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從接觸麥瑟的第一天起,汪東陽就明白,這個男人用他自己的肩膀,挑起了無法想象的重擔。作爲一名非“幸運兒”,去引導着八個從來沒接受過軍事訓練的孩子接受戰爭的洗禮,同時還要時刻提防着毒氣。
中午十二點,八個人享用完一頓簡易的盒飯套餐後,準時來到了操場中心。
麥瑟在用了大半個上午,又講了一些關於世界大戰的一個大致目標後,放下一句“你們相互熟悉熟悉,下午一點操場等我”的話,便神秘地脫離了衆人的視線範圍。
汪東陽默默看着操場上,那起了皮的塑膠跑道,和生了鏽的雙槓和平衡杆,不斷在腦海中勾勒出那副熟悉的校園生活。當這種生活退卻了,記憶也會向這些體育器材那樣生鏽嗎?
有些人已經開始談論起來了,尤其是劉鵬飛這個活寶,已經和另外四個未曾謀面的男孩談笑風生。裡面有一個名叫楊潤澤的男生,皮膚黝黑黝黑,就像一名非洲土著,碰到了個白色神經病,兩人一拍即合,又都是樂天派,吵吵嚷嚷,讓汪東陽一直心煩意亂。
麥瑟在上午留給了他們互相認識的時間,但汪東陽實在不是那種社交能手,他只是和另外四個外地的人相互介紹了一番。雖然現在只是認識一下,不過還好,對面幾個人並沒有那種他厭惡的戾氣,這讓他還是稍稍放心了些。
“那個…你叫汪…“
一個略帶怯生的聲音從汪東陽的身邊傳出,他趕快轉頭一看,看見了那個頭髮有些自來卷,臉上長着幾顆青春痘,名叫上官致遠的男生,伸出了張開的手掌,手心還有一顆巧克力。
“汪東陽。“他急忙緩解尷尬。
“啊,抱歉抱歉…“上官致遠象徵性地捶了兩下自己的腦門,”吃巧克力嗎?我還有好多。“
“好的好的,謝了!“
要是放在以前,也許是太過謹慎,或者個性使然,他大概率不會接受他人的好意,但這一次他決定先從這一點去改變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合羣。
上官致遠仍在一顆顆地發巧克力。於冠捷湊到了汪東陽身邊,悄悄地說:“這人很有錢,是個公子哥。“
“猜出來了。“汪東陽將巧克力送進嘴裡,”你不會又對人家產生一些看法了吧?“
“沒有。“於冠捷雙手抱在後腦勺上,”我只是好奇罷了,別把我往壞的地方想。“
中午的太陽此時躲在了一層白雲的身後,天氣十分怡人,所以時間流逝地速度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緩慢。大概等了幾分鐘,幾個人看見,在校門口,麥瑟地身影逐漸顯現了出來。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幾分鐘。“他此時只穿了一件背心,汗漬在其前胸的衣料上覆蓋着,”給大家介紹以爲新人,我們的醫生,約翰博士。“
一張蒼老的面孔從麥瑟的背後顯現出來,銀髮鋪滿了他的頭皮。
“你們好,小夥子們。”笑容扯開了他臉上的皺紋,使這位老人瞬間年輕了不少歲。他拍打着胸脯,並一同直起了腰,走到每一個人的面前,與其親切地握手。
這和平日所見的那些醫院裡的老中醫有點像,身材沒有發福的痕跡,雖顯老態,但面容和善慈祥。
“約翰博士可不是普通人!”麥瑟重重地拍了幾下手,示意安靜,“博士來自曼迪星,擁有非常全面的醫療技術,還帶來了很多那裡的‘特產藥’,總之一旦受到皮肉骨傷,幾天你就可以恢復成正常人。”
“這所學校,以後就是我們的一個家了。當然,這不是它的全部面貌,**會派人前來重新修建和補充設備,到時候,這裡便不再是一副寒酸的貧民窟,而會變成一座功能齊全的軍事基地。“
宏圖變得越來有模有樣了。
之後,麥瑟又簡單談了談曼迪星的一些情況,像什麼語言,地理,文明,幾句話帶過,也不給他們追問的機會。
但這顆星球逐漸開始在汪東陽的大腦中生成,就像是3D填景,一點點地把曼迪星的外觀與內景填充上。它從一開始就成爲了一個神秘的焦點,汪東陽想更多的去了解它,讓它成爲自己的幻想樓閣。
然而,他的幻想僅持續了十幾分鍾,麥瑟講完後,便要求所有人跟着他一起去醫務室。
醫務室顯然被刻意的打掃過,多了一些醫院纔會有的注射臺。而這些注射臺的檯面,放着一個醫用籃子,籃子裡盛着幾管藥品。
“現在我們進行第一項工作。”麥瑟走到了前面,“要知道,以你們現在的體格,去上戰場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對麼?所以針對你們,約翰博士和醫療隊共同研製了一款藥物。”
說着,他舉起了一劑淡黃色的藥物。
“雖然花了不少成本,但就實驗來看,能夠短時間內減少體脂,增強體質,也能強化肌肉,基本上是打給美國隊長那劑藥的弱化版,不過說實話,我自己都想給自己來一針。”麥瑟自嘲似的看了眼約翰博士,後者也被逗樂,笑了幾聲,“但是數量有限,更何況我參軍的時候你們可能還只是個細胞,所以,來吧,誰是第一個?”
八個人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向前邁出一步。
這是麥瑟預料到的結果,他跨步上前,一把抓住了站在面前萬晨的肩膀,把對方“攬進“自己的懷裡。
“放心,小時候打針沒打過?”他故意黑着臉,把萬晨退卻之意嚇了個煙消雲散。此刻,對方只能乖乖走到輸液臺前,亮出自己光滑的手臂,看着那隻和獻血針頭一樣粗的針插進了自己的靜脈。
就這樣,麥瑟就像老鷹捉小雞,把剩下的幾個人全“捉”了過去。汪東陽還比較配合,他盯着針管裡的淡黃色液體緩慢地減少,並試圖去感受身體裡的變化。但是,除了手臂出現了微微的溫暖,他並沒有能感受出什麼。
其餘的男孩也是幾乎同樣的感受,不過當這八個人一起用醫用棉球捂着鍼口排成一排站着的時候,場面倒還挺好笑。
藥物注射完,麥瑟倒沒有和他們繼續囉嗦一些其他未來的事務,而是吩咐着幾個人回家收拾行李,準備明天正式留宿學校。
回到家後,媽媽仍在給學生指導文章,而飯桌上,仍有留着殘渣的碗和盤子。**瞭解過他家的情況,說會派兩名護工,但現在顯然,汪東陽仍是媽媽的“護工”。
他衝着媽媽微微笑笑,隨即便把桌子上的碗碟一同抱進了廚房的水池中,一個個地清洗。
離兩人分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汪東陽心中有種說不清的感受,有憂愁,有期待,有不捨,也有一種對人生的覺悟。是的,他不再是一個經常做噩夢的小男孩了。
他已經長大了。
汪東陽找到了家裡的那件爲他上大學而準備的行李箱,一點點地將衣服,洗具,還有一些珍藏着的照片,放進其中。
“媽,明天早上我就要走了。”
汪東陽在一張紙上寫好了這一句話,輕輕地放在了媽媽的旁邊。
媽媽還在講課,但汪東陽明顯能看到她的視線已經轉移到了紙上。
她也在紙上趁機寫了些什麼,悄悄推回了汪東陽。
“被子拿上一個大塑料袋裝好。”
“那一層牀單,牀褥如果那邊沒有也打包好。”
“部隊裡面如果有水果,多吃點,對身體好。”
字跡比較潦草,汪東陽不知道媽媽是怎麼在極短的時間內寫了那麼多的“注意事項”,當讀到最後一行,他差一點沒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孩子,不管你在哪裡,媽媽都永遠愛你。”
桌子上還放着小時候一家三口的合照,他坐在書桌前,盯着小時候的父母,和自己的笑臉。耳邊,媽媽的講課聲還在繼續,作爲即將踏上征途的人,汪東陽現在能做的,就是享受在這裡的每一分,每一秒。
一個下午,汪東陽收拾好行李後,便在翻曾經的相冊,坐在媽媽的旁邊,一起去回憶照片裡的故事。晚上,他又一展身手,連炒了幾個菜,完成了“最後的晚餐”。說實話,那些菜都是普通到家的家常菜,但是媽媽的筷子一直沒停——她從來沒吃過這麼多,說這一次是汪東陽做的最好吃的一頓飯。
大概是以後再也吃不到兒子做的飯菜了吧。
儘管汪東陽認真的去體會和媽媽在一起的每一秒鐘,但當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睛時,仍然不想去相信自己很快就要離開的事實。
清晨仍然是那麼清爽,汪東陽最後走上了去早點鋪子的小路。這場戰爭,會持續多久?木德星,又會和這裡一模一樣嗎?世界上最公平的事情之一就是未來的不可預知。他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但是不管怎樣,他也不會再去害怕未來。
八點鐘的時候,四聲清脆的鳴笛聲響起,這也是麥瑟對他的一聲催促。
“媽,那我走了!”
汪東陽邊說邊和媽媽擁抱在了一起,那一個瞬間,他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這種衝動他已經多年都未曾有過,但這一次,竟持續快一分鐘。
“走吧。”媽媽向站在門口的汪東陽揮揮手,“再見!兒子!”
我們真的能再見嗎?你還真是樂觀啊,老媽。
汪東陽輕輕地關上了門,剛想下樓,隱隱約約聽見了強忍着的哭泣聲:
“不要走…”