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灰臉上微微變色,那腳步聲密集雜沓,何止是幾千陰海下近乎與外界隔絕,當然不可能突然出現這麼多人,什麼東西能有這麼多腿?會不會是蟄伏在地底的大蜈蚣?司馬灰腦子裡浮現出一條長滿了人腿的蜈蚣,可他很快打消了這種恐怖的念頭,因爲在蒼苔上留下足跡的生物不止一個,應該是某種成羣出沒的東西,從足跡推想,這種生物的體型不小,而且輕捷如飛,所以纔不至踏碎朽木,現在聽動靜離得還遠,但來着不善,預計過不了多久就會迫近到跟前。
其餘幾人也陸續察覺到了那陣聲響,心裡都有種莫名的壓迫感,羅大舌頭焦躁起來,用槍托將死掉的“枯葉蝶”推下雲芝,一邊給雙管獵槍裝填彈藥,一邊對司馬灰說:“那死蛾子有什麼好看,瞧見它我就渾身不舒服,咱們趕緊走吧……”
司馬灰看附近木菌叢生,形狀就像山裡的靈芝,只不過都生長在朽木中,團團簇簇綿延緊密,高度參差錯落,最低矮的也在半米左右,高得能達到三五米,厚大的雲團形芝蓋色彩斑斕,可以勁的住數人同時踩踏,地圖上標出的路線,也許就在這片雲芝叢林覆蓋下的古樹軀幹中,但具體位置不詳,如果在木菌和氣藤層層糾纏下逐步搜尋,卻不是一時片刻就能找到,如今形勢危急,也只能先找個樹窟窿躲起來,然後卻又理會,就帶衆人避過不斷撲下來的枯葉蝶,儘快向木菌茂密處移動。
面前的雲芝木菌高低落差很大,衆人負重不輕,難以直接逾越,司馬灰只好當先攀上去,然後由羅大舌頭在底下作爲人梯,將其餘幾人一一接應上來。
司馬灰剛把二學生拽到芝盤頂部,正要俯身接應最後的羅大舌頭,不想一隻“枯葉蝶”無聲無息地落下,正撲在羅大舌頭背上,衆人都在高處驚呼一聲:“小心!”
羅大舌頭感覺到“枯葉蝶”的櫛狀觸鬚直往脖子裡鑽,怎麼甩也甩脫不開,他哪裡還敢回頭,奈何雙管獵槍調轉不開,急切間只好拔出備用的“瓦爾特P38槍,在大腿上蹭開套筒,對準身後連開數槍,子彈卻像射在了敗革之中,那“枯葉蝶”受了驚,急欲抖翅起身,但腹下觸刺戳到了揹包上分離不開,竟把身高體壯的羅大舌頭向後拖動,兩個纏做一團,滾向芝盤邊緣。
司馬灰眼看羅大舌頭勢危,也來不及爬起身拿槍,倒躥下去正待出手救援,忽聽“砰”地一聲槍響,羅大舌頭身後的“枯葉蝶”,已被“1887型槓桿式連發槍”射翻在地,羅大舌頭也嚇得一縮脖子,趕緊伸手摸了摸自己腦袋,所幸沒被“12號彈”打個窟窿出來。
司馬灰喝了聲彩,他知道在如此混亂緊急的情況之下,能做到一槍命中目標,那真是說時容易做時難,除了射術出衆和敏銳的反應神經,還必須有極其穩定的心理素質,勝香鄰從來都不擅長使用槍械,“二學生”更不是那快料,誰還有這本事?
馬灰回頭一望,只見高思揚正在扳動槓桿推彈上膛,離地上的目標,“溫徹斯特1887”屬於輕型獵槍,那枯葉天蝶軀體甚大,又爲了避開羅大舌頭,所以第一發彈藥並沒有擊中要害,還不足以致其死命,轉眼間已再次撲飛起來,此時高思揚迅速壓上子彈,舉槍瞄準的同時摳下扳機,“枯葉天蝶”腹部被射穿了一個窟窿,翻滾着墜下芝盤。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勝香鄰三人極爲驚詫,眼見高思揚推膛舉槍到瞄準射擊之間,絕沒有半個拖泥帶水的多餘動作,而且槍法奇準,想那軍醫學院又不是野戰部隊,她怎麼會有如此快捷穩健的射術?
勝香鄰把手伸下來接應,高思揚則收槍對司馬灰說道:“還不快上來,傻愣着看什麼?你要是膽敢騙我,我下次就一槍崩了你的狗頭!”
司馬灰攀回上層雲芝處,心想:“我幾時騙過你了?”隨即醒悟過來——這次進山受通訊所裡的突發事件影響,臨時改爲由地下穿越陰海,先前在途中遇到死而復生的採藥人“老蛇”,那座“雙彈式軍炮庫”發生坍塌,直至發現“塔寧夫探險隊”的遺骨,又找到標有“潘多拉盒子”記號的地圖,這些全都是意料之外的變故,隨後通訊組的高思揚和二學生被困在山腹中,不論原地等待救援還是自行尋找出路,最後生還的機率都很渺茫,司馬灰尋思可以帶上這二人同行,畢竟在那個代號“潘多拉盒子”的地底洞穴附近,應該還有一條通往神農架原始森林的隧洞,這條路線雖然危險,但只要能支撐下來,也未始不是一條生路,可高思揚身爲軍人,必然要受組織紀律約束,如果跟她實話實說,斷然不會跟隨司馬灰等人同行,所以司馬灰只好聲稱自己肩負着特殊使命,是受上級直接委派,要到“潘多拉盒子”中完成一項光榮而又艱鉅的任務,高思揚始終對此事將信將,所以才冒出剛纔這麼一句。
此刻遠處綿密迅捷的腳步聲已是越來越近,司馬灰也來不及再跟高思揚多做解釋,等羅大舌頭爬上來,便帶隊又向前行。
二學生緊跟在司馬灰身後,氣喘吁吁地說:“高思揚生在軍人世家,其父是55年授銜的大校,別看是個姑娘家,但有射擊天賦,經常到靶場上開槍,跟隨三支兩軍分隊到山區的時候,找機會就借條運動步槍進山打獵,林場子附近的獵戶也沒她槍法好,誰提起來不得挑大拇指稱讚啊,而我呢,我是用不慣土銃,但前兩年參加民兵訓練的時候也摸過六三式,你看我這還有照片爲證,能不能發給我一把手槍,我也可以作戰,不會當累贅……”說着掏出一張四寸大小的照片,那還是他回城探親時,找個熟人借了全副武裝,手握鋼槍在江邊拍攝留念的照片,一直貼身收着,顯得頗爲珍視。
司馬灰沒料到高思揚還有這麼層背景,他向照片上瞥了一眼,爲難地說:“二學生同志,你考慮自身安全沒錯,可也得想想大夥的安全啊,我看你還是湊合用這根……這根扎槍好了,那羅大舌頭是隋唐年間好漢羅成之後,回來我讓他傳授你幾招槍法防身。”
羅大舌頭問二學生道:“隋唐年間總共有一十八條好漢,你知道姓羅的排第幾嗎?”
二學生還沒來得及回答,只聽一片踩踏朽木的密集腳步聲“空空”作響,那聲音頻率快得幾無間隙,剛聽到的時候還在百十米開外,可轉瞬間就到跟前了。
時衆人置身之處,已距那幾株被雲芝遮蓋的古樹很近五步之遙,忽聽動靜不對,立刻舉槍回身,就看雲芝叢裡出現了一隻奇形蜘蛛,蛛身大如臉盆,軀體扁平,背上頂着數個單眼,六對附肢和螯牙不停攢動,兩側的八條步足長度驚人,與其身體幾乎不成比例,步足底酷似腳掌,生有肉墊和倒刺,可以不分角度,直上直下甚至倒懸着任意爬動,它爬行起來輕捷如飛,細長的腿和腳趾很容易支撐身體,雖不至像水雉一樣蹬萍渡水,但足以沼澤上快速行動,這時踏在木菌上,不斷髮出“空楞空楞”的輕微聲響,聽得人心裡頭都跟着發顫。
那“長腳蜘蛛”越行越快,在高低錯落的木菌上爬動如履平地,飛也似直奔衆人撲來。
司馬灰等人吃了一驚,發聲吶喊亂槍齊射,那“溫徹斯特1887型連發快槍”並非真正意義上的連發,每打出一顆子彈,就需要扳動槓桿手柄完成退殼上膛,然後才能再次擊發,射速與普通步槍相當,即使在熟練穩定的操控下,也必然會出現射擊間隙,但三條“1887型連發快搶”,加上羅大舌頭的“雙筒獵熊槍”,相互彌補了空檔,交織成了一道火網,頓時將那長腳蜘蛛打得肢離破碎,但死而不僵,肚腹朝着天各足亂蹬亂撓,幾隻螯牙也仍然在不停伸動。
勝香鄰用礦燈照到這蜘蛛腳下的奇異形狀,低聲驚呼道:“是鬼步蜘蛛!”
羅大舌頭問勝香鄰:“我就知道叢林裡有種捷足捕鳥蛛,那玩意兒連犀牛都能咬死,可什麼……什麼是鬼步蜘蛛?”
司馬灰也想起曾在山海圖中,看到地底有種“長腳蜘蛛”,圖形旁邊用夏朝龍印注着“鬼步”二字,想來是有此一種異物,但當時並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還以爲以只是蜘蛛的古老稱謂,看圖中身圓足長的外形,倒很像緬甸和越南叢林裡的“捷足捕鳥蛛”。顧名思義,所謂“捷足捕鳥蛛”體型甚大,腿長身短,爬行速度快捷無倫,更可張網捕捉飛鳥爲食,毒性很強,非常兇悍好鬥,就連熱帶叢林裡橫行霸道的巨蟒見了它,都得灰溜溜地趕快逃走。陰海下的“鬼步蜘蛛”,或許是“捷足捕鳥蛛”的異脈,但此物不會吐網,也並非獨來獨往,聽那密如潮水的腳步聲,當是成羣結隊圍捕獵物。
衆人手中雖有槍支,卻也只能勉強對付一兩隻“鬼步蜘蛛”,耳聽黑暗深處踏動朽木的“空空空空”之聲異常密集,後面不知還有多少在圍攏過來,哪裡還敢停留,立即攀着枯樹軀幹裡生出的雲芝,竭力往高處攀爬,如今逃開一步算一步了。
不出司馬灰所料,這成百上千的“鬼步蜘蛛”自木菌叢下快速迫近,遇到落地的“枯葉蝶”就撲上去用螯牙將其麻痹,然後緩緩吸允汁液,直到僅剩一片枯葉般的軀體才肯罷休,那些枯葉蝶皆是被追得遠遁至此,早已精疲力盡,除卻少數還能稍作掙扎,大多無力反抗,唯有任憑宰割,這也使“鬼步蜘蛛”從四面八方圍攏的速度有所減緩。
衆人趁機攀到一片較高的芝臺上,這是幾塊從垂直樹身上橫向凸起的雲芝,此時只聽上下左右幾個方位,都有催命般的腳步聲在疾速逼近,四周已被“鬼步蜘蛛”合圍。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眼見走投無路了,一邊裝填彈藥,一邊咬牙切齒地紛紛抱怨道:“咱這兩條腿的活人,哪跑得過八條腿的東西啊?早知道出門的時候……就該在屁股後面裝部發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