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得十分茫然:“人的命運確實不盡相同,但石頭哪有什麼命運?”
勝香鄰揣測道:“趙師傅大概是說萬事萬物的際遇各自不同……”
司馬灰說:“就算石頭有命運,它也還是一塊石頭,沉入深淵的禹王碑怎麼可能只是普通岩石?”
趙老憋見衆人沒聽明白,就說換而言之吧,諸位經得多見得廣,想必知道唐太宗李世民了,那太宗皇帝死後葬在昭陵,祭殿石壁上刻有六匹戰馬,都是他生前所乘的坐騎,只因太宗的山陵稱爲“昭陵”,故此將這石壁浮雕合稱爲“昭陵六駿”,六駿分別是——“救駕有功的颯露紫、日行千里的白蹄烏、天馬下凡的拳毛騧、動如飛練的青騅,波斯汗血良駒什伐赤、凌虛追風的特勒驃”。
其實刻有“昭陵六駿”的浮雕石板,都是普通的岩石,山裡邊要多少有多少,正因其上刻着不得了的東西,才成了寶物,誰看了誰都眼饞,結果被那些掏墳的土賊盯上,砸碎了摳下來裝到箱子裡,讓火輪船漂洋過海帶到亞美利加合衆國去了。
趙老憋自稱土賊們盜毀“昭陵六駿”的時候,自己曾親眼目睹,你說世上石頭那麼多,爲何有的千年萬載終是頑石,風化枯爛在山裡永遠無人問津,而有的岩石卻被選中刻成了“昭陵六駿”,歸根結底就是“命”,命這東西,往淺了說是一層窗戶紙,往深了說則淵深似海無有止境啊。
羅大舌頭義憤填膺,破口大罵道:“那些洋鬼子着實可惡,把咱們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全給倒騰走了,怪不得當年鬧義和團呢,不鬧能成嗎?我要趕上那時候,也他孃的推鐵路拔電杆海上去翻火輪船了。”
趙老憋忙道:“俺好歹也明白些實力,常言道‘屈死不告狀,窮死不做賊’,乾點兒啥不能吃兩頓飯啊,怎麼會去做那種早晚喂狗的行當。”
司馬灰雖然很反感趙老憋雲裡霧裡的說話方式,但心中對這番話也有所觸動,命運就像一條神秘的河,誰也不知道會被它帶到哪裡,自己這夥人的前途真是充滿了未知。不過他總算弄明白了趙老憋的意思,“禹王碑”是塊大石板,其本身並沒有奇異特殊的地方,刻在古碑上的東西纔是關鍵,但石板上無非鑿刻着幾行失傳已久的“夏朝龍印”,實在想象不出那些古代文字有什麼用處。
司馬灰只好繼續去問趙老憋:“你知道禹王碑上記載的秘密?”
趙老憋點頭道:“讓這位團頭說着了,俺以前知不道,如今還真就知道。”
如此一來,衆人的心絃又扣緊了,等着從趙老憋嘴裡說出“禹王碑”裡的秘密。
趙老憋神秘兮兮地說:“咱爺們兒萍水相逢。緣分也是不淺吶,既然諸位想問那塊石碑上刻着的秘密究竟是啥,俺就如實相告,你們可聽好了……”
衆人想不出那幾千年前沉在深淵裡的一塊大石板,能記載着什麼驚天動地的秘密,此刻好奇心都膨脹到了極點,全在那屏住呼吸,唯恐聽漏了一個字。
趙老憋原本不想對旁人吐露,此時受逼不過,抻筋拔骨般地說道:“那個秘密大過了天,你說它是啥就是啥……想它有啥就有啥!”
羅大舌頭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抽出獵刀,要當場將趙老憋削成“人棍”。
司馬灰看出趙老憋雖是遭際離奇,但這老兒見識短淺,滿嘴都是江湖辭令,言語十分粗陋,指望他把“禹王碑”上那些古老的秘密說清楚了,可比上天還難,反正衆人已經進入了地底深淵,總能設法找到那塊古碑,眼下應該先搞清楚趙老憋的來歷,就讓對方從頭到尾詳細說明——“遇過什麼人、學過什麼藝、憋過什麼寶、經過什麼事、到過什麼地、爲何會出現在這地下深不可及之處,又是從何處得知禹王碑的秘密?”
趙老憋也是惜命的人,眼見沒法遮掩,被迫說了自己的來歷:趙老憋有本祖傳的憋寶秘笈,除了那雙無寶不識的賊眼,還會些貓竄狗閃的把式,練過氣,向來寒暑不侵。多熱的天氣也照樣穿着皮襖,只是常年在鄉下拾荒種地,沒見過什麼世面,也從來沒出過遠門。
趙老憋屬於那種井底之蛙,頂多見過巴掌大的天,總以爲自己有兩下子,民國元年趕上飢荒,鄉下餓死了許多人,他只好外出謀生,可那世道正亂,城裡沒處找寶,城外遍地響馬賊寇,稍有不慎命就沒了,有道是“虎瘦了攔路傷人,人窮了當街賣藝”,索性擺攤耍把式,不過吃飯要飯錢,住店要店錢,上有天棚下有板凳,官私兩面的花銷,他又是鄉下把式,沒幾個人願意掏錢觀看,最後沒招了,把心一橫想做土賊。
當時天底下雖然亂了套,江湖上卻照樣有規矩,土賊算是綠林道,各地有各地的瓢把子,瓢把子不點頭誰也別想入夥,倘若做跑腿子單幹的,又不熟悉人頭地面,常言道的好“生意不得地,當時就受氣”,趙老憋何嘗不知,覺得還是找個靠山比較妥當,畢竟是背靠大樹好乘涼啊。最大的山頭自然是常勝山,他特意去拜碼頭插香入夥,誰知常勝山的總瓢把子以貌取人,看趙老憋土裡土氣就不怎麼待見。
趙老憋感覺自己被人看扁了,惹了一肚子的氣,尋思:“別看後漢三國的龐統跟諸葛亮齊名,卻長得矮小丑陋,沒有諸葛亮那樣的容貌風骨,也難怪劉備初次見面就輕視於他,這世上的人大多是愚眼俗眉,看皮相不看骨相,怎識得英雄氣質?”
趙老憋一賭氣,決定遠赴回疆,這一路風塵僕僕,往西走了很遠很遠,越走人煙越少,他根本不識路徑,也不知走到哪省哪縣了,某天行至一處,那地方非常閉塞落後。多少年都沒有外人進去,老鄉們根本不知道改朝換代,以爲在京城坐金鑾殿的還是乾隆爺呢。
趙老憋沒想到這裡如此荒涼,貪圖趕路錯過了宿頭,途中全是沙地荒灘,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黑雲遮月,靜夜沉寂,他只好壯着膽子硬往前走,路上就聽身後傳來“啪嗒、啪嗒”的響動。
趙老憋氣喘吁吁地說:“可別提了,這究竟是啥地方?咋這麼多狗呀?而且還這麼野,從來也沒見過這麼兇這麼野的狗啊,咬起人來就沒玩了,敲碎了腦袋還不撒嘴……”
那些法國人和隨隊的土賊,聞言皆是大爲吃驚。這荒漠裡哪有野狗?肯定是遇上狼羣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一個人不帶槍支不舉火把,深夜裡在荒漠中亂走?
關東深山老林裡也有狼蹤,但大多單獨出沒,體貌特徵也與荒漠裡的狼頗爲不同。趙老憋聞言恍然醒悟,剛纔居然遇上狼羣了,仔細思量起來當真後怕不已。
法國探險隊的首領見此人能從狼羣裡突圍,想必有些出衆的本事,就將趙老憋收留下來,幫着尋藏挖寶。
此後趙老憋就經常同法國人混在一處做事,得了不少好處,後來那本從佔婆王陵寢中盜發出來的憋寶古籍,也是那法國首領送給他的。
民國十五年,法國探險家聽說樓蘭黑門遺址下有寶藏,那時趙老憋已在新疆沙漠戈壁混了多年,對那一帶十分熟悉,就由他帶領法國探險隊,前往羅布泊尋找樓蘭古蹟,途中遇到沙漠風暴,趙老憋與同夥失散了,沙風颳的天昏地黑,伸手不見五指,他摸到一個洞口,急忙鑽進去避難。
司馬灰和勝香鄰在旁聽了趙老憋的講述,才知道對方是在那時候進入了“匣子”。趙老憋誤認爲考古隊要將其殺掉滅口,於是奪路逃竄,最後被一陣亂流捲走,醒來時掉在地上,幾乎已被黃沙活埋了,幸好在被曬成肉乾之前,被那夥法國人挖了出來,他還以爲自己是經歷了一場噩夢。趙老憋暗中記下了考古隊說到的圖畫,認爲那是在樓蘭憋寶的某些暗示。他們這夥人整頓隊伍重新出發,由“黑門”進入了地下。
司馬灰心想:“照這麼說來,隨後趙老憋和那些法國人,全部死在古樓蘭地下遺址中了,他自己又怎能出現在這裡講述死亡經過?”想到這突然記起——宗教色彩濃重的古代佔婆傳說中,將這個被地下之海隔絕的深淵稱爲“死者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