了,所以才得了個自由身。”
臨着幾人坐下,各自喝了口酒水,柳白纔有些狐疑的問道:“阿刀,這多少錢一壺?”
“不貴不貴,五枚血珠子罷了。”阿刀擺着手很是的大氣,但是剛剛付錢的時候是心都在滴血。
“不是吧……”
柳白本想說,就這酒,在關內賣一枚青珠子都嫌貴啊,怎麼到了這……
小算道長看出了柳白想問什麼,便是笑着解釋道:“這走陰城內最不值錢的就是陰珠了,每次大戰打完,只要出城都能撿到許許多多的陰珠,都是成片成片的。”
“陰珠不值錢,所以這東西自然也就貴了。”
懂了,通貨膨脹了這是……柳白點着頭說道:“那從關內運酒過來倒賣,豈不是能賺大錢?”
黑木聽到這話笑道:“你一個人能帶多少酒水過來?怕是還賣不夠兩天就沒了,這路上又得耗費多少功夫經歷多少危險?”
柳白頷首道:“這倒是。”
柳白也沒說他的須彌近乎無限,有多少能裝多少。
小草聽了則是在柳白腦海裡邊解釋道:“哼哼,哪用得着這麼麻煩,裝一桶清水,讓那酒蟲伸手進去攪拌攪拌就成酒能賣錢了。”
柳白一聽,不動聲色的放下了手中的酒壺。
他沒有喝別人洗手水的習慣。
阿刀他們自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只是小口抿着,也不捨得大口喝,畢竟酒水太貴。
四人喝喝聊聊,其間也有些人過來跟幾人打招呼,還有來跟柳白敬酒的。
只是黑木見柳白不喝,以爲他不勝酒力,也就都替他擋下了。
如此一來這些喝酒的酒客也就愈發好奇柳白的身份了,竟然能讓黑木幫忙擋酒,這能是一般人?
柳白轉頭朝着幾人問道:“邪祟襲城頻繁嗎?一般多久一次,有什麼規律嗎?”
黑木沉吟片刻後解釋道:“聽這城裡的人說,三年以前的話,基本上是一年才只有一次邪祟浪潮,但是現如今基本上每個月都有一次了。”
“上次的話就在五天前,規律就沒有規律了,什麼時候都有可能。”
“一月一次……實力呢?”
柳白追問道。
“有王座壓陣,但那些王座都不會出手,只是看着底下邪祟衝殺,祟物成羣,最近幾次甚至都出現了能殺顯神的祟了,很強。”說起這事,阿刀也收起了輕鬆嬉笑的表情,轉而正色道。
柳白聽到這話,剛想抿上一口酒水,結果又是響起了小草的話,轉而從自己須彌裡邊取出了一瓶桂花甜釀。
“一會喝完酒,就去上邊看看吧。”
柳白指着這近在咫尺,高聳入雲的城牆說道。
“公子,到時可以去見見那個老元帥,他可是連娘娘都要喊前輩的嘞。”
小草再度提醒道。
這也讓柳白有些詫異,先前遇到的,哪怕是九大家的老祖,那也都是跟柳娘子平輩的存在。
可現在……竟然有比孃親還要老的人?
“好,一會就去看看。”
柳白也有些好奇這號稱“走陰元帥”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了。
阿刀選的這喝酒的位置本就有些靠裡,甚至都是臨近門邊了。
此時忽聽這些酒客們的聲音小了下去。
柳白幾人也就都擡頭看向了外邊,只見這西邊路口過來個穿着錦繡華袍的年輕公子。
按理來說他們這類人應該都是去詩酒堂的,今日怎麼來了這裡?
這年輕公子過來後,目光掃視一圈,最後竟是落到了柳白這一桌。
一旁的黑木倏忽說道:“公子,找你的。”
“找我?”柳白稍有些疑惑,然後也就明白過來,知道黑木說的這是什麼意思了。
“敢問可是柳白柳公子當面?”
這人上前笑着彎腰拱手道。
“是我。”
柳白起身稍稍拱手,也算是見過禮了。
“我是這走陰城孟家的孟寬,聽聞柳公子大駕光臨,我們走陰城內的同齡人特意給柳公子安排了一場宴席,不知柳公子什麼時候有時間?”
起身後的孟寬微笑道。
宴席……柳白一聽就知道是什麼意思了。
接風宴,走陰城內的老傳統了,每個剛來這走陰城的外鄉客,都會有這待遇。
只是不知道這走陰城內會派出誰跟自己比個高下?
跟九大家的天驕比起來如何?
“好,那就三天後吧,地點你們定,到時通知我就是了,我住在黑木家裡。”
“好,那就恭候柳公子大駕了。”
孟寬再度拱了拱手,這才瀟灑離去。
孟寬走了,這些酒客依舊沒怎麼出聲,直到有個看着臉上帶傷的年輕男子顫聲問道:“敢問可是柳……柳神後人,柳白,柳公子?”
還沒坐下的柳白看了他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轉而跟黑木他們幾個說道:“去城頭看看吧。”
“好嘞,走着!”
阿刀說着還將柳白沒喝完的那壺酒收了起來。
幾人一走,這酒肆門口才漸漸有了議論聲。
“這,這算是默認了吧?這真是柳神後人?”
“廢話,沒見着黑木都給他擋酒,除了柳神,誰還能指使得了黑木?”
“對了,聽說關內那邊可是把他喊做什麼人族太子爺……我可不認,tui!”
“別在那鬼叫了,你要有個人間第一的爹孃,他們也管你叫太子爺的。”
“……”
柳白縱使沒聽見他們的聲音,也能知道他們肯定是在議論着自己。
這讓他頗有一種裝完就跑的快感。
只是這到底是靠着孃親才裝起來的,什麼時候不用孃親,自己能裝起來,那才爽。
老酒鬼的這酒肆本就挨着城牆了,四人裡邊實力最低的柳白跟小算,那也都是修第二命的走陰人了。
縱身一躍便是登上了城頭。
等着柳白結結實實的踩在這空曠的城頭時,纔有種自己終於來到了人族邊界的感覺。
耳邊是小草的嘀咕聲。
“這跟千年前也沒多大區別哇。”
柳白聽見了,但他卻沒空理會了,因爲他的心神目光全都被眼前的場景所吸引。
被眼前看到的場景所震撼。
舉目眺望這西境長城以西,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黃沙赤土,罡風橫掃間,捲起漫天風沙,遮天蔽日。
而在這沙漠之中,隨處可見那巨大枯骨,殘骸遍地。
有些還沒徹底風化腐蝕的則是爬滿了肥大的白蛆,看着極其噁心。
“這裡原先也是古木參天的,但是經歷了一場場大戰之後,被打成了赤土。”
黑木緩緩說道。
“那得往前多少才行?”
“五六千里吧。”
柳白看着這場景,又回想到自己來時那段路,忍不住問道:“這西境長城建立以來,被攻破過嗎?”
“攻破過。”黑木揹負着雙手說道:“九大家先祖各自去世後,這禁忌裡邊的邪祟得到了消息,王座打頭,瘋了一般朝着關內殺去。”
“那一次整個走陰城都成了廢墟,人族奮起抵抗,靡戰了百年之久,最終成功將這禁忌邪祟阻隔在了西州以西,秦國那邊則是隔絕在了甘州以西。”
阿刀聽着這話,忽而轉頭問道:“三大國的皇室,都是在這場戰役中起來的吧?”
“嗯,也稱得上是三大國的立國之戰吧。”
黑木點頭之餘,再度看向了西邊的禁忌。
九大家讓人族站起來了,三大國給了人族安穩,現在禁忌當中的邪祟再度捲土重來。
只是這次,人族當中又有誰能站出來?
更別說這此天穹之上,還有着真正的大恐怖吧……黑木最後低頭看了眼自己身邊的這個少年。
人族乃至這世界,真的還有希望麼……
“走吧,這一直往北,過了那老和尚坐鎮的城垛之後,就是秦國邊界了。”
阿刀一邊往北走,一邊說道。
“往南呢?”柳白問道。
“往南直抵十萬大山,只是那裡的城牆有道豁口,每次也都是那裡的戰場廝殺最爲兇險,被稱爲長城剁肉板。”
阿刀說完,黑木又輕聲道:“這次人族的安排,就是讓衆神教鎮守那道豁口,我們走陰城守中間這段,秦國則是依舊交給秦國。”
這些本就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情,也用不着什麼隱瞞。
柳白跟着一路往北,在這城頭上他也見到了許許多多形態各樣的走陰人。
千奇百怪。
稍微正常的那種是端坐在這城頭上邊苦修,吞食血珠子的。
也有些在調教自己的役鬼,還見到像是胡家人,在搗鼓自己的屍僵。
詭異的也有,比方說柳白就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走陰人在這城頭上邊上吊。
但用的不是繩子,也不是白綾。
那是什麼?
是他自己的……腸子,模樣極爲恐怖。
尤其是阿刀走那旁邊路過的時候,還跟他打招呼,喊他爲“斷腸人”。
黑木則是給柳白解釋說,什麼時候他能把自己吊死了,那他就能顯神了。
再往北走,柳白又見到了一個男子。
一個體型極爲龐大的男子,他坐在長城上邊,就像是一座肉山,他早已不能移動,就像是固定在那了。
身上的肥肉起着褶子,褶子下邊都已經開始腐爛生瘡,一隻只肥大的跳蚤還在他身上跳來跳去。
阿刀稱呼他爲“豬玀”。
黑木解釋說,這豬玀身上的每一隻跳蚤都有着神龕的實力,每次邪祟攻城時,他殺死的邪祟數目都能排在前三。
柳白又看見了奇奇怪怪的兩個人,一個斷腿之人騎在一個瞎子身上,兩人在這城頭上來來回回,跌跌撞撞的走。
黑木說他倆聯手,足以比拼顯神。
還有一個則是舉着白幡,見誰都要聊上幾句的半瞎老道。
只是他見到阿刀就開始罵,什麼話髒他就罵什麼。
這次不用黑木解釋,柳白自己聽都聽出來了原由,因爲阿刀把他的“聖人幡”喊成了“萬魂幡”。
這讓他很沒面子。
又往北走,等着快到這走陰城中段的時候,柳白忽見這城頭上坐着一個人,他前後近三百米的位置,竟是再無一人。
到了這,領路的阿刀止步。
柳白肩上的小草搓了搓他,然後主動跳了下來,走到阿刀前頭,畢恭畢敬的朝這披甲老人行了一禮。
“小草見過老元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