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營燈雖使悄然接近的“綠色墳墓”暴露在了衆人面前,可尚未徹底恢復照明的燈體,似乎因電壓不穩而短路,只稍微閃得一閃,那發光二級管就突然暴裂,黑暗又在轉瞬間吞沒了一切。
此時最先端起槍來的羅大舌頭,已然摟下了扳機,兩發霰彈齊射,“砰”地一聲硝煙驟起,其餘三人也分別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各持武器射擊。司馬灰在接連閃動的槍火中,發現面前空空如也,鬼影都沒有半個,就招呼衆人保存彈藥,停止射擊。
四周重新陷入了沉寂,衆人心頭卻仍是狂跳不止,不知接下來還會有什麼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羅大舌頭見宿營燈已經完全損壞,就想壯着膽子,繼續在黑暗中摸索剛纔掉落在地的白磷手榴彈。
這時忽聽前邊十幾步開外,有個低沉的聲音叫道:“別找了,白磷手榴彈在我這……”嗓音生硬嘶啞,與先前在機艙中引爆地震炸彈之時,從手持錄音機裡出現的動靜完全一樣,只不過不再使用假聲了。
衆人聞言又驚又急,正待上前圍攻,卻聽那人冷笑道:“你們當真不識好歹,放着鵝毛不知輕,頂着磨盤不知重,要命的就別輕舉妄動。”
司馬灰心想:“綠色墳墓既然敢現身出來,肯定有持無恐,而且它頭部中槍,不但沒死,也沒怎麼流血,這個軀殼雖然形影具備,卻不知是個什麼怪物。我們的照明裝備損失殆盡,處境極爲不利,現在還不具備合適的行動時機。”於是攔住其餘三人,也沒有緊逼上前,只在原地問了聲:“你到底是誰?”
那人發出一陣乾澀的冷笑:“你們剛纔講的那些話,我一字不漏,全聽着了。你們這四個狗崽子,後腦勺都長眼了,天殺的好見識!我如今再說自己是盟軍反攻緬甸時的失蹤人員……恐怕也瞞不過去了。”
司馬灰心知自己先前所料不錯,一面暗暗尋思對策,一面支應說:“憑你這兩下子,自以爲遮掩得密不透風,其實卻是前柵欄鑽狗,後籬笆進貓,沒有一處嚴實。”
那人躲在黑暗中聽了司馬灰的話,不冷不熱地“嘿”了一聲,說道:“我只是一時大意,露出了些許破綻,不成想竟被你們看穿了行跡,可你們畢竟還沒有越過最後的‘底線’,否則早就橫屍就地了,怎能容你們活到現在。”
司馬灰心知肚明,對方所說的“底線”,是探險隊中的幾個倖存者,都沒有看到過“綠色墳墓”的真正面目。不知這其中有什麼蹊蹺,竟然從不肯讓任何人知道,誰看見了就要誰的命?想來國家機密文件也不過如此了,可一個人縱然長相醜陋怪異,也絕不至上升到“保密”的高度。不過司馬灰覺得現在套問這事情毫無意義,當務之急是儘快掌握對方的動機,於是說:“你又不是西施、貂蟬,可沒人稀罕看你的樣子,你此時出來,總不會是隻想告訴我們你有這個忌諱?”羅大舌頭也在旁出言恫嚇道:“你現在最好給我們找一個――暫時不把你大卸八塊的理由。”
那人不爲所動,語氣卻變得更加陰沉:“你們面臨的危險,遠比預想中的還要可怕,如果咱們繼續保持敵對關係,對誰都沒有好處。”他坦言確實是有些事情想要告之衆人,於是不再隱瞞,首先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就是僱傭探險隊並且策劃整個行動的首腦“綠色墳墓”。
“綠色墳墓”是整個東南亞地區,最龐大的地下情報、毒品、軍火交易組織,由於現任首腦從不露面,外人也不清楚其身份來歷,只能以該組織的名稱“綠色墳墓”來稱呼。其實早年間他對外使用的化名就是“錢寶山”,世居雲南,也曾在緬寮越柬等地經商,與英法殖民者關係密切。
在錢寶山成爲“綠色墳墓”的首腦之前,就已知道英國人曾多次派遣探險隊,深入緬北野人山裂谷,行動目標覺絕不僅僅是爲了尋找失蹤人員,主要則是調查佔婆王朝的“黃金蜘蛛城”,但由於山高林深,地形崎嶇,環境複雜,沒有一次能夠成功。
然而英國人多年收集到的情報和歷次行動檔案,最終都落入了錢寶山手裡,加上他從秘密渠道中獲得的諸多信息,使其認識到帶有強烈神秘色彩的佔婆文明,系古印度教分支,始終未被佛教同化,早在千年以前,原始叢林深處藏有佔婆王朝貢奉吠陀獸主的神廟,後來由於野人山水脈下陷,處於地表的石殿和古塔全都沉入了山腹。
當時的佔婆國主是阿奴迦耶王,其人形貌奇異,極端自負,崇信命相,性情喜怒無常,殘忍嗜殺,滅佛誅僧。每遇征伐,就將全部俘虜的臉皮活生生剝下,被其屠戮的僧侶、奴隸、工匠不計其數。野人山突然陷落出猶如深淵般的裂谷,被視爲毀天滅地的“噩兆”,以神權爲主導的高壓統治,最懼怕信仰的崩潰,佔婆王爲了消彌災禍,便命人在洞窟深處重築“四百萬寶塔之城”,西方人根據它的特殊形狀稱之爲“黃金蜘蛛城”。
據說佔婆王雖然是生具異相,亙古罕有,被稱爲距離天國最近的人,可他畢竟還是血肉之軀,與天國之間的距離,遙遠得不可抵達。然而在野人山大裂谷的“黃金蜘蛛城”裡,卻埋藏着關於這段距離的秘密,也即是說整座“黃金蜘蛛城”,就是一條前往“天國”的通道。因爲在野人山坍塌後,有人從地底淤泥中,發現了一塊渾然一體的巨巖,如果把它的體積作直觀比較,估計能抵得上一個大型足球場,這個巖體內部有許多天然形成的洞穴,佔婆王命人將巨巖內外都用磚石鋪徹齊整,就成了形狀怪異的“黃金蜘蛛城”,原本的那些洞穴大多都被封死,最深處只留有一間被稱爲“屍眼”的密室,除了佔婆王以外,誰都不知道那裡面藏着些什麼東西。從這時起,奇株“憂曇婆羅”開始在古城周圍無休無止的生長蔓延,由它所產生的濃霧,覆蓋了所有進入裂谷的途徑,再等到佔婆王無疾暴猝,連同這些不爲人知的秘密,一併帶進了棺槨,沒給後世留下任何文字記錄,一切都變成了解不開的千古之謎。
錢寶山並不相信神佛和天國地獄之說,他認爲人類從古猿進化至今,雖然科技和文明程度日新月異,但是作爲“人”的本質,始終沒有任何改變,千萬年來,無非都是行走坐臥、吃飯睡覺、生老病死、繁衍後代而已,因爲這就是人類生命的“形態”,也許所謂的“神”,大概就是超越於這些生命形態之上永不沉淪,是可憐的只能活一生的凡人,永遠無法理解的存在,從太古的往昔,到無盡的未來,沒有任何生命可以改變自身存在的“形態”。
錢寶山和早已死去千年的佔婆王不同,他通過這些支離破碎的信息,已經推測出了“屍眼”中的秘密。他不計任何代價與後果,只是想尋找機會看一看隱藏在其中的“真相”,不過從古城裡生長出罕見的憂曇婆羅,封閉了地底洞窟,隨之產生大量濃霧,除了冷血爬蟲類生物之外,進去的活人即被吞噬,無一倖免。
錢寶山費盡心機,終於找到了佔婆王留下的幾卷古代地圖,描繪着裂谷內部的地形結構,可他雖然知道有個飛蛇才能進入霧中的傳說,卻百思也不得其解,爲了深入地下一探究竟,他先說服英國人在野人山開鑿隧道,後因日軍入侵緬甸而被迫放棄。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錢寶山又提供信息,引導美軍利用以前廢棄的隧道修築公路,並派手下將第六獨立工程作戰團混合補給連,帶入了猛獁洞窟。甚至在緬甸獨立前夕,他還命人冒充皇家空軍,駕駛改裝的蚊式特種運輸機,裝載着地震炸彈進入裂谷,準備利用合成的化學落葉劑破壞地底植物,但是均未得逞。
歷次行動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就是那架蚊式特種運輸機,當時蚊式在惡劣的天候下航行,竟然冒死降落在了霧中,不過隨即失去了聯絡,功虧一簣。想要徹底摧毀產生濃霧的憂曇婆羅,必須有特製的化學毒液,這種化學落葉劑和震動炸彈都屬軍用級別,受到嚴格管制,英軍撤離緬甸後,就不容易再搞到了,所以最佳行動方案是再派一支敢死隊,進入谷底引爆機艙內的地震炸彈,不過緬北時局不穩,武裝衝突持續升級,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
錢寶山爲人異常謹慎,從不在別人面前顯露形跡,所以每次行動只在幕後策劃佈置,從不以身涉險,但他逐漸感覺到野人山裡的濃霧難以逾越,而且隨着政局的改變,留給他的機會將會越來越少,只好另出奇策,從科學認知範圍以外的領域着手,並打算親自進山尋找“黃金蜘蛛城”。
錢寶山先趁越南順化戰役打得如火如荼,從古都皇城裡盜出佔婆王的黃金棺槨,並從屍骸頭部剝下了那張具有“十全之相”的死人臉皮。因爲錢寶山知道,他自己什麼都不缺,唯獨缺少一份難以琢磨的“運氣”。
按照梵底岡教皇廳的標準,能在死後製造兩次,或兩次以上奇蹟者就算“聖人”,比如有某人去世以後,其屍體不經特殊處理,放在常溫環境下保存,歷經千百年,不腐不朽,這算是一個奇蹟,如果誰得了不治之症,誠心誠意地禱告膜拜,在接觸屍體後,身上的疑難雜症不治而愈,便又算一個奇蹟,只有出現雙重奇蹟,這具屍體才能被認定生前是位“聖人”。諸如此類,都是西方宗教的觀點。
而妖面佔婆王生具天人異相,運勢強隆,如日在天。比如他殺業很重,生前樹敵極多,對他行刺下毒的事常有發生,不過總是陰錯陽差,沒有一次能夠成功,每次身歷大劫,總是履險如夷。在其死後,屍體至少出現過三次奇蹟:一是死屍已經腐朽,只有頭部未壞,臉似銀瓶,依然栩栩如生;二是自從王陵被盜開始,開棺之人見到佔婆王臉上神采不散,惶然可畏,無不心懷忌殫,皆意欲毀掉這張妖面,可都遭遇意外橫死,無一例外,餘者驚得魂飛膽裂,只好重新釘住棺槨,不敢再見其面;第三,據傳佔婆王在棺中陰魂不散,誰能將死屍的臉換在自己頭上,佔婆王的陰魂便會跟隨在後,使諸事逢凶化吉。
錢寶山懂些方術,卻不敢深信,之所以這麼做,完全是爲了給自己吃顆定心丸,畢竟運氣這東西沒影沒形,往往都是事後才知有或沒有,誰也打不得包票。隨後他繼續着手準備,等待時機。果然不出數年,緬北由戰亂產生了大片非軍控地帶。錢寶山買通了幾支地方武裝勢力,在山外設置了若干行動據點,同時不惜重金,招羅各方面的專家好手,計劃分做三隊進山尋找地底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