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王府後‘花’園中被清理出一塊兒空地來,不大,一丈見方,用帷幕遮了,中間一個大銅盆燒着炭火,隨着熱氣上升飛起無數微末的黑灰,前仆後繼的瀰漫起來彷彿被看不到的無數雙手攪動着。紙灰化盡白蝴蝶,血淚染成杜鵑紅。
火盆旁邊是半蹲着的李璲,堆了好幾箱的紙錢正在通過李璲的指尖擁抱火焰,祭奠三千人,當然需要很多的紙錢,到了‘陰’間總不能還像陽世這樣不夠上官層層剋扣的。
腳步聲響,輕盈而有力,是吳廣過來回話:“徐國公在‘門’口碰上了高公公,聊了幾句就一起走了。”‘侍’衛就有‘侍’衛的說話方式,簡潔明瞭,只敘述事實不做評論,吳廣非常的專業,回稟完就‘侍’立一旁不再說話。
李璲就像沒聽到一樣,落寞的只顧着燒紙,機械般的動作亦如干澀的‘脣’、僵硬的臉。倒是旁邊站立的茗煙看着心疼,也就他敢打破沉寂,委婉道:“我的殿下啊不必如此悲傷的,夜深了可着了寒怎麼是好?常言說得好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又不是您領兵,誰也不能怪到咱們頭上呀!”
有茗煙率先開口就好多了,把大氅披到李璲背上又緊了緊絲絛。李璲動作不停毫無知覺,另一側高適嘆口氣道:“殿下只是想靜靜吧,還是在思考又將冒出來的一大‘波’孤兒寡‘婦’的安置問題?殿下啊,恕屬下多句嘴,咱們的產業如今不太缺人手,何況……安置家屬就是爲了得到那些百戰餘生的老兵,這是咱們早就定好的方針!這次三千人都覆沒了,咱們沒必要把那些家屬再攬過來,咳咳,成大事者不可過於仁慈了!”
“仲武這話沒錯,但你這次可沒猜對殿下的想法哦!”老邁而中氣十足的聲音是道尊司馬承禎發出的,恰在此刻從秘‘洞’出來透氣,看到眼前的畫面就有了計較,無拘無束的人沒那麼多顧忌,捻着鬍鬚淡然的說:“殿下主要是有些挫敗感罷了,以前縱論兵法時認爲武器的優越可以決定結果,所謂一力降十會!此次卻被一羣野人推翻了……殿下莫要難受,諸葛連弩傾注了貧道那麼多心血,貧道都沒有失落呢,殿下不必如此。”
聽老道士的開解,李璲燒紙的動作纔有了一絲的停頓,但隨後又繼續着燒紙的程序,讓司馬承禎也是一愣,脫口而出道:“看來咱們三個都沒猜對啊,呵呵,殿下的心思深沉,何人可解之?”老道士環視一週,此處就這麼幾個最核心的人,也不用避諱什麼了。
只剩下聽到信兒特意跑來守衛的郭子儀沒開口了,看到老道士的意思心領神會,揮手令幾名‘侍’衛退下,這才跨上一步抱拳低頭說道:“那就容卑職也大膽揣測一番……殿下是恨敏感的身份所限,不能親自上陣指揮一展‘胸’中才華吧?”
“你們吶,唉,都是從自己的領域來揣度本王嗎?”李璲突然開了口,擡頭看看幾人,苦笑着搖搖頭。紙錢已經燒光了,撣撣手咳嗽了幾下,按着膝蓋站起身,立時有茗煙湊過來扶着,李璲做個深呼吸道:“和尚唸經都是超度的活人啊……呵呵,‘腿’還真是麻了呢!”
此時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哪裡還像是剛剛那種蒼白的哀傷?可關於超度的話聽着就讓人覺得詭異了!在幾人面面相覷中,李璲揮手讓茗煙把火盆滅了擡下去,突然恨恨的仰天怒吼:“本王有劈山裂海的道術,爲一己之‘私’不捨得造出來,才讓蠻夷猖狂、將士受累啊!”
這一聲吼,司馬承禎頭一個瞪大了雙眸,郭子儀更是心中滔天駭‘浪’,而高適卻看到儀王殿下已經是淚流滿面。
老道尊猜到儀王口中的道術指的是什麼,但還沒來得及細問,李璲就悲慟過度昏厥了過去,衆人大駭趕忙把人扛入房中,又是掐人中又是扎銀針,直到脈搏穩固下來,幾人都是一身的汗。
“殿下憂愁過度,讓他歇歇吧!”司馬承禎臨出屋吩咐道。房內有資格癱坐‘牀’邊徹夜不眠的也只有茗煙帶着晴雯了,兩個奴才相對落淚,情緒是會傳染的,深夜的哭聲讓府中下人全都慌了手腳,不知道天亮後是否要安排白事!
紅日噴薄,紫氣東來,陽氣上升之時茗煙少不了還要給殿下再掖一掖被角,紅腫的眼睛裡滾燙的水珠準確的滴落在李璲乾澀的嘴‘脣’上,這一席生之氣直灌‘胸’腹,李璲幽幽睜開雙眸,就剛好看到憔悴的大總管蒼白麪頰竟一夜間瘦削了下去。
李璲伸出手撫上茗煙的眼角,這才嗤嗤一笑道:“我不過是累了,怎麼就‘弄’這麼大陣仗?聽聽,外面哭聲一片還以爲本王薨了呢!當着大總管卻總是拿不起事兒來可不行哦。”見李璲醒來倒嚇人一跳,茗煙拍掉李璲的髒手這才破涕爲笑。
聽得聲音晴雯條件反‘射’般的一竄三尺高,也跑上前觀瞧,瞧李璲已經自己坐起來這才放了心,喊一聲道:“殿下可嚇死奴婢了!快把衣服披上彆着涼!奴婢這就給您打熱水去!”
叮咣‘亂’響,是晴雯往外跑碰倒了衣架又踢了腳椅子,李璲搖頭苦笑道:“伺候幾年了還‘毛’手‘毛’腳的?沒了王府的威儀!本王沒那麼嬌氣,打冷水來提提‘精’神!”
“您就隨她去吧!”茗煙伺候着李璲下‘牀’,熟練的往李璲身上披掛錦袍‘玉’帶。三丈外呼啦拽開房‘門’聲,晴雯在陽光灑滿面頰的一瞬間就換了副傲嬌的表情,端着主子的架勢朝外面怒吼:“都跪在這兒詛咒殿下不成?不用幹活兒啦!趕緊着滾起來,還不準備熱水香皂帕子和早膳去,哎呦喂,別忘了新改良的牙刷!”
一大串命令發出,稀里嘩啦的院裡‘亂’成一片,但‘亂’也是一種美好,因爲那是一種蒸蒸日上的生氣。
‘侍’‘女’、婆子、小廝全都‘揉’着眼睛往外跑,卻有吳廣神情剛毅的往裡來,聽那甲葉摩擦就知道是疾步,李璲拉開窗棱就直接問話又出什麼事兒了,吳廣規矩的單膝下拜纔回話:“宮中執事傳話,華妃娘娘請殿下進宮,另有裴氏小姐來府中拜望,已在偏殿奉茶……請示殿下先顧哪一個?”
說到後面吳廣那麼冷峻的人都忍不住使勁擡眼皮偷瞄李璲,破天荒的眨了眨竟是一副調皮的賣萌狀。李璲頓時會意,不理吳廣反而扭頭對茗煙笑道:“你看看,浸染在這心機重重的圈子裡連他都學油滑了,你這生在宮廷裡的反而總是沒心沒肺!”
“再聰明也聰明不過殿下呀,哼,咱們府裡有您一個就頂一萬個了,哪兒用得着奴婢我費心呢?”茗煙拉下又來刮自己鼻子的李璲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扭身去收拾‘牀’榻。李璲這才離開窗邊,繞‘門’走出來。
站在桃‘花’掩映的小徑上舒服的伸個懶腰,拽吳廣起身陪着自己一起深呼吸這滿園的‘花’香,這比什麼早膳都更舒筋活絡。然後才道:“裴家人是來攪渾水的,本王大婚之期近在咫尺,母妃那裡少不了一頓教訓,卻也沒有給美人計避讓的道理!去端了早膳咱們車上用,先進宮,讓那個裴慕然就在偏殿多喝幾壺茶吧!”
“諾!”吳廣難得的撲哧一笑,跟着李璲往外走,碧‘玉’車早就灑掃好了,後面排列的幾輛車上整齊的碼放着裝七彩瓷器的錦盒、頂級香皂的檀木盒、不同口味佳釀的‘玉’罐,都是準備送進宮給劉華妃清點的彩禮樣品,絲絲縷縷的各種香氣‘混’在一起把修真坊都給暈染滿了。更別說還有儀王學院內發明的各種新鮮古怪的東西,足夠搏眼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