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確實是有底牌的,不過具體有多少,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英國同魔術師學習的撲克魔術的經歷,杜和對外人說起時,也只是說自己會變幾手魔術,懂得一點障眼法,但是教授杜和的魔術師卻知道,杜和的撲克牌已經玩到了一個很可怕的境界。
在只能學習到撲克魔術的時候,杜和可以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應用到練習基本功上去,幾年如一日的練習,僅僅是練廢掉的撲克牌,杜和就攢了幾大箱。
走在依舊有些寒氣的上海街頭,杜和哈了口氣,給略微發麻的手指送了點溫暖。
身後遞過來一支菸,杜和搖了搖頭,就看到洛豪笙從背後走了過來,點了根菸,吞雲吐霧起來。
菸灰在洛豪笙的皮手套上彈落,在他的深色風衣上留下幾個白點,洛豪笙毫不在意的眯着眼,閒適的伸了個懶腰,對杜和說:“阿和小兄弟,深藏不露啊。”
“如果要深藏的話,就不會露給二位看了,我一個雜工,哪有那麼深的城府。”杜和搖了搖頭,將手揣進口袋裡。
江凌在給弟子們發放冬衣的時候沒有剋扣杜和,棉衣厚實溫暖,讓杜和很快就從凜冽的寒風中緩和了過來。
洛豪笙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談,反而很是積極地談起了九條龍的事情。
“九條龍起來的時間不長,之前都是一些地痞流氓,青紅白不收的劣人,自己湊了個鬆散團伙,打家劫舍,賺錢血錢,後來混進了虹口,裡頭的人就複雜起來了。”
洛豪笙點到即止,杜和卻冰雪聰明,瞬間反應過來,“裡面有虹口的日本人?”
“不僅是有日本人,現在九條龍只是個幌子,實際上主要權力都被日本人控制着,只有外圍的人是華人,平日裡同上層也沒有什麼接觸,經常打着幫派的幌子狐假虎威……其實這些人只是做些零碎活兒,要處理也容易,但是難就難在,打草驚了蛇,他們的核心要發作。”
洛豪笙給杜和大致的講了講虹口日本聚居區的亂象,讓杜和聽的後背發涼,牙關打顫,沒想到泱泱大國已經被外敵蠶食至斯。
堂堂一個千年大國,萬里國土,數億人民,卻自己家的土地都做不了主,任由東洋撮爾小國橫行霸道,胡作非爲,在自己的國土上欺壓自己的人民而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由不得人不寒心。
虹口說是聚居區,卻跟租界沒兩樣,從上到下,十幾年的時間裡,虹口的權力全部被日本人架空,經營的如同小國度,裡頭往來的都是日本僑民,一干事物完全不許外界插手,警局的人不要說管理了,就連一個巡捕都塞不進去,正經的鐵桶一般,水潑不進。
對於上海警局的人來說,虹口就像一塊心病,一個巴掌,一處痛腳,自己知道,但是別人不能說,不能問,問了一定要捱打。
杜和今天就這麼當着衆人的面打開了這塊遮羞布,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刨根問底,林亭之惱羞成怒也是情理之中。
“亭之雖然脾氣火爆,不過沒有害人之心,這一點阿和你可以放心。”
給杜和詳細講解了警局和虹口幫派之間的齟齬,洛豪笙絲毫沒有引以爲恥羞於提及的意思,反而很樂意回答杜和的問題,兩個人不知不覺的就走回了連魁班。
杜和受益良多,對洛豪笙歉意的一拱手,“豪笙大哥,耽誤你這麼久,真抱歉。不如進去暖一暖,喝杯熱茶。”
洛豪笙嘴裡的菸捲一動,笑着拍了拍杜和的肩頭,“就算不衝着你姆媽,你這個朋友也交得,不用跟我客套,你這樁案子,心裡應該也有數了,以後有什麼事情,儘管找我幫忙。”
杜和理解的點點頭,又託洛豪笙幫忙給林亭之再次道歉,兩人才分開,各自回了家。
洛豪笙走在弄堂裡的時候,目不斜視,但眼神卻又很虛,一直在掃視周遭,將一路上經過的地形牢牢的印在腦子裡。
經過了連魁班引火的倉庫外牆時,牆壁上明明沒有痕跡,洛豪笙仍然站住了腳,隨後就看向了一條荒僻的小巷弄,冷笑了一聲,摸了摸自己臉上青色的胡茬。
杜和絕非池中之物,洛豪笙可以很明確的看準這一點,這些人惹了杜和,早晚要被討回來,不過就不知道是早是晚,用什麼手段了。
就憑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牌技,杜和就可以穩穩在斧頭幫裡坐穩堂主位置,如果想要直接報復,那麼今夜的黃浦江,就會更加擁擠一點。
可是洛豪笙有預感,杜和不會這麼簡單的放過那些人。
曾經哥老會處置叛徒的時候,開香堂請過魚鱗剮,將一位吃裡扒外的堂主活活颳了一八零八刀才斷氣,從那以後,再也不出叛徒了。
洛豪笙猜測,杜和應該也是想一勞永逸,將這一片永久的劃爲太平地界,所以說,震懾的可能性很大,與九條龍正面對抗的可能也很大。
“好些年沒出過這麼有譜的新丁貴人了啊,亭之如果不是被下了面子,大概會挺想把杜和拉入自己手下吧?”
洛豪笙在牆上按滅了菸頭,餘光一掃,只見一個提着菸斗的邋遢男人慢吞吞的走了過去,略看了一眼,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巷子。
而班子裡的杜和,則處在一個詭異的平靜之中,沒有一個人過來打擾,即使齊遷兒想讓杜和把院子掃了,也被張阿發攔住,嘟嘟囔囔的走了。
大概也就是嫌命長了一類的閒話,沒人注意。
大家都安靜的呆在自己的房間裡,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夜裡九點鐘,杜和的房門吱呀一動,正出神思考的杜和袖子一動收起了撲克牌,一擡眼,就見餘大春提着個蠟燭走了進來。
“阿和,聽說你拿槍崩了個警官大人,真的麼?”
餘大春一開口,就讓杜和好不容易醞釀的計劃支離破碎了起來。
剛剛在想什麼來着?
杜和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