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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維好幾天沒出門,老老實實待在家裡,很少喝酒,拿着一本書,一看就是幾個時辰,卻幾乎不翻頁,眼中的白紙黑字,像是一隊隊排列整齊的士兵,刀劍出鞘,槍斧林立,令人不敢直視,但又不敢將目光移開。
樓礎是馬府常客,無需通報,被僕人直接帶進書房,他進屋的時候,馬維仍在與那些充滿惡意的文字對峙,沒有察覺到客人的到來。
樓礎不得不上前,將書從馬維手中抽走。
馬維一愣,隨即露出笑容,瞬間恢復常態,“我今天起牀之後心神不寧,就知道你要來。”
“馬兄以爲我會帶來壞消息?”
“不管你帶來什麼消息,都不簡單就是了。”
兩人大笑,樓礎坐下,將自己從三哥那裡聽來的消息述說一遍。
馬維聽得頗爲仔細,“想不到皇帝還有這等喜好——可他正醞釀大計,還有心情和膽量出宮?我一直在想樑太傅攔路強諫一事,感覺皇帝乃是順水推舟,他自知危險,根本不想再夜巡東都。”
樓礎搖頭,“皇帝自恃聰明強武,周圍越是危機重重,越要一如既往,以示鎮定,同時也能迷惑對手。”
“呵呵,礎弟對皇帝的瞭解越來越多了。”
“有一些。”
“皇帝也太不小心了,竟然讓消息傳到令兄耳中。”
“我明白馬兄的意思,所以我又多打聽幾句。皇帝也知道名聲不好,所以每次出宮都要故佈疑陣,三處小後宮都有人前往,裝扮相同,不準點燈,往往連侍衛都不知道自己保護的是誰。宅中女子隨時更換,極少有人被皇帝寵幸第二次。”
馬維笑道:“不愧是皇帝,欲以天下人爲奴僕、爲姬妾。”
“馬兄以爲呢?我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三處地點打聽出來了?”
“來這裡之前,我去踏訪了一圈:中軍將軍府後街從西口進去,連着三所宅院無人居住,應該是一處;應國公皇甫開府中後花園,門外一條空巷,沒有其它房屋,應該是第二處;邵君倩的家可與公侯府邸比擬,就是這一處,我猜不出具體進出入口,肯定不是正門。”
馬維輕輕點頭,突然站起身,“既然尚有自由之身,那就拼死一搏,總好過坐以待斃。我來找人,將三處地方都監視起來,若有僥倖,咱們都能絕處逢生。”
“找人要仔細。”
“洪道恢其實是郭時風找來的,我這回不再假託他人,親自選取,京中五國遺民衆多,頗有幾位心懷慷慨之志,願意爲我效命。”
樓礎拱手道:“全由馬兄做主。”
“這若是皇帝的誘兵之計,三處‘後宮’皆是疑陣……”
“唯有生死與共。”
馬維也道:“生死與共。”將要送客時,他又道:“礎弟想清楚了,我是孤身一人,無父無兄,妻子皆可拋棄,樓家子孫衆多,礎弟馬上又要娶濟北王之女,前途光明,與遭禁的五國之士大不相同。”
“馬兄聽說我要成親的事情了?”
“呵呵,整個洛陽都傳開了,甚至有傳言說,成親之後礎弟立刻會被朝廷委以高官。”
“他們不知道什麼是禁錮之身?”
“尋常人誰關心這些?就算聽說過,也以爲解除禁錮不過是皇帝一句話的事。”
樓礎笑笑,的確,除了身受禁錮之害的人,誰會關心這種事?
“馬兄放心,我決意刺駕,一部分正是爲了樓家。陛下無論如何都要除掉大將軍,刺駕並非其因。”
馬維送至大門口,當着僕人的面大聲道:“有勞礎弟親來邀請,待你成親之日,必去府上討杯喜酒。”
“不勝期待,馬兄留步,我要去濟北王府,今天就不與馬兄飲酒清談了。”
樓礎的確要去一趟濟北王府邸,這是他今天出皇城的正式藉口。
離開馬府之後,他先回大將軍府,七哥樓碩已經備好聘禮,由數十人擡送,早已等得着急,卻沒像從前那樣顯露不滿,反而笑臉相迎,“十七弟,你可真是不急啊。”
“有事耽擱了一會。”樓礎含糊道,立刻換衣,騎乘駿馬,與七哥一同前往濟北王府。
兩家的婚事有個尷尬的地方,按蘭夫人這邊推算,樓礎與濟北王算是平輩,比自己未來的妻子高出一輩,定聘這種事本應由長者出面,可又不好高出濟北王,只好由大將軍第七子樓碩代勞。
樓碩非常願意,爲了這次定聘,大將軍剛剛給他求得一個閒官兒,雖無實權,至少品級不低,可以拿出來炫耀了。
濟北王府這邊也已做好準備,迎接者排到街口。
濟北王掌管皇城宿衛,輕易出不來,由世子張釋虞和王府長史代行禮儀。
張釋虞最高興,規定儀式完成之後,力邀樓礎、樓碩留下來喝酒,“從今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啦。”
張釋虞放縱慣了,父親剛回京時,收斂幾日,一有機會就故態重萌,下令在偏廳設宴,然後找藉口將父親身邊的官吏支走,只留樓家兄弟和幾名親近的堂兄弟,縱酒狂歡。
“可惜端世子不在,少了幾分熱鬧。”張釋虞半醺之後,想念朋友。
“端世子就算回,也不得自在,廣陵王看着他呢。”另一人道。
樓碩第一次參加這次的酒宴,初時小心,喝多之後比樓礎更放得開,與每一位宗室子弟拼酒豪飲,很快就能稱兄道弟,樓礎反而被冷落在一邊。
一名中年婦人進來,皺眉搖頭。
樓礎第一個看到她,立刻起身,不知該如何稱呼,看她裝扮像是侍女,神態卻像是府中管事之人。
婦人向樓礎行禮,然後向張釋虞道:“世子,世子!”
張釋虞終於反應過來,忙也起身,努力控制,還是忍不住搖搖晃晃,笑道:“是母親找我嗎?請轉告母親,我在款代妹夫,待會……待會再去見她。”
“王妃要見樓十七公子。”
“好好,妹夫,你去吧,我就不陪你了,這邊還需要我照顧。”張釋虞酒興正濃,幾匹馬也拉不走。
婦人又搖搖頭,欲言又止,向樓礎微笑道:“請十七公子隨我來。”
婦人在先,樓礎隨後,廳外還有幾名年輕侍女等待,樓礎稍感緊張,步步小心,目光微垂,不敢移動分毫。
由偏廳去往後宅,要經過一座小花園,正走着,前方引路者突然停下,樓礎也只能止步,迅速擡頭看了一眼,發現六名少女攔在路上。
六女年紀都不大,十三四歲到十六七歲之間,正是普通人家女孩兒懂得避嫌的時候,她們卻站成一排,攔路不說,還個個面帶寒霜,氣勢逼人。
樓礎認得年紀最小的兩人正是濟北王的女兒,另外四人也都有些面善,應該是在廣陵王府裡見過。
中年婦人笑道:“這是幹嘛?你們都是王家女兒,頭上有郡主稱號,沒有的,以後也會有……”
一女冷冷道:“梅姨,你讓開,我們要和樓十七說話。”
婦人猶豫片刻,不敢得罪這些人,移步讓開,向一名侍女使眼色,讓她去後面通知王妃。
樓礎拱手道:“幾位妹妹有何見教?”
“我們不是你的妹妹。”年紀最大的少女上前一步,“我們就說一句話:不許你娶釋清妹妹。”
樓礎看過聘書,他要娶的人名叫“張釋清”,目光轉到年紀最小的兩女身上,不知哪個纔是未婚妻,當初在驛站喝酒的時候,張釋虞介紹得含糊,他一個也沒記住。
“不許你看。”被看的兩女同時喝道。
樓礎突然想起來,“那晚就是你們乘船造訪歸園……”
年長少女道:“沒錯,就是我們幾個,你這個人太過無趣,我們說好了,誰也不會嫁給你。”
“我……無話可說。”樓礎的確無話可說,婚事不是他求的,也不是他定的,從頭至尾沒有半點選擇。
“你去見皇太后,推掉這門親事,讓皇太后給你另選一人。”濟北王的一個女兒說,不知是不是張釋清。
“我見不到皇太后。”樓礎很尷尬,看向中年婦人,婦人向他微笑搖頭,不知什麼意思。
“那你寫封悔婚書,我們帶去交給皇太后。”
“此事需由父兄做主,我……”
“你不願娶,大將軍還能逼死你不成?”一女道。
中間一女語氣稍緩,“其實你完全不必娶釋清妹妹,有人願意嫁給你,也是王女,還是郡主呢。”
樓礎心中一動。
六女還要繼續威逼利誘,王妃來了,腳步不停,斥道:“放肆,多大的姑娘,不懂得待客之道,沒有一點羞恥之心嗎?”
濟北王的兩個女兒撲向王妃,抱着母親大哭,都說不想嫁給無趣之人,其實只嫁一個,也不知另一個哭什麼。
王妃既心疼又惱火,向中年婦人道:“你就這麼看着她們丟臉?”
“求王妃恕罪。”女人不敢辯解,與侍女們一同輕輕拉開濟北王的女兒,勸另外四位王女離開。
待人走後,王妃嘆道:“小女無知,不願離家,十七公子莫怪。婚姻自有父母決定,等她進入府上,過幾天就好。還望十七公子多擔待些,不以小女驕縱愚淺而嫌棄,對平常人能忍三分,對小女再多忍兩分。”
王妃倒是個講理之人,樓礎忙躬身道:“小子質陋,得配王女,實乃終身之幸。”
“是誰的幸運還不一定。”王妃停頓一下,“殿下說你很像吳國公主,果然如此。十七公子請回,恕我不能遠送。”
莫名其妙地招見,居然只爲看他長得是否像吳國公主,樓礎越發覺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