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灰也聽得好生真切,那聲音極其陌生,卻又有幾分耳熟,他和其餘幾人心中皆是駭異,同時轉頭去看。
就見黑洞洞的機艙中,哪裡有什麼多餘的人影,只有在黑蛇II號裡發現的手持錄音機,赫然擺在地上,原來耳熟的是聲音的來源。
司馬灰心想這可真是見鬼了,他不記得曾在黑蛇II號運輸機的時候,聽到錄音磁帶裡有剛纔那段話,而且這說話的聲音也嘶啞低沉,與英國探險隊裡的“威爾森”截然不同,是個非常陌生的聲音,又是誰按了錄音機的播放鍵?剛纔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顆地震炸彈上,卻沒能留意此節。
玉飛燕撿起錄音機來察看,發現磁帶裡原本記錄的內容都被洗掉了,翻來覆去播了幾遍,也只有一句:“I‘mstaringatyou……”,聽到最後電量不足,聲音被逐漸拖慢,顯得更是怪異。羅大舌頭問道:“這裡邊說的是什麼意思?”阿脆告訴他道:“是‘我在盯着你們’的意思。”羅大舌頭深感莫名其妙,看看左右:“誰盯着咱們?”
衆人離開黑蛇II號運輸機的時候比較匆忙,誰都不記得聽完英國探險隊的錄音後,這部小型錄音機被放在了誰的身上。但機艙裡除了六個活人以外,再也沒有多餘的倖存者,會是誰偷着抹去了磁帶中的內容,又留下了這樣一段警告?
別人也就罷了,玉飛燕卻對這聲音極其熟悉,雖然向來都由中間人負責聯繫,但她也曾與幕後首腦“綠色墳墓”用電話進行過幾次詳談,對方說話的語音沙啞生硬,聽起來與普通人相差太多,過耳難忘,所以她聽到錄音機裡傳出的聲音,立刻就知道那正是爲探險隊佈置任務的“綠色墳墓”,由於除了此人的聲音之外,姓名、相貌、身份等都不得而知,因此她只能以“綠色墳墓”來稱呼。
玉飛燕細想此事,真覺不寒而慄,實在是詭異得教人難以思量。這部錄音機究竟是誰打開的?裡面的話原先根本就不存在,它總不可能自己憑空出現,難道“綠色墳墓”竟可以遙感千里之外的事情?想來這世界上也不會有如此異術。
玉飛燕拿着錄音機看了又看,對司馬灰說,如果世界上當真沒有千里眼和順風耳,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此刻“綠色墳墓”就隱藏在這架蚊式運輸機裡,也許咱們倖存的六個人當中,就有一個人是“海鬼”,探險隊在野人山巨型裂谷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綠色墳墓”的眼睛。
這句話說得衆人心頭掠過一層陰影,剛纔正在商議要放棄行動計劃,卻忽然從錄音機裡冒出這麼一句,事實再明顯不過,這是“綠色墳墓”在警告探險隊:“不要心存任何妄想與僥倖,必須儘快引爆地震炸彈。”
玉飛燕提到的“海鬼”,還是綠林一脈舊話裡的稱呼,擱到現在常指“內鬼”或“眼線”。海是指秘密,鬼則是細作,這個稱謂確有來歷,以前在綠林黑道所用之暗語,統稱爲《江湖海底眼》,相傳千百年前,有人在海中打魚,但連撒了三把大網,都是一無所獲,最後一網卻撈出一個鐵盒子。鐵盒子裡面藏有半部古籍,漁夫拿到市上把給人看,有學問的人倒是字字都能認得,但書中文句隱晦難解,似通非通,誰也看不懂究竟記載着什麼內容。後來這部殘書落在了綠林祖師手中,被呼爲《海底》,藉助原文加以修定增改,逐漸演變成了後來的暗語黑話,號稱五湖四海半部《金鋼經》,這就是《江湖海底眼》的來歷。
司馬灰聽出玉飛燕說這話,是語帶雙關,她在暗示自己那個“海鬼”藏匿極深,無跡可尋。在錄音中留下警告的這個“綠色墳墓”,未必是“人”,因爲若說是人,爲何它無影無形,卻又言之歷歷?對方既然洞悉一切,必然距離衆人近在咫尺,另外蚊式運輸機的機艙裡封閉狹窄,哪裡藏得住“人”?
司馬灰心想不管“綠色墳墓”是人是鬼,對方必定躲在蚊式運輸機裡,可這機艙裡總共也只有六個人而已,他明知道自己與“綠色墳墓”無關。還剩下那五個人,掰着指頭也數得清楚:羅大海和阿脆自然不用說了;Karaweik雖是緬甸當地人,但一個十幾歲的山區少年又能有什麼城府?怎會是東南亞最大地下軍火交易組織的首腦。何況Karaweik跟着緬共遊擊隊的時間不短,而在野人山遇到探險隊,只不過就是這兩三天的事情,他應該與“綠色墳墓”沒有瓜葛。
再想玉飛燕是探險隊的首領,她要真打算不計後果,引爆機艙裡的地震炸彈,其餘的人也不會拼命加以阻攔,她又何必自己跟自己裝神弄鬼,所以玉飛燕也可以排除在外。
照理說,如果真有一個“海鬼”在暗中窺覷探險隊的行動,也該是躲藏在玉飛燕手下人裡,可是探險隊一路進山到此,人員幾乎全軍覆沒,倖存下來的也就只有玉飛燕與那俄國人契格洛夫了。
司馬灰覺得那俄國佬生性冷酷殘忍,嗜血貪殺,絕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是還有一點不能忽略,這個大鼻子是爆破作業的專家,對運輸機裡裝載的這顆重型地震炸彈,沒有任何人比他再熟悉了,如果不是他指出引爆炸彈的時限,旁人自然不知道其中危險。所以只此一節,也可以說明契格洛夫不是“綠色墳墓”。
司馬灰鬍亂猜想,在腦中迅速把衆人挨着個排查了幾遍,基本上否定了六個人裡有一個是“綠色墳墓”的事實,但那個所謂的“綠色墳墓”,肯定就藏在機艙裡,只不過是躲進了看不到的“死角”裡。也不見得是視覺上的死角,很可能是一個心理意義上的“死角”,是讓人以正常思路想象不出的“死角”。
其餘幾人也都與司馬灰一樣,把這件事在腦中轉了幾個來回,越想越是驚疑不定。但此刻誰都不敢出言商議,因爲言多語失,明知機艙裡有個幽靈般的“綠色墳墓”在旁窺探,它既然能在衆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使用錄音機發出警告,若要暗中加害,也足以使人防不勝防。
羅大舌頭忽發奇想,說這部錄音機來得古怪,沒準裡邊有鬼,趁早砸爛了來得妥當,免得回頭這玩意兒又自己鬧出些動靜來,讓咱們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還要時時提防着它,想起來也是塊心病。說罷就扔在地上,用槍托狠狠搗去,把英國探險隊留下的錄音機砸了個粉碎,裡面的磁帶也都扯爛了,使其永遠難以復原。
衆人一時相對無語,司馬灰見從表面上難以看出什麼跡象,也不想打草驚蛇,爲了節省能源,索性關閉了手中的探照燈,僅利用發光二級管照明的宿營燈取亮,這種燈光非常暗淡,但能耗相對較低,能夠持續照明很久,蚊式特種運輸機的機艙裡頓時光影恍惚,人鬼莫辨。
司馬灰常年出沒在刀槍叢裡,生死都視作等閒,加之天生逆反心理就強,豈肯任人擺佈?他雖然不知那個稱爲“綠色墳墓”的人具體情況怎樣,但見其行事之詭秘陰險,料來必是邪門外道,又何必給這等人賣命?老子說不幹就是不幹,誰又能拿我怎樣?想到這,他就再次招呼緬共人民軍裡的幾個同伴,準備“拔腿走人”。
可是司馬灰一眼看到Karaweik纏着繃帶的腦袋,立刻想起:“在緬共遊擊隊潰散之際,Karaweik不顧危險,要帶我們從幽靈公路穿過野人山,如今我又怎能不顧他的死活?”不過司馬灰等人眼下的處境也是自身難保,能帶Karaweik逃離緬甸的人只有玉飛燕,他又不得不沉下氣來,問玉飛燕現在作何打算,是否要留下一個人引爆地震炸彈?
玉飛燕心裡再清楚不過,誰留下誰就是個“死”,她倒不會爲此擔心,因爲在她眼中看來,人命和人命的價值絕然不同,也不難從中做出取捨。玉飛燕心中有了計較,就對衆人說:“如今只好翻牌定生死了,誰掛了黑牌誰便留下引爆地震炸彈,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司馬灰聽了,心中暗自琢磨:“玉飛燕祖上是關東盜墓賊出身,這種掛牌的手藝大概誰也比不得她,看似人人機會均等,可實際上全都由她在暗中掌握。”司馬灰想到此處,就待出言點破,但他話未出口,卻聽阿脆先對玉飛燕說道,既然地震炸彈的引信時間有限,而剛纔利用錄音機警告衆人的“綠色墳墓”,又當真隱藏在咱們中間,那麼他也有可能掛到黑牌被炸個粉身碎骨,說不定這幾分鐘時間,是足夠逃生的。玉飛燕低着頭應道:“但願如此。”
司馬灰和羅大海卻無法認同這種推測,口裡沒說,心中都想:“這世界上什麼樣的瘋子沒有?也許真就有那不怕死的讓咱們給撞上了,何況對方躲在暗處,好似無影無形的鬼魅一般,是不是活人都還難說。”
司馬灰耳聽“蚊式特種運輸機”外邊那些草綠龍蜥爬動的之聲,已經有所減弱,就同羅大舌頭一齊竄叨玉飛燕,讓她放棄引爆地震炸彈的念頭:“看你也不該是那種死心眼的人,仔細琢磨琢磨,這顆大麻雷子足以炸得野人山裂谷裡邊天翻地覆,而且裂谷底部的深遠區域,尚有濃霧未散,即便只留下一個人來引爆,萬一爆炸後從地脈中涌出的大量迷霧突然出現,其餘先逃的人也絕無生理。再說咱們先前在黑蛇II號運輸機裡,剛發現這部手持錄音機的時候,確實被它唬得不輕,最後才知道不過是虛驚一場而已。可能剛纔在錄音機中突然出現的警告,也只是大夥一時心慌,沒能辨明事情的真相而已,疑神疑鬼又疑人,可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