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門前張燈結綵,大紅的燈籠早早的點上了煤油,五彩的繡球都是兩人合抱的大小,一個挨一個攢簇在兩旁妝點,兩排小廝的下巴都擡到天上了,只露出一對鼻孔向着來客。擡起巴掌反正閒着也是閒着,反倒是那管家模樣的老頭披紅掛綠的滿臉諂媚的喜氣迎上來,高聲唱諾:“親家公駕到啦,快快有請!”
管家笑起來發髻上的羊脂玉流雲簪都顫巍巍的,一邊把腰彎成蝦米,伸綢袖給大漢撣着靴子上的風塵,一邊忙裡偷閒不耽誤回頭喝斥這些新買來的小廝:“眼睛都瞎了?還不趕緊招呼葛大將軍!”
那兩排泥胎木偶頓時沾了仙氣般活了過來,蜂擁着咧開嘴給大漢問安,就像最親近的親人,早已忽略了大漢身後沒有下人擡着任何禮物箱籠就進門的事實。鼓樂響起來了,吹打聲也蓋不住大漢洪亮的嗓門:“快帶我去看看自家的侄兒,哈哈哈!”
背後此刻纔有藍袍的青年戰戰兢兢的下了轎子,向旁邊比自己還磨蹭的綠袍文士拱手道:“啊,薛右丞,晚生有禮了,敢問剛剛那威武將軍是哪一位啊?”
“哦,是柳郎官呀,年輕人確實該張些眼色,呵呵,”綠袍文士搖頭晃腦的不打算錯過這個提攜後進的機會,冷冷的教訓道:“朝堂上這些呼風喚雨之人的相貌你是該個個牢記於心纔好,沒聽那管家叫嚷‘親家公葛大將軍’嗎?自然是御林軍的葛福順大將軍了!葛家二公子可是娶了王家大小姐的,你這都不知?”
“原來如此,多謝多謝!”青年恭謹的彎腰,免得文士看到自己眼中的狡黠,心裡不過在想着:給你三尺布你還就開染坊?我暫時也高攀不到葛福順,長眼色也只能先顧忌你纔是真的呢!
中年文士隨意的擺擺手,就越過青年小官大步流星走向遠處又來的一輛馬車,見一個紅袍老者剛露出頭,就在疾步中抱拳行起禮來,淡然從臉上消失,一副開心的樣子高聲笑道:“裴老平章也來了,下官恭候!”
老頭子抖抖大紅錦袍,也只是稍稍微笑着點點頭,反正也根本認不全幾千個綠袍官員,也就用不着說什麼話,在童子的攙扶下直接奔着府門走去,後面跟着的僕從擡着大紅色漆箱,看那擡杆兒都壓彎了,可見禮物之貴重。
這功夫已經有不少官員雙手持拜帖禮單邁上了府門石階,在鼓樂聲的感染下寒暄着向將軍府的門童拱手,一副平輩論交的親近。只不過有多少人心裡正在不屑的想“不就是又生個兒子,藉着過滿月炫耀加斂財嘛,牛什麼牛?”就不得而知了。
王毛仲府裡今日大宴賓客的酒水果然是下了本兒的,身份在那兒呢,不能讓來客小瞧了,所以都是登仙台特供的精裝七仙露,一罈又一罈摞成了牆。數不清的僕役穿梭其間,端着美味佳餚也慢不下來流雲般的腳步,托盤上沒有一滴湯湯水水揚起,可見訓練有素。
大廳內三十頂煤油燈用了純金燈臺,檀木燈蓋據說能中和煤油燈的煙氣。大廳外諾大的院子裡也擺滿了食案,整隻的烤羊羔每桌一隻。王毛仲在葛福順的陪同下高居主位,看着席前精緻的小菜卻不知搭錯了哪根兒神經,低聲自語了一句:“還是比不過鳳還樓的美食呀!”
嘈雜的‘長命百歲’祝福聲和‘弄璋之喜’恭賀詞在庭間響成一片,王毛仲這話只有旁邊的葛福順聽到了。葛福順眉頭一皺,毫不客氣的回了一句:“兄弟你想儀王派人來賀的奢望,嘿嘿,空派望眼欲穿也終究成空!”
王毛仲一愣,忿忿的白了他一眼,粗聲粗氣嚷道:“喝酒!”
周圍的官員們、名士們還以爲大將軍是敬向自己呢,趕緊全都舉杯痛飲,歡笑聲中生怕落於人後。
李璲當然不回來,坐在自己書房裡都能想像到將軍府裡的情景,更清楚王毛仲的心思……炫耀豪奢不過是恐慌中一種變相的自保手段罷了,只不過這時候再來表現桀驁和貪婪是不是適得其反呢?李璲前生在電視劇裡看過,清朝的大功臣年羹堯就是用的這一招兒,結果就是被勤勉多疑的雍正皇帝賜死了!
喜歡一個人,他放屁都是香的,等到不喜歡你了,你的真心話怎麼聽怎麼虛僞。
王家小公子被奶孃抱出來了!數百官員紛紛起身,滿臉熱切的往前擠想要見一見孩子真容也好沾沾喜氣,奉承話又一浪:“不愧是將門之後啊!眉間的英武氣已經有了好幾分”、“疆場上又要升起一顆耀眼的新星!我朝今後的開疆拓土後繼有人嘍”、“看那秀氣的小手指分明是文武雙全的路子呢”……
“衆位明公……”王毛仲此刻託着自己的大肚子走下高座,一張口就令場面安靜下來,嘿嘿一笑,來到同平章事裴光庭的席前客氣道:“毛仲是個沒學問的粗人,還要麻煩裴相國給犬子賜名纔好啊!”
“王大帥肯把今日的頭彩給老夫,榮幸之至啊,呵呵,那好,老夫就賣弄一次給大帥參考……”裴光庭此刻萬衆矚目中也是洋洋自得,沒人敢出聲打擾,靜觀宰相捻鬚。裴光庭眯了一會兒眼睛,作派拿捏夠了,這才朗聲一笑準備開口。
恰此時,門口小廝的驚呼打亂了氣氛:“高將軍到……大帥接旨!”
衆人的目光頓時捨棄了裴光庭,刷的整齊轉頭望向門口,只見高力士手託明黃色綢緞錦軸大步而來。人未至,話先至:“恭喜王大將軍又得貴子啊,陛下聽說也是欣慰不已,特命奴婢前來封賞,王將軍快接旨吧!”
裴光庭只能晾在一邊,衆人趕緊讓開空場給王毛仲跪拜接旨。王毛仲一向瞧不起太監,平時更恥於有平叛大功的自己和高力士這種閹人同爲三品將軍!但現在人家是來傳旨的,何況伸手不打笑臉人,王毛仲只能跪在了高力士腳下。只見高力士圓圓的臉上和煦的好似春風化雨,打開聖旨念道:“敕封神策大將軍王毛仲幼子欽州別駕!”
現成寂靜的開始詭異起來……有老於世故者已經瞧瞧的往人羣中後退半步,就好像這半步就能隱身到芸芸衆生中了無痕跡似的!當然,起碼在高力士環視一週時算是表明一個隱晦的立場……欽州啊,嶺南道的荒蠻之地啊,幸虧只是賞賜掛名兒,要是把這個從五品別駕封給在場這些成年人的話,那不就等於流放三千里嗎?
本書首發於看書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