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凌到底遵守了同楊美雪的約定,無論如何也沒有告訴杜和給他消息的人到底是誰。
一場原本可能會無法收拾的亂局在楊美雪的及時安排之下化爲無形,然而表面平息的水面之下,依舊是危險叢生的亂流。
江凌是個粗中有細的上海女人,平時大大咧咧,關鍵時刻總是會神奇的拎得清楚,這件事既然涉及了東洋人,那麼越少人知道楊美雪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她就越安全。
雖然同杜和互相都不知道對方已經知曉了楊美雪的某些秘密,但是默契的是,兩人都選擇了守口如瓶,即使是對最爲信任的人,也沒有提及半句。
楊美雪的手下曾經覺得她親自將消息告訴江凌是一種不冷靜的冒險,楊美雪不置可否,這個女人在揹負着家族的榮耀和使命獨自打拼的過程中早已蛻變的深不可測,一些想法看似隨心隨意,卻總有着自己的深意。
這一點已經在幾次奇蹟般的轉危爲安的時候讓手下深信不疑,視楊美雪爲神人,因而見到那個熟悉的表情的時候,手下便再也沒有多問一句了。
只不過這一次,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知道她這樣做最後的目的了。
因爲這目的無關生意、無關自己,她只是想給自己喜歡的兩個人一個機會而已。
也算是她難得不求回報的做一件事了。
在繼續搭上了自己僅有的一點零用錢給江凌買了一雙精緻的小羊皮平底鞋後,身無分的杜和期期艾艾的打聽到底是不是某個他們都熟悉的人送來的消息。
然而江凌大剌剌的收了東西,卻絕口不提自己的消息來源了。
杜和再問,就開始裝傻充愣起來,杜和心中有數,面上卻表現的對待軟硬不吃的江凌毫無辦法,一幅只得吃了這個悶虧的樣子,假作怏怏不樂的同江凌回了留園。
江凌穿着那雙同旗袍渾不搭調的鞋子,在李家廠並不寬敞的道路上走的八面威風,仿若成功抓住了先生偷吃的某個太太,杜和則是犯了錯被太太帶着遊街的先生,只差旁邊再五花大綁一個妝容不整的美豔女人了。
留園周圍的街坊鄰居已經全然不敢招惹這家深不可測的鄰居,江凌走了一段路,覺得不大過癮,索性擡腿轉了個彎,繞道走了連魁班的弄堂。
這下子就炸開了鍋了。
江凌是誰,弄堂裡的人興許還有不大曉得的,但是她做的事情,卻是無一不知無一不曉。
那可是協同幾個青皮爲禍弄堂十幾年的大殺胚,整天打着個替天行道的招牌,人家打老婆她要管,扒手扒東西她要管,就連生了女孩要送人她也要管,可是太太打先生她卻又不管了,婆娘偷家裡的錢去給老不死的小不死的瞧病她還不管,鬧的這條弄堂的爺們苦不堪言,叫天天不應,每天都咒那個瓜婆娘長一臉麻子嫁不出去孤獨終老纔好。
大家都覺得這種男人婆應當沒人敢要遭些個報應的,鬼曉得,今天居然穿了裙子,還帶了個男的回家?
夭壽了!
江凌得意的昂首挺胸,施施然走過那些目瞪口呆的街坊,幾個受了江凌恩惠的女人激動的直抹眼淚,直呼老天有眼,好人好報。
杜和笑吟吟的跟在江凌旁邊,同幾個眼熟的街坊點頭揮手打招呼,江凌則越走越覺得奇怪,好像哪裡不對勁,又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不對的感覺。
“你是不是又在搗鬼?”江凌狐疑的瞥了杜和一眼。
明明是在帶杜和遊街,怎麼感覺大家都沒什麼奚落的樣子?
杜和無辜的聳了下肩膀,模棱兩可的說,“可能是大家都見過世面,沒什麼好奚落的吧。”
“哦,這也是,我們這條弄堂的人,出去都是有出息的,沒有出息的他也不好意思報咱們這地方的名字的。”
江凌與有榮焉的說。
“好小子,有兩下子,將來要好好的啊!”阿姊在門口欣慰的笑着。
杜和強忍笑意,虛攬着江凌說,“好的阿姨,一定好好的。”
江凌眉頭一皺,左右一掃,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臉色一變,勃然大怒的就要去打杜和。
“你小子敢做鬼!看我打不死你!”
杜和連忙一躲,又握住了江凌的手腕,忽然說道,“明天我得出趟門,陪我走一遭?回來路過永安公司,聽說那裡新到了不少大洋洲的好玩意。”
江凌一開始還在糾結自己剛剛發現的小辮子,被杜和一說,頓時就動了心。
在痛打杜和一頓和先宰一刀再痛打杜和一頓中間,江凌愉快的選擇了後者。
“可以,不過作爲今天師姐營救你於水火的勞務費,你下下個月的工錢也扣了!”江凌斤斤計較的說。
杜和無奈的點了點頭,“反正也從來沒到過我的手,權當是沒這筆錢吧!”
江凌喜滋滋的應了一聲,滿意了。
江中葉端着菸斗在門口笑呵呵的看着這一對小兒女打鬧,臉上是久違的欣慰和放鬆。
連魁班在短短半年之中經歷了數次起伏,最後雖然總會轉危爲安,不過在這一段時間裡,曾經將連魁班視爲眼珠子的江中葉也漸漸地在大起大落之中看開了許多。
在失去妻子的十幾年中,江中葉將經營連魁班和培養女兒長大當做全部,可到頭來,這兩樣東西在他眼裡的地位卻有了越來越大的差距。
祖師爺傳下來的東西固然重要,但是在面對權衡的時候,江中葉覺得他已經不會再糾結於選擇,女兒纔是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天下的魔術千千萬,傳承萬萬千,他這一枝枯萎了,總有滿樹的花開,可是女兒若是有了閃失,又能從哪兒找補回來呢?
吸了一口菸斗,江中葉臉上的笑紋更深了一些,朝着閨女招了招手。
“阿凌,今天的旗袍蠻漂亮嘛,爹給你照這樣子再裁兩身。”
江凌樂顛顛的叫道,“那你可得心疼,是人家從先施請的裁縫量身做的!料子要十幾個大洋一尺吶!”
“噢噢,那就算啦,爹可請不起先施的裁縫!”江中葉揮着手調侃起來。
江凌一聽,嘴就撅了起來,“那怎麼行,男子漢說話算話啊!”
“爹老咯,老頭子不算男子漢,哈哈。”江中葉打着哈哈,“誰是男子漢,你叫誰去買嘛,別摳爹這幾個養老錢啦!”
“你爲老不尊!”江凌氣憤不已的大叫。
“等你老了,你也可以爲老不尊嘛。”江中葉優哉遊哉的躺在了躺椅上,一臉的愜意。
江凌嘴一癟,就朝江中葉撲了過去,“我跟你拼了!”
父女倆你來我往的出招拆招,杜和在一旁倚在牆頭看的滿臉帶笑。
“這纔有點生活的樣子嘛。”杜和笑眯眯的說。
江凌一隻鞋子扔了過來。
“我跟你們兩個拼了!”
杜和哈哈大笑,也加入了戰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