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家兄弟與車全意向來不睦,鐵鳶率益州軍前去奪取漢、秦兩州,一多半是這位蜀王寵臣的主意。
鐵鷙半路上聽說車全意拒絕釋放兄長,心裡立刻明白自己若是進城,也會成爲階下囚,於是隱藏身份來城外的軍營裡尋找支持。
可是他有一件事沒料到,兄長鐵鳶從漢中城帶回來的不止是益州兵,還有幾路降世軍,更不巧的是,益州軍重要將領全隨鐵鳶進城一同爲囚,鐵鷙趁夜入營,表明身份之後立刻被送到百目天王徐大世那裡。
徐大世走投無路才向鐵鳶投降,一直有奪軍自立之心,立刻將鐵鷙囚禁,藏在王顛帳中,打算以後用他來脅迫益州將士。
王顛是極少數受到徐大世信任的部下之一,而且受傷之後容貌醜陋,經常用藥,帳篷裡時刻瀰漫着一股藥味,沒人願意來他這裡,正是藏人的好地方。
徐大世在外面連敗幾位天王奪取兵權的時候,王顛與鐵鷙則在帳篷裡聊天,一開始還有衛兵看守,漸漸地王顛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屏退衛兵,鬆開鐵鷙身上的束縛,要來酒肉,兩人越聊越投機。
鐵鷙有一番話深得王顛之心,他說:“數百年來,益州遷來一撥又一撥客民,在這裡,尋一立足之地,容易,想大展拳腳,難上加難,土著不服,客民之間亦是新仇舊恨不斷。蜀王入益之後,真正佔據者不過是金都城等少數郡縣,算是立足,不算真正的一州之主,但是蜀王是個知足之人,從不強求各方臣服,因此稱王之後無人反對。以王先生所知,若論和輯四方,百目天王比得上蜀王嗎?”
“比不上。”王顛承認。
“勇猛無畏,戰則必勝,百目天王比得上寧王嗎?”
王顛身上的傷就是寧抱關一把火燒出來,雖然恨之入骨,但是王顛還是得承認此人的本事,“更比不上。”
“然則百目天王有何前途,能讓王先生甘心追隨。”
王顛早已明白對方的意思,雖然笑得艱難而醜惡,他還是笑了一下,“實不相瞞,徐天王在秦州大敗時,我就已生離意。賀榮人來到之前,徐天王自吹自擂,拒絕聽信良言,賀榮騎兵突然殺到,他又驚慌失措,只顧逃亡,丟下大量將士與糧草。與鐵大將軍相比,徐天王更顯卑劣無能。我與許多人一樣,一時無處投奔,暫時留在他身邊而已。”
兩人將話說開,正商量着待會如何從徐大世手裡將兵權奪回來,外面來人通報,說是徐礎被抓到了。
徐礎一進帳,鐵鷙先迎過來,拱手道:“此前驚聞徐先生遇難,不勝悲痛,今日竟得重逢,不勝欣喜。”
王顛沒那麼熱情,冷淡地說:“徐先生追在鐵二將軍身後,是來給寧王當說客的吧?”
徐礎此時比較尷尬,說是寧王的部下,得罪王顛,說是宋取竹的人,得罪鐵鷙,只得笑道:“我只是借道北上,要去投奔秦北的降世軍,並非任何人的說客。”
王顛這才起身,走來拱手道:“徐先生一來,此事又有幾分把握。”
鐵鷙道:“我們正商量着如何從徐大世手裡奪回兵權。”
“那我來得倒多餘了。”徐礎將自己來救鐵鷙的意思與計劃說了一遍,三人都笑了。
王顛道:“絕不多餘,正要請徐先生給我們斟酌一下。”
三人落座,王顛道:“百目天王沒有遠見卓識,他在益州必然還是要靠劫掠爲生,爭一時之利,早晚身死名敗。可惜我當初沒聽徐先生勸告……唉,如今我已醒悟,打算今晚就動手,聯絡益州官兵以及反對百目天王的降世軍,一同推鐵二將軍爲主,奪回兵權。徐先生以爲如何?”
“十拿九穩。”
鐵鷙道:“就是不知道降世軍是否願意追隨我。”
王顛道:“鐵大將軍已經趟好道路,雖然相處日淺,但是鐵大將軍愛惜士卒,獎罰分明,行事公平無私,降世軍上下皆被折服,所以百目天王再奪權時,纔有那麼多人反對。鐵二將軍乃鐵大將軍的親弟弟,在軍中必能一呼百應。”
徐礎也道:“此計可行,只是奪回兵權之後,兩位打算如何救出鐵大將軍?”
王顛與鐵鷙還沒商討到這裡,互相看了一眼,鐵鷙道:“沒有別的辦法,還是要攻城。城中兵卒雖然也是益州客民,但是與城外的益州兵籍貫不同,彼此仇視已久,不會聽我的命令,只對雞公車惟命是從。”
徐礎點點頭,看向王顛。
王顛道:“攻城無法避免,但是現在攻城有兩不妥:一是缺少器械,難以破牆登城,二是逼得太急,城中必拿鐵大將軍開刀,而這正是百目天王的目的。”
鐵鷙立刻道:“是我考慮不周,眼下的確不能攻城。”
王顛道:“車全意召集郡縣之兵前來救援,鐵二將軍當針鋒相對,聲稱有蜀王遺旨,循定各地,徵兵徵糧,不服者攻破之。金都城遲遲不得援兵,車全意或許願意議和。”
鐵鷙點頭,與王顛一同看向徐礎,都想聽他的意見。
徐礎想了一會,“計是好計,但是費時太久,益州如今無主,頗受四方豪傑的覬覦,中途易生變故。”
鐵鷙道:“請徐先生指點,只要能救出我哥哥,便是用我一命換一命也行。”
王顛也道:“徐先生必有妙計。”
徐礎又想一會,“如今城門緊閉,內外不通,要救鐵大將軍,需從百目天王這裡着手。請兩位的奪權之計稍稍延後,待會將我送到百目天王那裡,我來勸他幾句。”
“勸他什麼?”王顛驚訝地問。
“我還沒想好,到時隨機應變吧。”
“百目天王對徐先生頗爲不滿,若是一見面就動殺心……”
“那兩位就不必等了,按原計劃行事,今晚就奪權。”
鐵鷙與王顛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個計劃不太可靠。
徐礎笑道:“我被公開送到這裡,百目天王一回來就會知情,在兩位行事之前,我總得去見他一面。”
“可是……”鐵鷙仍覺得不妥。
“百目天王不會殺我。”徐礎肯定地說。
對面兩人又互視一眼,王顛道:“好吧,我們可以拖延一陣,但是不能太久,我今晚就得聯絡他人,消息隱藏不了太久。”
“明晚之前,必見結果。”徐礎道。
三人又聊一會,外面傳來消息,徐大世率兵回營,攻城毫無進展,城上城下互相叫罵而已,徐大世藉此機會籠絡士卒,觀察動向,看準對自己的命令不太服從,暗暗記下,打算儘快找機會除掉。
王顛命人將徐礎的兩名隨從關押,獎賞段思永等人,然後帶着徐礎去見剛剛回來的百目天王。
雖然沒有真的攻城,徐大世卻擺出苦戰一場的架勢,召集衆頭目來自己帳中,點評功過,安排明日的任務。
見到徐礎進來,徐大世哈哈大笑,“人生何處不相逢?秦州一別,竟在益州再遇。諸位都認得吧,我的本家,赫赫有名的徐礎徐先生。”
徐礎向衆人拱手,的確認得其中不少人,之前與徐大世比武的三位天王都在,個個帶傷,但是沒有被殺死,杜黑毛最慘,失去一隻手,臉色蒼白如紙,還得強撐着過來聽令。
“聽說徐先生投奔寧王,爲他在戰場盡忠了,我爲此還撒了幾點眼淚,怎麼突然間跑到我營中詐屍?難不成這裡藏着寶物?”
徐礎笑而不答,王顛急行幾步,來到徐大世身邊,向他小聲耳語。
徐大世嗯了兩聲,向衆頭領道:“都下去吧,明天攻城用點心,讓城裡人害怕,他們才肯交出鐵大將軍。”
衆人告退,從徐礎身邊陸續經過,都不看他。
徐大世先向王顛道:“那人怎樣?”
“百目天王放心,我假意向鐵鷙示好,他已完全信我,指望着我救他出去,不會胡亂行事。”王顛先給自己留條退路,以免有人告密說他與鐵鷙把酒言歡。
“嗯,王先生這一招用得好。徐礎有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他還可信嗎?”
“徐礎人不可信,說的話卻可擇其善者而從之。”
“徐礎,你可以說了,就站在那裡。”徐大世連虛假的客氣也省去。
徐礎拱手道:“此事重大,需與百目天王私下交談。”
徐大世冷笑一聲,王顛道:“查過了,他身上沒有兵刃,可以留下兩名衛兵……”
“要什麼衛兵?他就是帶刀,我也不怕。王先生暫且退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聽他幾句廢話。”
王顛告退,將門口的衛兵也都帶走。
見沒有外人,徐大世立刻道:“是寧王帶來的消息?”
“是寧王,但不是帶給百目天王的。”
“嗯?”
“寧王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知道百目天王已到益州,他對我說,誰是益州之主,就將消息帶給誰。”
徐大世大笑,“我還不是益州之主,但是益州早晚是我的,這就叫‘天與不取,反受其咎’,老天爺賞我的地盤,不能不要。”
“我亦是這樣以爲。”
“寧王怎樣說?”
“寧王說:俯首稱臣者,可爲益州之主,膽敢抗逆者,必爲益州之鬼。”
徐大世再次大笑,略顯生硬,因爲他相信這的確是寧王的話,“憑你一人,就想讓我做鬼?”
“不敢,我說這話,是因爲相信百目天王乃是識時務之人,可爲益州之主。”
“嘿,寧王能擊退賀榮人,奉他爲主倒也可以,他能給我什麼好處?”
“第一項好處就擺在百目天王面前。”
“你?”
“是我。百目天王聽我之計,可在一夜之間得到金都城以及城內城外所有益州兵卒,旬月之間當稱蜀王。”
徐大世一愣,似信非信,最後道:“接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