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搖晃,外沿包鐵大約早已鏽蝕,軸輪發出生澀的吱吱嘎嘎聲,初聽時牙酸,聽久了那節奏倒是有些催眠。

車軲轆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的顛簸,習慣了也如搖籃般催眠。

放鬆的躺在還算乾淨的鋪墊上,咳嗽了兩聲,有些疲倦,可一點都不想要入眠。

自從數日前,心中就一直是興奮的。

數日前,那場婚禮彷彿就在眼前,簡單而不失鄭重,四方鄉鄰認識的大多都前過來道賀了,到處是紅,到處是喧譁,敲敲打打中一對新人拜堂,十字披紅的男子卻是年近半百,而他的妻子隱在紅蓋頭之下,也隱不了那發福的身子。

但他們是幸福的,至此便是一家,相依相伴,攜手走完後半輩子。

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

當時由華山匆匆趕回來,見到了暫居村中的老爹,村人淳樸,加之念着原先的好,對他還是上心的,尤其那吳六和受了恩惠的石頭,照顧的很是周到,可約莫是擔憂掛心的緣故,他還是憔悴了很多,見我出現時,激動的雙目含淚。

所謂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還是窮鄉僻野,那條腿用了近乎小半年時間才慢慢調養好,總算沒落下病根,還來不及慶幸,偏偏又降了一場大病,雖然不是要命的兇猛,卻是反反覆覆痼疾難愈,這樣一拖一延,便是過去了一年多。

好容易來年開春,天氣轉暖,病症漸漸消了下去,人卻已經蒼老很多,我乘勢好說歹說,終於將他勸動,同意將那久居的山中小屋連同獵戶生涯一併放棄,至此搬到村裡,長久安定了下來。

但不算完,還有一堆問題,譬如生計。

幼時的構想此時倒算派上了用場,我與那涼茶鋪的大娘打了商量,借她鋪前一隅之地,搭了個小攤子賣些點心。

其實,這鄉下地方,那些動輒要花許多心思和成本的點心太華而不實,根本排不上用場,我亦不想搞的太古怪張揚,就蒸最簡單的雞蛋糕,手把手將老爹教會,囑咐他不可外傳,好在古人素有藏藝之風,教會徒弟餓死師傅,老爹也明白這個道理,當下諾諾稱是。

這雞蛋糕四四方方,樸實無華,放在小攤上豆腐般不惹眼,但自有其甜美,尤其和茶水搭配入口即化的特性,時間久了博到好口碑,鄉里們有了閒暇,多願意聚到此地喝口茶吃塊糕,談天說地一番。

也因此,我們……確切說是老爹,得以與茶鋪主人,寡居多年的王大娘越走越近。

我心中有數,只等那水到渠成的時刻來臨,奇怪的是日子漸漸過去,卻始終難見真正動靜,原以爲是大娘爲難,畢竟再嫁在這窮鄉僻野雖非大忌,但總是有損名節不太好聽,可幾次試探之下才發現,卻原來是老爹的問題。

老爹他不知緣何,竟隱隱察覺了我的用心和去意,這纔會久拖不決。

可留不住的終究是留不住,之後我橫下心來,與他開誠佈公的談了一次,雖然沒說太具體,但清楚道明瞭自己學藝心誠,遲早必走,請他不必掛懷,珍惜眼前人才是正道。

交談後老爹消沉了一陣,慢慢的,總算在大娘和鄰里的寬慰下看開了。

隨後半月,便有了那一場簡單而隆重的婚禮。

這時,距離我第二次歸來此地,已然過去了整整三載有餘。

至此真已算仁至義盡,他們大婚這天當夜,我收拾好一切,留下早已備好的一封書信,然後再無牽掛的推窗而去,飄然遠走。

光陰荏苒,從不曾斷過思念,想着再不久便可相見,便興奮的不能自已,人也是奇怪,耐得住這幾年的歲月,最後路上一點時間卻如此迫不及待,恨不能縮土成寸插翼而行。

正是九月涼秋時,幾乎是日夜兼程的急切趕路,好不容易到了川陝兩省邊界,卻偏偏應了欲速則不達那句老話,沾染上了些小小的風寒,雖不嚴重,整個人卻感覺乏力許多,很是耽擱事情。

即使如此,也不願徒留陌生之地虛耗,在市口轉了一圈,僱了輛價錢合適的青帘騾車,舊是舊了些,但總算乾淨,車伕一臉老實,滿口應承保準送到下一個地界,我雖微有抱恙,倒也不怕他起什麼歹意。

所以纔會有現在的搖搖晃晃,吱嘎作響。

沿着綿亙的大巴山脈一路西行,臨近黃昏,已近七盤關邊,此地山道狹窄,但聽得車伕響鞭連連,口中呼號不停,車卻漸慢,且晃得愈發厲害,可見之崎嶇。

縱使漂泊慣了早見怪不驚,但此刻身體不適,多少還是有些顛的難受,我起身將窗口簾角挑開一道縫隙,吸了兩口外面的新鮮空氣,同時順眼看了看沿途風光,此地倚山旁河,一邊是懸崖絕壁,一邊是激流奔騰,雖說奇川秀美,卻也險要非常。

忙着趕路時不覺得,此時機緣巧合閒下來,倒有了幾分賞景之心,想到遙遠的過去專程耗財耗力東奔西走的探境訪幽,眼下這般景色卻隨處可見信手拈來,不禁又生了許多感慨。

正自感懷之際,突然聽得車伕一聲急籲,軲轆停下,搖晃戛然而止。

這一停實在不該,我眉心一蹙,腦中霎時閃過好幾個念頭,卻還是先帶好面紗,摸了摸外套裡側腰間那把短劍,才朗聲問道:“怎麼了?這突然停下?”

“大……大姑娘,不……不……不好了!”外面,那車伕的聲音結結巴巴,好似驚慌不已,畏縮道:“有……有……前面有……強人打架啊!”

百姓所謂的強人,多不是什麼好東西,這地瘠民貧之處出一些惡霸路匪也不奇怪,我扣好斗笠,挑開車簾跳了下來,第一眼看見的是在轅木後縮成一團抖如糠篩的車伕,然後纔是不遠處山坳口,兩隊對峙的人馬。

說是對峙,並不準確,因爲確實已經動起了手來。

好在場面還不算混亂失控。

攔住了山口道路的是一幫馬隊,十餘匹健馬之上個個都是精壯漢子,看着就煞氣撲面不似善類,而不遠處在我們之前被擋下一行人馬就雜了許多,有篷車有馬匹,有攜帶兵器的男子,也有看似耄耋的老人。

從場面上來說,好似善惡強弱涇渭分明,一眼便辨。

可事實是,此時誰落下風還猶未可知,兩隊人馬之間正有人在交鋒,是還算守規矩的單打獨鬥,一位劍眉虎目的少年騎在馬上,單憑手中一張鐵弓,彈似流星,冰雹似得射了個天花亂墜,他對面一名虯髯漢子正左擋右磕,一口厚背赤銅刀舞到潑水不透,把彈雨般射來的鐵珠磕得四面紛飛,不見吃虧,卻也難出攻勢。

偶爾自己會禁不住管閒事,但絕對不是這種閒事,此時見狀,當即皺眉道:“離的太近,往後退一退吧。”

“什……什麼?”那車伕面色慘白,牙關直磕,好似什麼都沒聽懂。

我瞥了他一眼,耐心道:“他們一時半會兒還分不出勝負,咱們離得太近了沒好處,還是趁現在把車往後退一退,省得無辜受到牽連。”

那人此刻纔像是聽了進去,連聲答應着,拿起鞭子哆哆嗦嗦的駕轅打騾,我長了這麼些年,豈能不明白對普通人而言江湖不過是傳說,尋常百姓難得見一次這種場面,倒也理解他此時的驚恐,見他哆嗦不穩,就在旁試着協助了倒車。

但此地道路狹窄,兩邊又俱是絕境,行車已是艱難,倒車更是不便,正在喔籲忙亂之際,那邊聽動靜已是越打越疾,突然有人大喝:“來而不往非禮也!”緊接着嗤嗤數聲,竟有風聲直向這邊而來!

我一凜擡頭,果然見到一道深藍色的火焰急襲而至,腦中未及細想,已是心隨意動,騰身而起,拔腰間兵刃一劍將之蕩了開去!

不明就裡,所以不想輕舉妄動,本意只要是解圍就好,誰知約是身體抱恙有些拿捏不住,一招回風蕩月劍勢用盡,那藍火彈丸吃這一記,順來路給激了回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馬隊,卜的一聲,打在一個濃眉大眼把持彈弓的漢子手上。

這人猝不及防,吃了一下疼,看將過來,橫眉倒豎道:“好啊,原來還有幫手前來!倒要看看是什麼路子!”說完自馬上抽了兵器飛身躍起,激射而來。

懊惱的閉了閉眼,心中哂然,無奈事情已然發生,此時若慌張解釋顯然不靠譜,只得挺身迎了上去,接下對方招式再說。

這人同樣使一把熟銅刀,我只能以短劍相接,初上手時處處小心謹慎,只守不攻,一是不想擴大事態,二是學藝十餘載,即使算上紅花鬼母和她那個二愣兒子,這次也不過是第三次與外人交手,實在算不得經驗豐富,又怎麼敢掉以輕心。

交手了幾個回合後,卻發現此人水準比紅花鬼母那不肖子高不了多少,雖然臨機老道,但受招數和身法所限,實在算不得我心中認爲的高手,漸漸就放下心來,見招拆招的同時,不禁考慮起該如何才能妥善收場,好及時撇清干係抽身事外。

卻還沒等想好個所以然,那頭就突然間收招變式,一個箭步跳到了圈外。

“尊駕原來是……”這時再看他臉色,已變的有些古怪,好似遲疑,卻又有些畏懼,當下只抱拳道:“咱弟兄有眼不識泰山,早知道定軍山罩了場子,咱弟兄也不會插手這檔子生意,多有得罪!”

說完,他招了招手,那虯髯漢子便也看準時機跳出圈子,對那劍眉虎目的少年叫道:“武當山神彈妙技,果然名不虛傳!”而後兩人同時翻身跨上馬背,留下一句:“紫陽道長之前,請代咱弟兄問候,就說是火靈猿和翻山虎謝他老人家當年不殺之恩吧!”

話語落下,一聲呼哨響起,那一幫馬隊好似得了號令,齊齊勒繮轉身,退出山谷飛馳而去。

這一幕轉變發生的突然,我站在原地,滿腹的不明就裡,直聽到有人讚道:“閣下真好彈弓!”才愕然回神,只見從對岸有一書生模樣的人縱一匹白馬過來,正近了人羣與那使弓的少年攀談,後知後覺沒什麼事了,便還劍入懷,轉身欲走。

卻聽得了一聲:“女俠且慢。”

這一聲俠字真是令人渾身彆扭,根本不覺得在叫自己,但亦知道再無別人。

止步回頭,只見先前所見那老者下得車來,擠出人羣,滿臉微笑過來行禮道;“路途不靖,多謝女俠剛剛出手相助,老朽這裡感激不盡!”

他畢竟白髮蒼蒼,我不自在咳了一聲,扶住他道:“沒什麼俠或不俠,我……小女子只是西行途經此地,恰巧捲入而已,老人家不必多禮。”

“這麼巧?”這老者卻眼中一亮,喜道:“老朽此番還鄉,也是西行,如蒙不棄,何不就此一路同行,一來讓老朽有機會好好答謝女俠援手之恩,二來路上有個照應,總好過孤身上路種種不便吧?”

他這話,說的謙和有禮十分真誠,意圖卻其實再明顯不過。

外貌和善有禮之人,未見得就真和善有禮,所謂江湖是非,我真一點興趣也沒有。

正待推辭,一旁的人已經圍了上來,這老者應該他們中的首腦人物,其餘的人都順着這話三言兩語的勸了起來,我不置可否,餘光掃處,卻偶然見那使弓的少年亦立於外圍,神色間頗有些趾高氣昂,驀地腦海中就想起那馬隊中人離去前撂下的話。

他們對我說的話,我不明就裡,但他們對這少年說的話,我記得清清楚楚,那虯髯漢子說的是——武當山神彈妙技,果然名不虛傳。

武當,這兩個字異常惹眼,引得心中一動,念頭陡轉。

我擡頭,對那老者微笑抱拳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練兒,嗯嗯,快點出來,嗯嗯

作者君知道,作者君已經在提速了,否則信不信本來寫家長裡短就能寫掉一章……OTL

進入原著主脈後,爲了劇情完整,有時候會借些原著中的段子,既然是同人應該不要緊吧……我想……

看看明天能不能給點力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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