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新白髮,不如歸去舊青山。
王興寶毫不留戀的離開,叫他贏得了在場所有人的尊重,也叫江中葉看到了新的可能。
不知不覺之中,江中葉的白髮已經比黑髮多了。
操勞半生,他一向都爲了別人活着,如今要走,也是爲了別人走。
當年他不知道做什麼的時候,杜中恆對他說,如果不知道做什麼,就尋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他做什麼你便做什麼,如此學着,即便是未能學成,也學的到那人風骨精神,受益終身。
於是江中葉就做了魔術師。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喜歡做什麼,所以就一直在做魔術師。
開始的時候是跟着杜中恆,做什麼都覺得有意思,後來杜中恆走了,他果然學到了他的精氣神,肩上的擔子放不下,心裡頭的負擔放不下,靠着心裡一點星火,一點點的,就熬到了今天。
如今有人帶來了更大的火,江中葉知道,他心裡的火可以熄滅,養上一座蓮塘了。
幾個弟子親朋對江中葉的驟然隱退雖然吃驚,但是接着今天王興寶的急流勇退,也大概能明白江中葉的意思,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張阿發率先開口,帶着一絲希冀說:“師父若要頤養天年,弟子們自然開心,卻不知師父的擔子,可有哪個弟子來擔?”
江中葉慈祥的環視一圈,這些都是他的得意弟子,也都是他一手一腳教出來的心血,如果沒有杜和的到來,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足以作爲一個魔術班的班主,帶着班子走下一程。
可是有了杜和,曾經滄海難爲水了。
江中葉一向覺得他的弟子教的不錯,直到他見到了喪父已過十年的杜和。
這孩子,即使父親不在了,他父親留給他的東西,依舊使他成爲了一個優秀的魔術師,一個正直的人。
“阿和,你過來。”
江中葉招了招手。
杜和安靜的站在了江中葉身前。
張阿發有些委屈的耷拉了嘴,怕叫杜和看見,又連忙捂着嘴咳嗽了兩聲。
雙喜和邱河都沒什麼意外,反而替江中葉終於找到了合適的接班人高興,江凌瞧着那站一塊高矮相當的兩人,比自己與江中葉站在一處都像父子,癟癟嘴輕哼了一聲。
“便宜這廝了。”
江中葉等衆人消化了那消息,便道:“昔日我接替師兄掌管班子,十餘年來兢兢業業,依舊沒有寸進,索性班子不增不減,也算是物歸原主,沒有愧對師兄的一場栽培。阿和,你願意替我和你父親,繼續扛起這副擔子麼?”
杜和輕輕點頭,朗聲道:“我從來沒有將連魁班當成擔子,做自己喜歡並打算從事一生的事業,是幸福和幸運的,江叔叔相信我,我也相信江叔叔,既然如此,我願意勉勵一試。”
不推辭,不虛僞,誠懇以對,杜和這與當年的杜中恆如出一轍的作風,成功讓在場衆人產生了初步的信任,相信他有這個能力,將連魁班管理好。
沒有人反對,張阿發是不敢再在這個時候作妖的,江中葉突然宣佈引退,張阿發毫無準備,當場失去了應變能力,出來之後才後悔不跌。
一個月內,江中葉將與杜和共同執掌連魁班,等杜和熟悉了一應事物之後,江中葉就會正式引退,一切都來不及了……
張阿發心急如焚,等不到裡頭的人出來,先一步急急走了。
陸玉珍並沒有阻攔杜和成爲魔術班的班主,既然兒子執意要做魔術師,便也聽之任之了,畢竟已經做出了一番事業,只要小心再小心,不要令自己的兒子也出現當年的慘禍。
老海沒有出現,陸玉珍沒有說,杜和也沒問。
在細細叮囑了兒子一番之後,陸玉珍便連夜趕回了蘇州。
陸家與杜家家大業大,陸玉珍共同執掌,本就十分繁忙,能從百忙中抽出時間來助威兒子比試,杜和已經萬分驚喜了。
臨上船之前,杜和看着已經比他矮一頭的陸玉珍,鼻頭一酸,忍不住說道:“姆媽,兒子任性了,從來沒給姆媽分擔過那些個商務……還自己在外頭胡天胡地……”
陸玉珍聽聞一笑,臉上自然帶了三分當家主母的風姿,自信的道:“阿和,這些個俗務姆媽若是料理不來,當年你外祖可不會選我當繼承人呢。你盡做你的魔術師,姆媽就只管經商,哪來的任性不任性。”
杜和被陸玉珍臉上的意氣風發激的也跟着樂觀起來,低聲對陸玉珍說:“姆媽,等兒子事業穩妥了,就帶兒媳婦回去給你相看。”
陸玉珍挑了挑眉,學着杜和的樣子低聲說:“要帶着孫子回來纔好。”
杜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種話會出自自己一向嚴謹的姆媽口中。
陸玉珍見了兒子的呆樣,展顏一笑,便上了船。
最後兩句母子之間的玩笑話江凌沒聽清,好奇心作祟下,杜和和被江凌問了一路到底同嬸嬸說了什麼,最後實在禁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姆媽問你什麼時候嫁人,她好來吃喜酒!”
江凌一愣,垂頭喪氣的鬆開了杜和的手,嘟囔着說:“誰要結婚,哪個想不開了纔去結婚,姑奶奶自己一個人過的挺好。”
杜和奇怪的瞥了一眼江中葉,眼神詢問之後,江中葉攤攤手錶示自己也無能爲力,杜和只好硬着頭皮上前道:“阿凌,你同何團長吵架了?”
“你別跟我提那個無賴潑皮的名兒,我不認得他。”
江凌有氣無力的說。
杜和更加奇怪,按說江凌與何團長一向順風順水,何團長人又穩重,能包容江凌的脾氣,明明看着都一隻腳踏進門的姐夫,怎麼就鬧成不認識了?
見江凌實在提不起精神,杜和暗暗決定,自己親自去問問何團長。
因着江凌在中間的作用,杜和與何團長這兩個平日毫無干系的人也有過幾次接觸,何團長派人抓過離家出走的杜和,杜和也偶遇過與江凌卿卿我我的何團長,兩人可謂深交不多,不過早已將對方簡在己心的關係。
回了連魁班之後,江中葉與杜和共同將這次魔術表演的賞錢分了下去,給每一個班子里人包了紅包利是,隨後,江中葉就低調的回了房間,由杜和自己主持了慶祝的宴席。
蔣四姐似乎提前得了江中葉的吩咐,五桌席面爭執的利利索索,有老正興的草頭圈子,也有沈大成的糕餅,榮順館的響油鱔糊和八寶鴨,各色菜都挑的山海灘能買到的最上檔次的,一桌席面比達官貴人家的酒宴也不遑多讓,着實捨得下血本。
杜和也沒有辜負江中葉的期待,發揮了自己的熱誠,以誠相待,以心相交,很快就贏得了弟子們的好感,一次聚會熱熱鬧鬧的在深夜結束了,杜和才帶着酒氣回了自己的小屋。
不過很快,一身精神的杜和就在萬籟俱寂之後重新出了門,沒有驚動任何人,翻牆出了院子。
他要親自去問問何團長,到底怎麼欺負自家阿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