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靈原本就渾渾噩噩的飄蕩在人間,甚至連身子都是不完整的。
所以這走陰人沒有因爲靈性太高而變鬼,要想死後再變鬼的話,就是千難萬難了。
首先讓自己的魂靈重新顯形就是最難的一點。
魂靈顯形之後,再想變鬼,那就簡單許多了。
所以身死被喚出魂靈的劉靈,自然是想着變鬼再活一次,哪怕這變鬼之後,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甚至連意識都會夾雜着許多原先所沒有的念頭,但畢竟是還能留在這世上不是?
“別忘了,你現在沒有商量的資格。”
無笑道長的招魂幡放在了劉靈的肩頭,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將其魂靈打殺的跡象。
“我……”
“你要談條件,我們就去跟山中人談,實在不行就去琉州城外找那水君。”
無笑說着還用手裡的招魂幡輕輕敲打着劉靈的腦門,微笑道:“你生前都威脅不了我們,死後還想和我們談條件不成?”
這話一出,也算是徹底擊潰了劉靈的心氣。
他垂喪着腦袋說道:“算是朝廷的一部分吧。”
“哦?怎麼說?”
涉及楚國朝廷的事情,柳白也是來了興趣。
劉靈聽到柳白的聲音還擡頭看了他一眼,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眼前的這個少年纔是眼前這些人的核心。
哪怕那個如此之強的芝麻劍客,都會聽從這少年的話。
“現如今皇室政令不出皇城,別說天下,就連餘陽城內都沒什麼人願意聽從皇室的命令了。”
“現在餘陽城內算得上是山頭林立,勢力比較大的就有尚書、中書、門下三省,外加一個天策上將府。”
劉靈侃侃而談。
柳白聽着這些略顯熟悉的稱謂,也不急着發問,他相信劉靈會將這些事情都說出來的。
“至於這畫廊船,其實就是尚書省下轄的斂財地,薛詞可能知道,我爹是原先的戶部侍郎,朝廷倒臺後就一直跟在尚書大人身邊。”
“這畫廊船也就被尚書大人劃分給了我爹,讓我爹代爲管轄。”
“孃的,難怪之前每次就屬你喊價喊的最兇,原來都是爲了哄擡……哄擡那啥價!”
薛詞聽到這秘辛後,當即反應過來。
也知曉了爲何先前劉靈每次都一副不差錢的模樣了。
這些錢事後都得流經到他手上,喊的價格高低,有區別嗎?
跪在半空的劉靈苦笑一聲,又朝薛詞抱拳拱手道:“先前騙了薛兄,實屬抱歉。”
“那既然是你家的斂財工具,這次何至於竭澤而漁?”
雙手環抱胸前的芝麻笑問道。
這也是柳白在想着的問題,戶部侍郎的斂財工具,就跟先前一樣,每次殺幾個閒散走陰人,再從薛詞這等神龕手上收割一波,細水長流。
每年可都能有大幾千枚血珠進賬,也算得上是一個大買賣了。
劉靈眼神愈發苦澀,“先前我跟諸位說我劉家家道中落,其實並非玩笑。”
“我可是聽說你們楚國的尚書大人如今正值意氣風發之際,這頭頂的大樹沒倒,你們這些樹下的小草哪來的家道中落?”
芝麻笑嘻嘻的問道。
“芝麻大人有所不知。”劉靈並不驚慌,只是面露苦澀的說道,”“兩年前,尚書大人遠遊無盡海時,說是被一頭大邪祟打傷了,回來後也是閉門不出,傳出的消息也是命不久矣。”
“懂了懂了。”
芝麻連連點頭,“所以後頭你老爹就想着要另謀他路,投奔了其他勢力,可沒曾想這尚書是裝的,到頭來你們劉家牆頭草的本性就暴露了個乾乾淨淨。”
“瞞不過芝麻大人,我爹在反覆斟酌之後,給中書省的黃大人表了態。”劉靈苦笑着承認了這事。
這下不止是芝麻了,連柳白聽了都發笑。
如此看來這楚國的尚書可真是個老陰比啊,這損招都有用的出來,不過這也怪不得這尚書。
估摸着他是早就發現劉靈這戶部劉家有些別的想法了,所以才故意折騰出這麼一檔子事,就是爲了將劉家炸出來。
無笑道長嗤笑道:“這尚書沒有一氣之下將你們劉家滅了都算人家慈悲了。”
“那你們劉家現在準備怎麼辦?”朱顏也忍不住問道:“跟了中書省還是繼續跟着尚書大人呢?”
“中書省知曉事情真相後,就將我們踹開了,現在整個餘陽城都在看我們劉家的笑話。”
“我爹現在準備湊夠三萬枚血珠子獻給尚書省的楚大人,希望他能不再計較這事了。”
劉靈現在是知無不言,只求活命了。
“你爹起碼也是神座了吧,元神高坐還是本尊高坐?都這樣的實力了,既然這尚書省和中書省都不要你們,你們走了還不成麼?都三萬枚血珠子了,還白送給人家。”
薛詞搖着頭,很是不理解劉家的行爲。
“薛詞,以你這性子去混朝廷,估摸着不出三天就要嗝屁。”芝麻嬉笑着說道。
薛詞頗爲尷尬,一扭頭竟是下意識的看了眼柳白。
他覺得無笑道長肯定是知道怎麼回事的,也就柳白這個小孩可能是不知了。
可沒曾想……
“他劉家現在要在餘陽城待着好好的,那還勉強能活,要是敢走,用不着出餘陽城就沒了。”
“尚書省之所以留着劉家不動手,一是威逼,二是立威。”
柳白隨口說道。
“嘖嘖,不愧是柳公子。”芝麻感嘆道。
薛詞:“……”
“所以你們家就準備將這畫廊船一把抽空,先渡過此劫再說了是吧。”
朱顏全部聽完,也終於知曉這事情是怎麼回事了。
“那你們劉家是真有這合歡之術?”柳白對這比較好奇,真要有的話,他不介意再學這一門術。
行走江湖,技多不壓身。
“合歡之術目前只在喜神教有,我信奉了巫神教,皆是不會這些。”
“那你們這畫廊船??”
薛詞好像又是聽見了什麼大秘密,他可是在這畫廊船上當過不少次新郎官,每次當完這新郎官之後,也都是能感覺到自己的氣血靈性有了明顯的提升。
現在劉靈竟然說這畫廊船不會雙修之術?
“你們能感覺到氣血靈性提升,是因爲你們當時行歡之時披了浣衣局的血衣,等着吸收完了這血衣,都能獲得氣血靈性的增長。”
劉靈終於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真相。
薛詞錯愕的眼神當中又帶着一絲恍然,好似是想到了什麼。
柳白則是心中大喜。
浣衣局的血衣,披了能同時增長氣血靈性,這不正是現在的自己所或缺的嗎!
還免去了雙修的苦(yu)痛(kuai)。
“那你現在身上還有這血衣?”
柳白說這話時又看向了無笑道長,劉靈的須彌可是落在了這禿頭道長身上。
無笑道長反應過來之後也是連忙將劉靈的須彌雙手奉上,其外形乃是一魚龍環形玉璫。
“這次是準備將這畫廊船抽空的,所以走之前我爹沒再給我這血衣了。”
既然這須彌裡邊再沒有這血衣了,柳白是看都沒再看,而是直接問道:
“浣衣局在哪?”
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想法。
“在餘陽城南百里外的餘陽河邊,浣衣局就在那。”劉靈急忙回道。
“浣衣局也是尚書省的勢力吧?”
無笑道長問道。
“正是。”
“殺了。”柳白揮揮手,都懶得多看這劉靈一眼。
他可不信什麼劉靈當了鬼之後,還會改邪歸正,對自己感恩戴德。
就算他現在看着可憐,處處哀求。
那也不是因爲他知道錯了,而是因爲他知道自己要死了,還是死的徹徹底底。
“柳白你……”
原本跪在這空中,低着腦袋的劉靈猛地擡頭,可結果就是適時見到了無笑道長刺出的招魂幡。
魂幡落,魂靈亡。
紛爭也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那我們?”
不知不覺間,薛詞也就從你們變爲了我們。
柳白低頭看着還在廝殺不斷的大江兩岸,朱顏則是連忙說道:“既然本就是來行俠仗義的,自然得是先將這些無辜的走陰人先救下再說!”
柳白看了眼這熱心腸的朱顏一眼,心中難免有些好奇黃一一的女兒爲什麼是一個這樣的性子。
難不成是後天教的?
是她那個不知名的師父教成了這副模樣?
可柳白覺得她師父作爲自己孃親的朋友……一個能和自己孃親處成朋友的人,會是那行俠仗義的性子嗎?
性子古怪,陰晴不定纔是真面目吧。
“走吧,先將這裡解決了再說。”
“……”
半晌過後,幾名神龕出手,自是將這兩岸的打鬥清理乾淨,甚至就連這醉花江,都被無笑道長施展那【刮水之術】,反反覆覆清理了個乾淨。
那在江水中釋放血手,以及先前偷襲柳白他們的祟,都不見了蹤跡。
現如今也只能是那掌控着醉花江的水君,將他們轉移走了。
畫廊船落畢,幾人在這曠野之上重新匯聚,看着那些四散奔逃的走陰人們,朱顏明顯長舒了口氣。
“你就這麼喜歡行俠仗義?”
柳白忍不住問道。
“什麼叫我喜歡?”朱顏聽到這話好像很是驚訝,“你有這般實力,行走天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挽救萬民於水火,不本就是走陰人的職責嗎?”
“我一個邪祟都知道這樣的道理,你一個走陰人竟然反過來問我。”
朱顏越說越覺得氣憤,“不行,等我回去了一定要將這事告訴你娘,你這纔出來多久,竟然就變成了這性子。”
我他媽就不該多嘴……柳白呵呵。
無笑道長則是愈發好奇這女鬼的身份。
芝麻聽到朱顏說柳白他娘,心中不由一顫,連心神都有些膽寒,可表面依舊不動聲色的看着柳白。
此行……還好來了啊。
“放心吧,水君那裡我們會去的,不僅要去那裡,還得去那浣衣局走一遭,將這裡的事徹底解決了。”
柳白用那頗爲無奈的語氣說道。
“這還差不多。”
朱顏下意識往北看了眼,眼中閃過一絲猶豫,最終還是說道:“既然你願意管這事,那我就放心的交給你了,我在這路上耽擱了這麼久,得儘快回家了。”
回家……柳白看着眼前的朱顏,再想到那變成了紅姐的黃一一。
這兩人哪還有點母女的模樣,分明是比姐妹還更姐妹了。
尤其是紅姐還有那傲人的大長腿,外加眼前這繼承了黃一一寬廣胸懷的朱顏……不,我這是在想什麼呢!
柳白連忙甩了甩腦袋,將這不該有的想法甩出了腦袋,“你家裡也發生了點事,你回去就知道了。”
“什麼?不會是我娘她?!”
朱顏一步上前,言語擔憂至極。
“放心,她活的好好的,而且對你來說……是好事。”
黃一一也走陰了,還養出了陽神,差一步就能陰陽合一了,這不是好事是什麼?
僅有的代價也就是孃親換了個人吧。
柳白也不知朱顏能不能接受。
“那就好……”朱顏又長舒了口氣,連帶着劇烈起伏的胸口都平復下去。
“那你呢,你有什麼需要我帶回去給你孃的嗎?”
他鄉遇故知,加之這故知還要回鄉,這時候託人帶些書信口訊什麼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只是聽着朱顏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柳白還真有些被問倒了。
畢竟他從來沒想過,這出門在外還能遇見老鄉,尤其是那黃粱鎮的老鄉。
所以該讓朱顏帶回去什麼呢?
自己這一路走來,禮物倒是買了不少,但是這些肯定得自己帶回去纔好。
別的……
“你等會。”
柳白說着取出了紙筆,轉過身去又走了幾步,背後的小草探出頭來,想看看自家公子要給娘娘寫什麼信。
結果看去發現柳白只在這紙上寫了一句話。
“小草封禁了我的嘴巴,
遠遊的書信在寫我,
夕陽下的我染紅了層雲和江面,
今夜的娘格外想我。”
小草只是看到這第一句話,就想着大聲辯駁了,小草什麼時候能封公子的嘴了?!
可等着它張嘴之際卻發不出來半分聲音,它驚覺不是它封了公子的嘴。
而是公子封了它的嘴……它又看去第二行,“書信怎麼能寫公子?”
再聯想到第一行,小草忽地都明白了。
公子在寫反話!
公子封了小草的嘴巴,公子在寫信,公子在看夕陽染紅了晚霞和江面,所以這最後一句話就是……今夜的公子格外想娘。
看明白後,小草心神劇震。
它知道柳娘子是什麼性子,所以也就知道公子的這一封信對自家娘娘能有多麼大的殺傷力了。
‘娘娘年幼時,在那個沒有一絲溫暖的家裡,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點火走陰,以及看書了。’
也只有小草才知道,娘娘有多高的才氣。
所以等娘娘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小草覺得,那肯定就是娘娘來找公子的時候了!
柳白自是沒想這麼多,寫好書信後,他就將這信小心疊好,剛想將其裝入信封裡邊,可一低頭,他就看見了什麼。
他彎腰又是從這草叢當中撿起一片草葉,一齊裝入了信封裡邊。
“幫我捎封家書回去吧。”
柳白雙手遞過,這也算是出門以來,自己頭一次給娘寫的信了,所以他很是正式。
朱顏也是連忙雙手接過,又裝入了須彌裡邊。
“必定帶到!”朱顏極爲豪邁的抱了抱拳。
柳白只好回了一禮,“有勞了。”
朱顏又轉頭朝無笑還有芝麻他們幾個示意了一番,“告辭,諸位保重。”
他們這幾個老東西自然也是回禮。
只是臨走之前,朱顏還跟無笑多說了句,“希望下次再見時,道長不再是那紙糊的神龕了。”
“你!”
無笑道長吹鬍子瞪眼,最後也只得目送着朱顏離去。
待其走後,芝麻纔有意無意的問了句,“這女鬼是柳公子同鄉?”
“正是。”
說起這柳白纔想到什麼,一拍額頭,“忘了找她要錢了,該死!”
只是再一回頭,卻是早已不見這朱顏的蹤跡,柳白也只得將這事記下,只等回到黃粱鎮的時候,再找她要了。
嗯……正好提防着一手,到時她要在柳娘子面前胡說冤枉自己,還能將這六百枚血珠子的事抖出來。
“要追嗎,公子!”
無笑道長躍躍欲試。
“算了。”
柳白搖頭看向北方,琉州城在北方,這水君的神廟也在北方……他朝薛詞問道:
“這水君廟離楚河遠嗎?”
薛詞稍一回想便說道:“不遠了,水君廟在琉州城外,琉州城再往北要不了多久,就是楚河了。”
柳白又是取出堪輿圖看了眼,發現這琉州城本就是在這楚河衝出的平原上邊了。
既然如此……柳白看了眼無笑跟芝麻。
芝麻先前是有機會斬殺這水君的,但是他擔心沾染太多的因果。
無笑道長則是連忙說道:“貧道可以開壇設法!”
“到時候看吧。”
嘴上雖是如此說着,但是柳白心裡已經有了想法了,無笑開壇設法雖然能行,但也太過麻煩了。
最快最有用的法子,是等着到了那水君廟前,喊上一句“歲至何在?!”
柳白也不擔心歲至不來,這楚河水系,水神水君,不管是百姓供奉所在,又或是楚國曾經冊封。
他們唯一的上司,都是歲至。
但凡只要在這楚河水系當中,都得聽從歲至這個楚河河神調遣。
所以這醉花江水君作爲歲至的手下,要對自己動手,那豈不是就是跟歲至要對自己動手是一個意思?
你歲至都要殺我柳白了,你還不來,莫非你是真想殺?
“走吧,北上,伐水君!”
柳白大手一揮,只是才升至半空,他就又讓無笑道長停下了。
身後陰陽魚浮現,不過半晌,陰神陽神走入,最後再度化作元神從中走出,回了他體內。
有了先前的遭遇,此番再度行這陰陽合一的事,也就沒什麼難度了。
對於自家公子的逆天之舉,無笑道長早習以爲常。
芝麻多看了柳白幾眼也就作罷。
唯有薛詞,還是頭一次見着這場景,忍不住連着喊了好幾聲“娘嘞”!
而自從離了這醉花江,幾人也就沒再多做停留了。
尤其是薛詞,雖是一路也遇見了不少好玩的地兒,他也開口介紹了好些,可都沒再提要前往的事情。
有了先前在醉花江的事情,着實是讓他怕了。
甚至覺得自己這足以橫行一州之地的神龕,也都不過如此,死傷起來,也就那麼剎那功夫。
柳白則是不想在橫生事端,生怕影響自己前往朝州的步伐。
所以哪怕是有些地方想去,可也沒再去了。
如此接連過去了大半個月的時間,走走停停,基本上全程都在趕路,也就終於從這醉花江,到了琉州北部。
看到了那矗立在空曠平原上的巨城。
柳白也不擔心這水君跑掉,就像無笑道長路上說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就算這水君真的願意捨棄這神廟不了,剝離了自己的神位。
那到時候成了無依無靠的夜遊神,更是可以隨意打殺了。
“那就是這醉花江水君的神廟了。”
衆人腳下就是寬闊無比的醉花江,薛詞順着水流的方向朝前指去。
幾人到這的時候還是清晨,天高霧繚,柳白眯眼看去,都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那江岸有一黑點。
“看來這水君大人沒走啊。”
無笑道長鑄就了神龕,目之所及自是極遠,因而也就能看到許多柳白看不到的事情。
芝麻緊跟着說道:“不僅沒走,這一路以來怕都沒少盯着我們,準備的都如此充分。”
“清氣香火如此之高,最近怕是沒少在這琉州城內顯聖啊。”
薛詞說着又看向無笑,“道長的壇,怕是得起的很高了。”
芝麻則是摸着長劍劍柄,似是自言自語的說道:“也不知這琉州州牧會不會出手,或是有沒有從餘陽城內請來神座。”
“你們擱這說說說,我和公子看不清啊!”
小草眯眼看了好久,結果什麼都沒瞧見,終於是忍不住了,起身哇哇大叫。
“離得近了,怕就得直接動手了。”
“也罷,過去便是,這水君大人都已經做好準備了,我們豈能不接?”
芝麻說着一馬當先,身化長虹遠去。
無笑道長帶着柳白緊隨其後。
不過半晌,幾人身形便是來到了這水君廟上空,往下不過數百米,便是那清氣繚繞的水君廟了。
到了這,柳白也是能看的清清楚楚了。
醉花江江面風平浪靜,但是卻飄着許多小舟篷船,上邊皆是站滿了人。
不僅是這江面,連帶着這大江兩岸也是如此。
都聚集着許多百姓。
他們或多或少手上都拿着些東西,或是耕田用的釘耙鋤頭,又或是家中用的掃帚棍棒。
圍聚在這醉花江兩岸以及神廟門前的他們,一個個仰着頭,怒目而視。
先前芝麻過來時候的動靜太大,早已被他們察覺。
“這是要裹萬民之勢來和我們對衝?”芝麻眼神嗤笑,但又帶着一絲慎重。
“看來這水君背後的確是有高人啊。”
裹挾如此多的百姓在這,都不用猜了,這水君廟內必定還有着那種大善人在裡邊。
水君只要藏身其中不出,連芝麻都不敢出劍。
一旦死傷這麼多的百姓,芝麻這走陰人都得遭災。
而這也不是什麼陰謀手段,就是實打實的陽謀。
光明正大的將手段擺在這,有本事……那就破!
“怕是不僅如此,連這水君廟外邊的法陣,都是佈下的香火法陣。”
無笑道長多看了幾眼,發覺的還更多。
這正神香火跟功德也都差不多了,若是被人打散,結果同樣得是罪孽纏身。
薛詞則是不太懂這些,因而只是跟這無笑道長問道:“那道長還能開壇設法嗎?”
“難了。”芝麻搖着頭回話道:“這水君攜萬民之勢在這,禿頭道長要敢開壇,他們就敢砸,偏偏我們還不能大規模報復。”
對於他們口中的這些因果罪孽,柳白也是知道一些。
因果罪孽纏身,對神龕以前影響不大,但是對於神龕之後,尤其是要神座了。
那麼這些過往犯下的因,就要結果了。
元神高坐之時,這些罪孽因果都會結成心魔,穢亂神龕。
因果罪孽越多,心魔越強,元神想要安坐就越難。
更別提元神高坐之後,本尊還要高坐了。
所以這醉花江水君鬧出的這些事,真真是極爲噁心人。
“無妨,先下去看看,若是實在不行,我芝麻拼着這罪孽纏身,也得將這噁心人的水君一劍殺了。”
芝麻輕撫着身後鐵劍的劍柄。
“不必,我還有後手,能無傷殺死他!”
柳白制止了芝麻的打算,他準備請歲至,自不用芝麻做這損耗自身的事情。
“我輩劍客只求念頭通達,念頭若是不通達了,可比這罪孽纏身更爲難纏。”
芝麻笑着收起了御空而行的能力,身形筆直墜落。
江岸一聲巨響,他踩落之地,震出一道道寬大如同蛛網般的裂痕。
柳白三人緊隨其後落在他身周。
動靜來的太大,卻是逼着這附近的百姓都後退了好幾步,畏畏縮縮不敢上前。
直到過了好一會,纔有個膽大不畏死的,上前一步大聲斥罵道:“就是你們這些天上的走陰人,將我們水君打成如此模樣,現如今還想來趕盡殺絕不成!”
“就是就是。”
有人起了頭,附近的百姓揮舞着手中的棍棒釘耙,大聲叫喊道。
“你們這些走陰人,山精不打,邪祟不殺,專門來找我們水君這樣山水正神的麻煩,我看你們纔是邪祟!”
更爲激進的百姓已是想着動手了。
柳白身處幾人護着的中間,朝那水君廟說道:“現在出來,說不定還有迴旋的機會,不然等着我們動手了,你可就叫天天不應了。”
芝麻聽到這話,沒來由的心中一動,又低頭看了眼柳白。
他倒是有些好奇柳白準備動用什麼手段了,測算占卜一二……他是不敢的。
那等於是把頭送上門去給別人砍。
難不成……是要喊娘了?
真要這樣,那自己現在就得跑了啊!
“爾等欺我至此,真當我這醉花江水君是任人宰割的魚肉不成!”
神廟之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今日本水君就在這神廟當中候着,爾等要殺便殺,我絕無二話!”
“好好好。”
柳白大笑着身形從無笑三人中間飛起。
神廟附近的百姓見狀,有些都是已經撿起地上的石頭開始砸了,有些還在好言勸說。
可這……有區別嗎?
被遮蓋住了雙眼的人,是不願意睜眼看這真實的世界的。
就算是柳白將這水君在畫廊船上的所作所爲道出,甚至是擺出證據在此,他們同樣不願意相信。
所以,多說無益。
所以,不要被旁人所左右。
柳白身上命火點起,撐開了一道護身光暈,將這些凡人的攻擊盡皆格擋在外。
耳邊盡是唾罵,腦海之中則是小草叫喊着的一個個“殺”字。
小草讓柳白殺光這些愚昧之人。
小草說娘娘從不在意這些因果罪孽,娘娘曾說她就是這世人的罪孽。
柳白心中不由想到了什麼,嘴上也終於是喊出了那道人名。
“歲至可在?!”
他大音煌煌,聲音也在這神廟上空不斷迴盪。
地面,芝麻聽到這稱呼,雙眼下意識一眯,心中如登大恐怖,他第一個想法是想着遁逃。
可轉念一想,這時候真要逃了。
那可就黃泥巴掉褲襠了!
所以千萬不能跑,還得表現出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麻芝腦中念頭閃過,雖是想明白了,可依舊很慌,這可真稱得上是如履薄冰啊。
一不小心,恐怕真的得沒了。
‘該死,這小傢伙什麼時候竟然跟歲至認識了。’
‘該死的歲至,天殺的喪葬廟!’
神廟之內,金身當中的水君聽到這稱謂,腦中霎時間就陷入了一片空白。
歲至……
這胡傢什麼時候跟歲至大人扯上關係了,不,別人喊他柳公子,可楚國也沒什麼柳姓大戶啊。
水君驚覺過來之後,只得在心中祈禱,祈禱柳白是在打臉充胖子了。
神廟之上,柳白喊完這一句就閉嘴了。
歲至要是願意來的話,這一聲就夠了。
他要不願意來的話,自己喊再多他也會裝聽不見。
“看來……我與柳公子可是真有緣啊。”
耳邊拂起微風,又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人未至,聲先到。
緊接着這醉花江的江面之上便是現出一道金光璀璨的人影,他赤足踏江水而來,直到近處。
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歲至伸手在這江水中輕輕一提。
這醉花江水君便已跪在他面前。
顫顫巍巍。
與此同時,麻芝身邊也是出現一道虛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問道:
“三掌教……可是來殺柳神子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