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舌頭到地槽中取水時,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絡,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內部呈現出一種不祥的淤青,顯得皮膚格外蒼白。他知道其中厲害,忙把到電石燈下,讓司馬灰等人看看這是怎麼回事。
西國以珠爲貴,或許古樓蘭先王的配葬品中,陳列着許多夜光寶珠,能夠照如明月,但在陰晦的環境中歷時兩千餘年,如今也早都變成漆黑的碳狀物了,因此這地槽處在絕對黑暗之中,內部沒有任何光線存在。
探險隊置於其中,就如跌進了無邊的濃墨,面對面站着都看不見對方的五官輪廓,要不是羅大舌頭將礦燈照在自己手上,也不會發現身體產生了異變,此刻衆人湊在電石燈下,才察覺到並非是他一個人的身上存在這種反常跡象,其餘幾人的情況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種黑暗物質,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侵入到了人體內部。
勝香鄰感到十分詫異:“爲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羅大舌頭說:“我雖然不懂科學,但多少還具備一些古老的常識,咱這回可真完了,1973年緬甸萊朗鬧傳染病,好像叫什麼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點八,整村整寨的死人,我親眼瞧見過那些人臨死前的樣子,就跟咱們現在的症狀是一模一樣,從發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麼時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嗚呼了。”
通訊班長劉江河驚道:“咱們大概是被地谷中的沙鼠傳染了,那些土賊都是這麼死的!”
司馬灰起疑道:“羅寨主,請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識分析一下,既然咱們感染了鼠類傳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爲什麼沒有出現冷熱發抖的普遍症狀?”
羅大舌頭解釋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說:“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沒有經過考慮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夥死到臨頭了。你還非逼着我深入考慮這種問題,簡直太不講革命人道主義精神了。”
勝香鄰聽出司馬灰言外之意,就問:“你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司馬灰說古樓蘭先主安歸摩拿的棺槨,設置在地槽底部的臺地上,沒有夯土牆和地宮,上下左右無遮無攔。這在葬法中稱爲“絕地通天”。咱們穿過地谷之後,延着峭壁間地皺褶斷裂帶,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門”內部,我看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槨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擡棺獻寶的奴隸,下來之後就再沒回去,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顯得很不合理,除非地槽中有什麼無影無形的東西,將活人束縛於此。而憋寶古書中的插圖。也借利用腐屍取玉髓的掘藏方術,暗示着不能下到地槽深處。
勝香鄰問司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地平臺狹窄陡峭。縱有猛禽飛下攫取腐屍。受到驚嚇後也未必能將屍體拋在山窗附近。何況那夥法國人及“趙老憋”雖然沒有進入地槽。卻還是死在了外邊。這件怪事又怎麼解釋?
司馬灰說圖中涉及地內容只是一個隱喻。法國人完全可以重金僱傭一些不知死活地土賊下來摸寶。畢竟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錢。可地谷中從來沒有一個人活着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區域地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斃在了路上。這個現象足以說明“黑門”裡存在某種謎咒。這裡只能進而不能出。任何違反這一規律地人都會暴亡。
劉江河聽不懂司馬灰言下之意。要是這地谷中存在樓蘭古屍留下地詛咒。使外來者在踏入地谷地一瞬間就註定有來無回。咱們還不裡外都是個死?與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麼區別?現在說這件事還有意義嗎?
司馬灰說當然有區別。“黑鼠病”是滅絕性地疫情。感染傳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誰也救不了。但我認爲咱們並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樓蘭人肯定是發現了“黑門”中。存在着神秘地非正常死亡現象。纔會將先王棺槨安放在地槽內部。這招確實夠絕地。比任何防盜措施都要陰狠。而且極具效率。不過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這世界上地萬事萬物。都會留有一線生機。只要掌握死亡地特徵和規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謎咒地辦法。但願爲時不晚。
勝香鄰也是心思轉得極快:“死亡地規律和特徵都很明顯。那些土賊是在返回地路上突然死亡。沒有任何外傷。屍骸間也沒有中毒或病變地跡象。這些情況不足以說明任何事。或許要和黑門中特殊地地理形勢結合分析……”
這句話尚未說完。忽聽黑暗裡一陣響動。礦燈晃動中。有個人走了過來。
司馬灰立刻警覺地端起了撞針步槍,勝香鄰按住他的手臂道:“別開槍,好像是鑽探分隊的人。”
此時來人已進入了“電石燈”的照明範圍,是個戴黑框近視眼鏡的中年男子,四十歲不到,戴着近視眼鏡,顯得文質彬彬,又有幾分長期營養不良造成地菜色,看衣服和揹包都屬克拉瑪依鑽探分隊。
司馬灰看明來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鑽六隊全在地谷中被氣態衰變物質燒死了,要不是我們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險些被流沙活埋在那裡,這一定是有敵人在暗中加害,妄圖破壞針對羅布泊望遠鏡的探測行動,此人來得古怪,不可不防。”這要是在緬甸叢林,他早就毫不猶豫地開槍了,可現在沒有真憑實據,還不能輕易就下死手,否則在宋地球那也交代不了。
那個鑽探分隊的知識分子,像是個技術人員模樣,他看司馬灰等人頭戴“PithHelmet”,手中端着老式撞針步槍,裝束非常特別,不免有些驚奇,一時怔住了。不知該當如何是好。
勝香鄰也保持着足夠的警惕,她見那人神色詫異,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問:“你是不是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人?又怎麼會到了這裡?”
那人聞言顯得有些激動,止不住涕淚齊下,他問明這隊人以司馬灰爲首。立刻上前緊緊握住司馬灰的手:“司馬首長,我可把你們給盼來了……”
羅大舌頭憤憤不平地道:“司馬灰這小子滿肚子壞水,他什麼時候成首長了?”
司馬灰抱着步槍,寸步不離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說道:“你也別忙着套近乎,克鑽六隊死的不明不白,我們也受到過襲擊,說不定這地谷中潛伏着敵特。本首長眼裡不揉沙子,得先確認你地身份才行。”
那人連聲稱是:“司馬首長,您真不愧是老幹部老領導。就是有經驗有水平,如果我們在工作中沒有了您的正確指導,實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錯誤……”然後當着衆人地面說出經過,他自稱姓田,名叫田克強,從文革前開始前在克拉瑪依地區工作,但並不屬於鑽探分隊,而是物探大隊的工程師,他一輩子活得小心謹慎。工作起來兢兢業業,文革後又當上了思想鬥爭小組的組長,他聽說組織上要抽調一批精幹力量,探測羅布荒漠下的礦藏資源,雖知條件艱苦,卻惟恐成爲落後典型遭到批判,就寫血書表示決心,被編入克鑽六隊來到羅布荒漠。
當時熱風酷烈,鑽探分隊爲了躲避惡劣氣候。被迫躲入沙谷深處,卻不幸遇到蒸汽般的光霧,好多人都被燒死在了地谷中,田克強恰好回頭去找失落的揹包,才倖免此難,但他孤立無援,只得到地谷裡尋找水源。
這時田克強發現自己地身體出現了異常,就如被某種病菌感染了,他又看到沿途倒斃地無數屍骨。便想起以前探礦時。也曾見過類似地狀況,很可能是地壓紊亂導致的擴張綜合症。人體對此並無明顯覺察,可一旦返回距離地表三千米以上地區域,全身血液就會立刻像滾水一樣***起來。
這是五十年代初期,才被科學家發現的一種地壓綜合症,目前還沒有什麼有效的治療方法,他在得知此事後,不敢重新返回高處,就下到地槽深處有水源的區域。他告訴司馬灰等人,千萬不要返回山窗隧道,腦內血管的破裂會迅速致人死亡。
司馬灰聽完工程師田克強地言語,才知道死在地底的土賊,都因地壓紊亂而死,這番話本身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地方,但田克強出現地時間卻很值得推敲,爲什麼早不出來晚不出來,偏等到衆人揣測出了一些頭緒,馬上就要有結果的時候,這個人才匆匆出現?這說明田克強很可能就是潛伏在鑽探分隊中的敵特,他將克鑽六隊至於死地之後,始終躲在暗出窺視其餘人員的行動,又想用流沙將衆人活埋而未得手,此時出來說明地壓致死的真實原因,是不過是想取得信任,然後再將探險隊引入死亡的深淵,信其所言就將墜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正是“綠色墳墓”慣用的手段。
司馬灰腦中閃過“綠色墳墓”這個名字,頓覺脊背冷嗖嗖的一陣惡寒,但他剛纔跟田克強握過了手,此時距離又近,感覺對方應該是個活人,並沒有“綠色墳墓”那種幽靈般地恐怖氣息,也不能僅僅因爲時間上的巧合,就將之視爲敵特。
工程師田克強彙報完畢,又拿出自己的工作證請司馬灰查看:“同志們現在總該信任我了吧?”
司馬灰看也不去看那證件一眼,只是緊緊盯着田可強的臉,他向來擅於識人,總覺得此人身上有種難以行動的詭異,總之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但一時還看不出什麼破綻,就說:“你別拿我當首長,我有何德何能?無非是比其餘幾位同志多吃了幾年鹹鹽而已,我暫時沒有問題了,可這位羅大舌頭,以前是公安機關的偵察員,長期從事反特工作,他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希望你能明確回答。”
羅大舌頭一看該輪到自己出馬了,就對田克強說:“那組織上就先了解一下你的歷史問題,然後再談現行問題。你政治上有沒有犯過錯誤?經濟上有沒有多吃多佔?生活上有沒有和農村來的老婆離婚?”
勝香鄰覺得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有些過分了,這些情況無從覈實,問不問有什麼區別?宋教授要是知道了,早晚得被他們氣死。
工程師田克強卻毫無怨言,他好像也很熟悉這種問話方式,當即根據情況如實作出回答。
羅大舌頭見田克強應對如流,也就不再追問什麼現行問題了:“我得問點專業問題,要是冒充的肯定會露出馬腳,你們物探大隊探地都是什麼物?”
田克強面露難色:“這個……怎麼說呢,你問的方式不對,物探並不是探什麼物,就如化探分隊的化學探礦法,物探則是利用物理探礦法,來尋找地下蘊藏的礦脈,一般分爲磁法和電法。”
這時通訊班長劉江河也勸司馬灰,工程師田克強身上也有地壓綜合症的跡象出現,他跟咱們同樣面臨死亡威脅,要真是特務就不會趕來送死了,沒什麼可懷疑的地方。
司馬灰點頭說:“我確實覈實不了這位工程師的身份,也問不出任何破綻。”
工程師田克強被司馬灰盯得太緊,心裡都有些發毛了,忽聽對方如此說,才終於鬆了一口氣,擠出些笑來說:“只要組織上相信我就好……”
誰知司馬灰又說:“你的回答雖然滴水不漏,但我知道你必須親眼看着我們立刻死掉才能安
田克強顯得頗爲不平,扶着眼鏡擡起頭來說:“司馬首長,你可以繼續調查,但在沒有證據之前,千萬不要輕易做出結論,沒有任何事比蒙冤受屈更使人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